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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走火,屋內幾個人都是一愣,副守備猶自道:“不要緊。”他想手下應該會注意撲滅。
但過了一會,不利的消息接踵傳來,終於有個士兵叫道:“有人放火!”
守備和副守備這才都吃了一驚,副守備忙問:“什麼人!”
走火和有人放火,這可不是同一『性』質的問題了!
“是那個瘸子囚徒!”
屋內數人又是一陣詫異,郭洛隨即笑道:“謀落烏勒?那怎麼可能,他的膝蓋都沒了。”
“他是挾持了押他那人,到處放火呢!”
副守備再也忍耐不住,涌身出門,張邁和郭洛隨即跟上,正守備有些懷疑地看了他三人一眼,但這時局勢甚急,乃至比他的反應還來得急,三人早已下樓,這堡壘其實不大,只是隔成了二十幾個房間,本來天黑了之後,底層便十分昏暗,但張邁下得樓梯時卻發現底層已經處處冒出火光。
“火源在哪裡?”副守備叫了起來,已有手下帶着他往柴房的方向去:“那邊,那邊。”
副守衛和張邁等到達時,只見李臏已經被人按在地上,石拔坐倒在一邊,脖子上全是鮮血,馬小春衝上去問:“你怎麼樣了?怎麼回事?”
石拔按着脖子上的傷口,指着李臏叫道:“他挾持我……”就咳嗽起來。張邁瞧了心中一樂:“小石頭也很會演戲呢。”
已有士兵向副守備稟報:“我們剛纔忽然聽見叫喊,出來一看只見這個瘸子一隻手用刀架住這位兄弟的脖子……”指了指石拔:“『逼』着他『亂』走,他另一隻手卻用個奇怪的東西到處點火。”
張邁馬上就想到那場景:石拔揹着李臏,李臏一手握着刀假裝挾持了他,另外一手當是拿着石油水囊之類到處點火。其實以李臏的體力武藝如何可能挾持石拔?若不是石拔暗中用手好好夾緊李臏的話,只怕李臏在他背上連身形都穩不住,不過在混『亂』中能想到這一點的卻只有張邁等人。
柴房之外另有一具屍體,想必是被石拔偷襲殺死的。柴房裡頭都是乾柴,又已被潑上了石油,真是一點即着,燒起來之後火勢大旺,回紇兵用瓢子、木桶打水來澆,有一瓢沒一瓢,有一桶沒一桶的,或者用衣服、木板撲打,卻哪裡還救得熄?
副守備還在詢問詳情,猛地聽一個人大吼:“這會還問什麼!先把火救熄了再說!”卻是守備趕了下來。
張邁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薛蘇丁呢?
便猛地聽一聲慘呼,是先去馬小春石拔休息的那個房間傳來的,哨堡守備對他的副手說:“我過去看看,你留在這裡救火!”衆士兵本來忙着救火,聽到聲響又分了大部分隨守備去瞧發生了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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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邁郭洛也跟了過去,沒走幾步,便見薛蘇丁右手揮舞着個火團,左手拿着個水袋子,水袋子潑出石油,跟着右手就拿火團點着,後面一個被他打倒的士兵叫道:“這刑徒殺了看守,到處放火!”
守備一揮手,已有士兵持刀撲上。
郭洛叫道:“不能殺他!得捉活的!”
守備猛地回頭,喝道:“誰說的!”
郭洛叫道:“博格拉汗說的!”
那守備這時已經開始懷疑張邁一行,只是尚無十足把握,被他一喊“博格拉汗說的”還是遲疑了一下,他尚且如此,其他士兵如何敢貿然不聽博格拉汗的命令?此刻守備如果能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大喝讓殺,士兵們或許還有勇氣,但他尚且遲疑,則士兵們就更加不敢違抗了。
薛蘇丁乃是昭武九姓中的高手,武藝精強,此處地方又狹窄,衆回紇士兵一時難以圍上,再加上被那“留活口”的喝令牽絆住,更是縛手縛腳,慌『亂』了一刻鐘,纔算將薛蘇丁按住,但薛蘇丁的身後已經燒成一條火廊。與此同時,由於分了兵力,柴房那個方向的火也是越燒越是猛烈。
堡壘之內取水不方便,當時又沒有消防車——哪怕是手動的消防車,回紇士兵用木板、掃把乃至衣服、盾牌來撲打火焰,那些才燒着的火線還能撲滅,已成氣候的就撲之不熄,甚至沒撲熄衣服掃把反而被燒着了。
守備猛地回頭,盯着張邁:“你們進來的時候,他們的手腳不是被鎖住的嗎?”
