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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商人 一 (1)

院門大敞着,感覺是人來人往。杜丙雄剛邁進一條腿,一隻藏獒嗷的一聲猛跳起來,將杜丙雄嚇得差點跌倒。狗被鐵鏈拴着,看着被狗掙得錚錚作響的鐵鏈,杜丙雄渾身都有點發麻。杜丙雄躲在大門外高聲喊陸二祿。半天,陸二祿的老婆春枝從屋裡探出身來,見是杜丙雄,將狗呵斥一聲,然後招呼杜丙雄進屋。

狗安靜地臥在了那裡注視着杜丙雄。杜丙雄還是戰戰兢兢側着身看着狗快步進了屋。見陸二祿慢騰騰地迎出來,杜丙雄陰了臉罵,有兩個臭錢牛什麼牛,看門也用不着養這麼兇個狗爹,你以爲咬死人不償命呀,別說咬死,咬壞了你光賠醫療費都不行,還得賠精神損失。

陸二祿笑得很開心。養這麼一條惡狗,還真值得他驕傲。陸二祿說,你們法院的人三句話不離本行,開口閉口就是賠錢。其實你們法院門前站兩個法警還不如拴一條狗,門前站個人誰怕?站條狗就不一樣。

真他媽的也對,門口拴條惡狗,即便再大的領導來,狗也不買賬,先讓狗給你個下馬威,殺殺你的威風,顯顯主子的氣派。門口站個人就不行,穿戴不像領導的人進門要被反覆盤問,開車進門就一言不敢發。杜丙雄心裡突然不平衡起來:改革開放,真的是什麼都變了,什麼都亂了,像人的人倒活得不如人,像狗的人倒活得比人滋潤。陸二祿什麼東西,土農民一個,一下倒成了富人,咱堂堂的法庭副庭長,倒成了窮人,活得倒不如一個土農民。人無外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瞅準了機會,一定要狠狠撈他一把,不榨乾他的油水,這副庭長算白當。杜丙雄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說,現在的人和狗誰能分得清,狗有了錢,也比人兇。

茶具很精緻,杜丙雄拿起小巧的壺細看。陸二祿說,真正的黃山紫砂壺,泡了茶,隔夜不變味。

杜丙雄說,茶壺好壞我不認識,我只認得茶,好茶壞茶,隔老遠就能聞出來。

我今天倒要你見識見識好茶。陸二祿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一筒茶,說,真正的西湖龍井,五百多元一斤,你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買二兩。

杜丙雄確實能嚐出好茶壞茶。喝第一口,杜丙雄感覺到了濃濃的清香,再喝一口,心裡卻生起一股濃濃的自卑。擡頭嘆一聲,然後環視屋子,感覺屋子裝修得像宮殿又像舞廳,特別是屋頂,到處都是奇形怪狀的燈。更可笑的是在客廳的顯要位置放了架鋼琴。杜丙雄在心裡罵一句。他想,一個皮毛販子就富成了這樣,那些大商販官倒爺還不知變成了什麼樣子。

杜丙雄連吹帶吸貪婪地喝一陣茶,才說,你的事我給你辦得差不多了,爲辦這事,我整整跑了三天,花錢送禮不說,光求人下話,把腰都彎成了狗。

去年從外地發來一車牛皮,中間的卻捂臭了,爲此打扯皮官司,半年多了官司扯不清,卻扯上了杜丙雄。杜丙雄是經濟庭的副庭長,陸二祿既請杜丙雄吃喝又給杜丙雄送禮,好不容易纔買出一紙判決。但判決基本上是各打五十大板。當然是原告被告都不滿意。不滿意歸不滿意,但誰也不想再告,誰也沒精力沒心情再告,官司也只能就這麼了結。那天杜丙雄打電話來,說他有個門路,能從銀行貸出一大筆款來,問他要不要。他當然要。如果有一大筆錢,就可以到蒙古國進一批羊毛。沒想到還真有這麼回事。陸二祿來了興趣,給杜丙雄茶杯裡續滿水,說,如果能辦成,我給你千分之二的佣金,不過要快,超過一個月,收毛季節就過了,那時我要錢也沒處投資了。

杜丙雄着急了說,我的陸大老闆,千分之二,你也太小氣了,這可不像個大老闆說出的話,倒像個小老闆娘。

陸二祿真被杜丙雄敲詐怕了,他急了說,你是土匪呀?千分之二還嫌少,你算算,如果貸一千萬,你就得兩萬。兩萬你還嫌少呀,頂你十年的工資。土匪搶劫,還得招兵買馬,你不費一槍一彈就得兩萬,你還不知足呀。

扯淡,杜丙雄說,你以爲貸款就像買草紙?給你貸錢就等於給你送錢,誰的錢白送人?爲貸這款,我跑斷腿磨破嘴不說,光請吃送禮,我搭進去了多少?打牌故意給人家輸錢,又輸進去了多少?你總不能讓我虧了老本吧。

不管怎麼說,陸二祿清楚,紅了眼的杜丙雄好不容易有這麼個機會,肯定要使盡辦法多榨他點油水。只能討價還價見機行事了。陸二祿繃了臉說,你如果這樣說,這款我就不貸了。你想想,貸款九點幾的利息不說,我還得給人家銀行領導回扣。我做買賣,做成功了才能賺幾個?你以爲虧本的買賣我就幹呀。如果你和行長說好,行長再不要回扣,那我就給你千分之五的佣金。

