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福祿去了縣衙找邑宰,他是大炎國的皇帝,不管什麼時候,不管自己心裡有多少艱難,始終都要把國家的事放在第一位。於是他隱去自己的情緒,以御史大人的身份降臨了縣衙,讓邑宰誠惶誠恐。幸而皇帝上朝時是要戴皇冠的,所以邑宰並不知道他惶恐的御史大人其實是皇帝,如果知道了,就更不知道會被嚇到什麼地步了。
福祿在進縣衙門時出示了御史大人的腰牌,幾個傲慢懶散的衙役立即像打了雞血一樣站得筆直,然後爭先恐後地將兩位貴人迎了進去,滿面笑容得像是店小二。
會看臉色的衙役連忙殷勤地讓兩位貴人先到後堂主位上坐着,然後又端上兩杯茶來,另外還有別的捕快趕快去叫自家邑宰來。
效率倒是很快,一盞茶還未吃完,金陵城邑宰就一邊扶帽一邊腳步匆匆地來了。看到兩位坐在主位上的貴人後立刻彎腰問好:“御史大人前來,下官未曾遠迎,還請御史大人恕罪。”
皇帝伸手示意讓恭敬的邑宰免禮,慢悠悠地問他:“仵作的驗屍報告可出來了?”
邑宰依舊微微屈身,只敢站着回話:“回大人,死者依舊是被挖去心臟,一招斃命,死前也是沒有掙扎跡象,定然又是妖孽所爲。”
福祿有些緊張害怕,插嘴問道:“可有什麼除妖的法子?”
邑宰轉向福祿的方向,御史大人的奴僕也是他要恭敬以待的對象:“下官已經想出計謀,這幾天夜裡會安排一人冒充打更人,妖孽一旦被引出,便會有早已設下的天羅地網將它擒住。”
“安排的是誰?”皇帝沉沉問,面色平和。
邑宰又彎了彎腰,胸有成竹地自豪回答道:“是府裡武功最好的衙役,另外還請了道長大師在暗地裡跟着。”
“不行。”皇帝反對道,“本官要親自去。”
“大人萬萬不可啊!”邑宰和福祿不約而同地反對,一個嚇得跪倒在了地上,一個嚇得差點將手裡的茶盞摔碎。
邑宰戰戰兢兢地勸道:“大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下官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福祿顫巍巍地皺着眉勸:“大人如此尊貴,怎可以身犯險,若是有個萬一,奴才要如何向……向老夫人交代?”
“本官不管你們如何交代。”皇帝被兩人勸地已有些薄怒,捶桌而起,“本官說的話,沒有人能反對。”
是夜,僞裝成打更人的皇帝從縣衙走出,後面是極目遠望,坐立不安的金陵城邑宰和福祿,兩個人都生怕會有什麼意外發生,將同去的衙役和道長大師囑咐了千八百遍,卻依舊是無法放下心來,一張臉幾乎皺成了苦瓜,呆在縣衙裡等待的時光簡直是在煎熬。
皇帝倒是很自如,面不改色,把打更人的身份僞裝得敬業逼真。繞着金陵城走了幾遍,打過落更,二更,三更,可卻什麼事也沒有,安寧的夜裡沒有任何聲響,只有露水的涼意,讓銅鑼面上凝出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而他的心隨着時間的一點點流逝卻慢慢變得不再平靜,又是焦急又是緊張,既是想引出妖孽,又是想再次確認,她,到底是不是妖孽。面對連瓊,他一點也做不到決絕,就算是那樣的感應,他也不相信,必須要親自看到纔敢最終確定。但是,如果真的是她呢?那自己又會怎麼做?放,對不起百姓,殺,他做不到。所以,連瓊,不要出現了吧,如果真的是你,那就請不要再出現在他的眼前了。
打過四更,皇帝已經越來越心思凝重,更深露重,瓷器一樣的手握在銅鑼把上,竟握出了冷汗。