還沒等張邁回答,忽然有人指着走廊的彼端叫道:“那個房間好像有火在往外冒!”
那個房間正是剛纔馬小春住的那個房間,門口也有一具屍體,有個年輕魯莽的士兵冒着沿途煙火衝了過去,一推開門,轟隆一聲,一團火焰噴了出來,嚇得所有回紇士兵都向後躲。
薛蘇丁哈哈大笑,原來張邁運進來的那八大箱『液』體,只有一箱是酒,其它的都是做過手腳的石油,薛蘇丁出來之前已經在房間裡安了機關:他將油箱敲破一角,又撕了『毛』毯作爲引子,點燃了一邊,然後纔出門。剛纔那魯莽的士兵若是沒去推門,那麼還要等上片刻那『毛』毯纔會燃燒到油箱邊,可是他將門一推,油箱傾斜撒了出來,灑到了燃燒的『毛』毯上,火舌跟着馬上回吐,順着潑出來的石油線一下子將那半箱油給點燃了,整個兒噴發了出來。
然而還不止如此!
那七箱由石拔敲破了一個,薛蘇丁用了半箱子做機關、半箱在屋內放火,還剩下五個完整的,在屋內徹底起火之後,燒着了箱子,點燃了箱子內的石油,跟着火團便如同火龍噴焰般不住地外吐,甚至爆炸!
至於隔壁的房間由於被石油滲入,也一樣燒得一片通紅!
到了這地步,這幾個房間的火已經難救了。
濃煙滾滾涌來,樓上的士兵有衝上來的,屋裡的士兵有衝出來的,七手八腳,或救火或逃命,場面『亂』成一片,郭洛趁『亂』叫道:“大家先退出去!再想辦法。”
一手抓住了李臏,張邁和馬小春也分別衝上去按住了薛蘇丁,拖了出去,他們在這哨堡內乃是貴賓,他們一帶了個頭,所有士兵都慌了,紛紛奪路出逃,濃煙不斷從堡內冒出,屋外雖是寒風凜冽,但想想屋內那可怕的烈焰場景,所有逃出來的人又都覺得慶幸。
守備被人『潮』衝動也退了出來,等他站穩,才猛地發現張邁、郭洛等都已經不見了,回頭一望,只見他們幾個都已經退到了唐軍二百人中間,而唐軍二百人在哨堡內開始出現『騷』動時就已經集結待命了。
“你們——”守備心中已經有八成的把握認定這夥人不懷好意了。
看看堡內士兵已經衝出來了一半,張邁微微一笑,說:“在下張邁,也就是你們所說的龍面將軍。”
“龍面將軍——”
數十人一起驚呼起來,張邁含着微笑,說:“從今天開始,我大概不用再藏頭藏尾了。”大大地呼吸了一口這高原上的稀薄空氣,手往大火獵獵的哨堡一指,道:“兄弟們,殺敵奪堡,然後救火!”