杜丙雄連連擺手,說,回扣你們怎麼回就怎麼回,我只要佣金。不過,二哥,這千分之二確實低了點,你知道,我最近手頭確實有點緊,也想買套房,最近手氣又不好,打牌老輸,都欠人家上萬了,你還是發發善心,就算幫老弟一把,再多給一點。

陸二祿說,你別給我哭窮,你們大蓋帽,吃了原告吃被告,都快吃成肥豬了。都說人怕出名豬怕壯,豬壯了就離挨刀賣肉不遠了,可你愣是生死不怕。你欠債鬼才信,打牌誰敢贏你,就是閻王判官,也厲害不過你,誰贏了你的錢你就有辦法讓誰輸官司。

杜丙雄嘿嘿笑,表示認可,也表示討好。然後說,你把我說成啥人了,好歹咱也是國家幹部,弄倆錢也就是爲了穿衣吃飯過日子,最多也就是存幾個養老錢,哪裡能像你們,無法無天,吃喝嫖賭坑蒙拐騙,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不讓一點步當然是不行的。陸二祿說,也好,看在咱們哥們兒份上,千分之三可以了吧。不過,上次官司的事,我實在是不服,那一車爛牛皮,就讓我虧了十幾萬,你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重新補救一下。

杜丙雄說案子早結了,也過了上訴期,沒辦法了。然後又嘆口氣說,老兄,你不懂,我們這碗飯也實在不是人吃的。打官司的人哪個都不是善碴兒,哪個都有後臺,到了法院,就像兩隻狗當着主人的面打架,都想讓主人給撐腰,可主人呢,又是人民的公僕,哪個都是人民,又不能明顯地偏袒哪一個,怎麼辦,就只好一人給一腳,各打五十大板。

話題再轉到貸款上,杜丙雄說,我已經和行長講好了,具體事項他和你面談,一會兒咱們就一起到他的辦公室細說。

喝足了茶,兩人打車來到市農行行長辦公室。行長卻臨時有事出去了。兩人只好坐了等。

行長室是個大套間,行長在裡間辦公,秘書在外間應酬。當女秘書端兩個水杯來倒茶時,陸二祿的眼睛猛然一亮,然後不由得死死地盯在了女秘書的身上。

感覺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當然也從沒被哪個女人如此震懾。兩年前他見過一位人們都說漂亮的女歌星。女歌星確實渾然天成,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好像是藝術家精心的設計,不但找不出一點瑕疵,而且每一個部分都能讓你賞心悅目。但遺憾的是歌星的氣質不夠,不但像麻雀一樣不停地饒舌,還不時搔首弄姿擠眉弄眼,讓人覺得有點輕浮下賤。相比之下,這位女秘書就截然不同,除了漂亮,給人的感覺就是氣質高雅,高雅得像一尊不可褻瀆的女神。陸二祿不由得站起了身。女秘書溫柔地請他坐下,陸二祿才意識到有點失態,同時急忙收回發直的目光,不好意思了重新坐下。

給每人倒一杯水,女秘書坐回她的辦公桌。陸二祿不由得再次將目光投到女秘書身上。

女秘書大概二十四五歲。陸二祿進一步發現,最讓人動心的還是那雙黑亮的眼睛。那雙黑眼睛似乎是兩潭深水,又好像是兩顆黑寶石,清澈見底,又黑亮放光。再配上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真的像可以說話。

陸二祿再強迫自己轉移目光環視房屋。感覺這套辦公室也不同一般。細看又沒什麼特別。原因可能就是因爲有個特別漂亮的女秘書,女秘書不但給辦公室增添了色彩,也讓辦公室充滿了高雅。

陸二祿心裡不由得一陣感慨,覺得和人家比,自己還是土包子。在院子裡拴只藏獒,威風是夠威風,但怎麼都像土財主;在辦公室擺個漂亮女秘書,一聲不響坐着,進門就能感覺到高雅文靜不同一般。這讓他突然有了一個感悟,感覺他現在缺少的,不是錢而是人,是那種能夠拿得出能撐門面的人才。就像浙江的那個皮革商老林,六十出頭的老漢帶一個如花似玉的女秘書,任何人看一眼,就知道絕對是一個家財萬貫實力不凡的大老闆。想想看,如果沒有一擲千金的實力,怎麼能用得起如此的女子,如此的女子又怎麼會跟如此的老頭。有這樣的女秘書,別說增加信譽度,做起生意來,誰還會懷疑這樣的老闆會沒有錢。用林老闆的話說,寶馬轎車豪華辦公樓算什麼,這些都可以租,也花不了多少錢,但你租一個漂亮女孩試試。女人無價,漂亮女人更是無價之寶,即使你有千萬家產,也經不起一個漂亮女人折騰一年。周幽王怎麼樣?李隆基怎麼樣?一個褒姒,一個楊貴妃,兩個小女子,就折騰掉了兩個國家,所以,如果你沒有一座金山銀山,你就不要領一個漂亮女人。其實林老闆的女秘書和這個比,還是遜色了很多。別說漂亮比不上,頭腦也不行。如果這個秘書能到公司來工作,不僅能提升公司的對外形象,也能爲公司出謀劃策做些實事。現在整個公司都是親兄弟管理,兄弟們能力不夠不說,也顯得公司像個家庭作坊草臺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