有一道細細涼涼的風吹到他的脖子上,突兀地渾身一怔,他猛然回頭,卻發現什麼也沒有,只好疑惑地再轉回頭,略瞥了瞥腰間的玉龍,卻發現果然已經發起光來,在漆黑的夜裡顯得更加明顯可見。想不到第一晚就出現,倒真是省了不少功夫,不過,萬一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樣呢?若是再一轉頭,看到的是她的面貌,那時自己可該怎麼辦?連瓊,可千萬不要是你。
脖間又是一縷酥酥涼涼的風,如同愛人之間相互的挑逗,皇帝再一次回過頭,還是什麼也沒有,只有風吹起的店鋪門前的旗幟在輕輕搖動。他已經深切地感覺到要找的東西就在自己身邊,之所以還是一次次回頭,不過是在和對方周旋。但如此三四次下來,終於還是沒有了耐性,又是涼風竄進領口,他不再回頭,只是停下了腳步,冷冷道了一句:“出來吧。”
周圍的風忽然全都停了,就連天上擋住月光的那一朵雲也停止移動,一直穩穩地擋住黑夜裡唯一的光亮,似乎全世界都已沉睡,只有腰間佩的玉龍還在發光,成爲整個世界唯一的光明和清醒。時間彷彿靜止了很久,忽然,天上的雲乍然散開,風再一次大起,吹起滿地灰塵,店鋪前的旗幟燈籠搖搖欲墜。
一個白晃晃的身影憑空出現在空蕩蕩的大街上,隨之而來的還有漫天雪一樣的碎光,唯美,又妖冶。那是一個絕美的女子,或者說是妖孽,暮春時節,卻圍着狐裘,雪白的狐裘純潔油亮,細細鬆鬆的狐毛在風裡輕揚,而沒有狐毛裹着的地方,則只用幾乎透明的白紗遮着,隱隱約約,若隱若現地動人,雖然是奇異的搭配,可卻別有一番瑰異的風情,嫵媚撩人,扣人心絃,好一個蠱惑人的妖孽。
炎禛大概也就猜出了這是個狐妖,用長相魅惑男人,然後挖心而食。看着企圖勾引自己的狐妖,脣角輕淡地勾起,很好,不是她,只要不是她,就比什麼都好。他裝出一副又害怕又驚喜的樣子,藉此讓狐妖不至於對他起疑,然後自投羅網。
狐妖嫋娜地走過來,一步一折腰,一步一媚笑,不過三丈遠的距離,竟生生被走出了一盞茶的時間。最後終於走到了皇帝面前,纖手緩緩搭上他的肩,末梢上挑的眼睛朝他眨了眨,然後兩隻手都扣了上去,像是一個人的纏綿擁抱。狐妖的聲音細軟甜膩,帶有無盡的蠱惑,她柔聲道:“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啊?”
“我是打更人,這是工作。”炎禛裝作又驚又喜,想他一個皇帝何曾被一個女人這麼調戲過,還是個狐妖,能裝出來已經很好了,但是他現在心情很好,因爲自己最害怕的事沒有發生,於是便閒來無事戲耍起這狐妖。所以說,絕對不要試着去戲耍一個皇帝,因爲也許在自以爲是在戲耍他的時候,反過來自己被戲耍。
狐妖愈發柔情似水地纏上去,像一根纏樹的藤,朝炎禛當面呼了口氣,有淡淡的香味,可是還是掩蓋不住骨子裡的狐臊味。她慢慢誘惑地說:“打更多無聊啊,長夜漫漫,不如,我教你些快活事吧。”
炎禛笑了笑,像是被她成功蠱惑,然後一扔手裡的銅鑼和梆子,緩緩湊了過去。狐妖見他如此主動,覺得可以省下自己不少力氣,樂得清閒,便配合地閉上了眼,等他被自己弄暈,就可以輕輕鬆鬆地挖出心臟。
一人一妖靠得很近,若是再近一分,大約就會相觸,可炎禛忽然停了,眼中閃出厭棄不屑的光。發光的玉龍從腰間扯下,越是朝狐妖靠過去,光芒越是閃得灼灼,最後猛然一下舉到她的面前,正當印堂懸浮於半空,玉龍閃耀出幾乎能照亮半個天空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