郭洛等齊聲應明!踏步推進,橫刀出鞘。
此時的局面,回紇守軍有一大半剛剛從起火的哨堡內衝出來,猛地見駐紮在內驛站的唐軍變友爲敵,一時都還反應不過來,有一小半還留在哨堡內部救火,根本就好搞不清楚外頭髮生了什麼事情。
哨堡對內驛站外驛站的最大優勢,就在於有垛孔可以從各個角度對內外驛站的任何一個位置進行『射』擊,若讓守軍關山大門,從容放箭,內外驛站任何角落的人都將變成他們的靶子,而只要哨堡的大門緊閉,外頭的部隊急切之間就衝不進去,故雖只兩百人戍守,卻足以扼住這個極其重要的山口通路。
“快退!”守備大叫道,可這時卻哪裡還來得及?哨堡門口的士兵你擁我擠,不成隊列,或進或出,都沒個統一的秩序。
“殺!”張邁大叫道。
剛纔在堡內時,由於厚厚牆壁的隔絕,擋住了凜冽的寒風,哨堡內部又有取暖系統,柴火一燒,暖氣蒸騰,雖然還沒有後世北方暖氣設施那種雖然在嚴冬亦暖熱的效果,可是比起堡外來,至少是不那麼寒冷。可是一到這堡外,便覺得空氣中彷彿夾帶着刺痛皮膚的針,行動了難受,不行動了凍僵更難受。
然而寒冷還不知最難抵擋的,最難受的是缺氧。
張邁也好,石拔也好,這時兩人都是翻過雪山的,對高原缺氧的情況有一定的適應能力,這次挑選出來的二百人,在挑選標準上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可是真的運動起來時,還是覺得難受。尤其是肉搏戰。
回紇的那二百守軍,如果在堡內倚壁放箭,那麼可以維持在最小的運動量下發揮強大的殺敵效果,可這時要進入肉搏。那可是拼命了的事情。
彷彿周圍的空氣不夠呼吸所用似地,所有人都有哮喘的感覺,哨堡的守軍久居此地,適應『性』更加強些,可他們的組織卻是一片混『亂』,唐軍以有備攻無備,士氣正旺,但如果這時張邁有個分身超脫出來看看他自己戰鬥的模樣,一定會覺得:這個張邁動作怎麼這麼笨拙?
哨堡內部不斷有煙冒出來,空氣流中的熾熱感也越來越明顯,看來由於堡外的變故讓守軍無心救火,火勢正越燒越大。
“殺!”
石拔也覺得轉動橫刀的手腕沒那麼靈活了,要出猛力,又總覺得到了關鍵處勁力用不大上。
他的武藝本來就不是以靈活見長,不像郭洛和薛蘇丁,都懂得用最節省的力氣來殺人,橫刀與陌刀不同,陌刀是重兵器,陌刀那個重量,是在沉穩進退中發揮劈砸的功能,那是在鈍兵器上用上了利刃,只因爲其在“重”的同時還有極其“鋒利”的特『性』,鈍兵器砸人,被撞到的筋斷骨折,而陌刀殺人,則是在同樣的力量上加上鋒銳,所以刀刃過處血肉紛飛。
橫刀又自不同,與陌刀相比它要輕薄得多,但刀身仍然筆挺,有刀沉重的好處,又有劍的輕便之長,橫刀的用法仍然是劈殺,然而卻又與陌刀這種漠視敵人任何動作,我只管揮刀,自然就能叫敵人納命於刀下不同,陌刀更需要技巧一些。
在這樣的形勢之下,石拔這樣靠力量取勝的人便難以施展起長,忍不住焦躁起來,這高原氣候折磨人了,張邁也有類似的感覺,不過他卻樂觀得多,心想:“還好哨堡的防禦優勢已經被打破,要是不然憑着這二百人去攻擊這哨堡,那只有一一在堡下送死的份兒。”
二百人分爲四隊,每隊分爲五火,每十個人在一個小局部針對一小股敵軍作戰,在每一個局部唐軍都是以衆凌寡。
跟着張邁作戰的十個人中有兩個是鉤鐮手,不斷以鉤鐮襲擊敵人的下三路,一開始回紇士兵沒有防範,被鉤倒了兩個,馬上有長矛手奮力捅出,將他們搠死在地面上,剩下的人見識到了鉤鐮的厲害,一邊抵擋還一邊不停『亂』跳以躲避鉤鐮的襲擾,結果自然上下不能兼顧,張邁看得真切,揮刀一劈,又了結了一個,剩下五人心寒膽戰,有兩個就逃開了,田浩發一聲喊,和其中七個有盾牌的士兵一起,八人拿起盾牌,將剩下三人圍住了一擠,三人便都被盾牌擠成了一團,兩名長矛手從盾牌空隙裡不斷地搠進去,慘叫聲中,三人先後斃命。
這一夥將士儘管是精銳中的精銳,但鬥了這麼一場之後,雖然將敵人殺得六死二逃,但用力太過,個個都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張邁舉刀叫道:“唐刀無敵!唐軍必勝!”
二百人齊聲響應,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吼,士氣再次提升,朝着哨堡外殘餘的二十幾名回紇士兵攻去,那正守備眼看敗勢已不可挽回,仰天長嘆:“罷了罷了……”猛地腦中靈光一閃,對副守備叫道:“你快進去!點火燒堡!”
“什麼?”副守備一時沒弄清楚正守備的意思。
“點火,助長火勢!”守備叫道:“就算我們死了,這座哨堡也不能留給他們!快去快去,我在這裡擋着!”
副守備明白了過來,眼神中閃過一絲敬重,轉身進去了,那正守備找到了一個繼續作戰的理由,身子一挺,橫刀於堡門之外,二十幾個士兵見他如此威武,紛紛圍在他身邊負隅而抗。
張邁見着,讚道:“好猛士!薩圖克選你守在這裡沒錯,可惜遇到了我!長矛手!”
三十名長矛手握緊了長矛,扎馬,手臂一沉,一起搠出。
“攔住!”
回紇士兵有的舉起盾牌,更有的從腳邊撈起屍體抵擋,卻還是有兩個人被搠死了。
長矛手一退,一百五十名刀手又分作三組,車輪般砍來。
經過了八輪的猛砍,二百唐軍都已經累了,那守備拼命抵擋,身邊的手下已經死剩下不到十人,他依舊屹立不倒,堵住了大門。
對這個敵人,唐軍將士誰都不掩飾對他的敬重。對於這樣的敵人,就應該以更大的戰意來回報對方!
“好對!”郭洛說。
一百五十名刀手散開,後面五十名將士已經準備好了弓箭,這次精選出來的這二百名將士乃是唐軍的精銳,大部分人都能用好幾種兵器,除了石拔馬小春之外,幾乎個個都是弓箭好手。
一百五十名刀手一讓開,那寒冷的弓矢鋒芒已經對準了身披數十傷卻依然屹立的葛羅嶺守備。
“放箭!”張邁一聲令下,五十箭齊發,這時回紇守軍已經無可抵擋,而大部分的箭都釘在了那正守備身上,釘得猶如刺蝟一般。
只聽一聲悲呼:“迪赫坎!”副守備回來了,瞧瞧一直壓迫他的頂頭上司,他胸中的怨恨似乎忽然全部消解,悲呼了一聲之後,猛地一拉正守備的屍體,回身竄入哨堡的烈焰當中。
這場殊死的戰鬥進行了半個多時辰,在戰鬥中由於無人救火,哨堡內部的火勢本來就蔓延得很厲害,最後又被副守備入內再添柴火、點燃了所有能點燃的所在。等到勝負完全分出,哨堡已經燒得無法挽回。
張邁輕嘆一聲,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烈焰吞噬着整個,到後來甚至連內驛站也保不住——內驛站既燒着了,外驛站也就難以倖免了。
唐軍全體退到了驛站之外,大火沖天而上,罔顧再一次飄落的雪花,這場大火憤怒地向長天噴吐着長長的舌頭,直燒了一天兩夜,燒到最後只剩下一堆斷壁頹垣,可憐這麼一個辛苦經營的哨堡,竟然就此成了一片焦土。
不過,東歸的路也徹底打通了!
接下來的戰爭,便不再是開路了,而是奪城!每奪取一座城池,都不再是可有可無的臨時據點,而是可以成爲根據地的領土,那將是一場又一場的擴張之戰了!
張邁派出輕騎去通知楊定國東進,這場大火這麼一燒,可能遠處的其它市鎮也望見了,唐軍奇勢已盡,往後的日子,就得用堂堂正正的部隊,一刀一槍地拼下新的戰果!
席捲萬里的凜冽大風,已從這裡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