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送陳少明入京之時,曾經鄭重告訴他,我雖然病癒,卻還需要繼續調養,每天都需要服用大量的藥,並且必須服用新鮮的龍鬚草,因此不能離開這裡。”
鍾唯唯把目光從流蘇樹上收回來,看向小棠:“這個事情,陳少明應該和陛下提過,楊適應該也稟告過陛下,這種情況下,你覺得我適合跟着廖縣令一起入京麼?”
關於鍾唯唯已可以不用*日*日服用新鮮龍鬚草的事情,只有她、何蓑衣、小棠三人知道,何蓑衣自然是不會告訴重華真相的,小棠不得她允許更是不敢亂說。
所以,鍾唯唯覺得,即便廖縣令勸她入京,是重華的意思,那也是重華在試探,而不是真的就知道了真相。
“可是,難道您就要一個人,這一輩子,終老於此麼?”小棠難過得眼淚汪汪。
鍾唯唯拍拍她的肩:“我覺得這樣挺好的,遠離,在彼此的心裡,永遠都記得對方最好的模樣,這樣,至死也是念着對方的好,永不相忘。
若是離得太近,無事時尚好,新鮮時也很好,待到老時,艱難之時,難免心生厭惡和怨恨,所記得的就只是對方所有的不堪和不好了。”
如何蓑衣所言,又又的身世總有一天會暴露出來,到時必將掀起軒然大波,重華的壓力會非常非常大。
她不想看到他心力交瘁,困頓掙扎。
更不想看到他與胡紫芝等人虛與委蛇,帶着她一起去臨幸呂純那種事,年輕時荒唐那麼一兩次就夠了,再多,就實在是過分了。
真的臨幸那些人吧,她自問做不到賢良大度,一定會忍不住瘋狂變色,醜陋不堪,她不想要這樣。
小棠從宮裡出來,目睹太多,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嘆息一聲,不再勸了。
只是表示懷疑:“鬥茶大會時您怎麼辦?難道不出場啦?您放心麼?輸了怎麼辦?”
鍾唯唯調皮地擠擠眼:“我只是說,不和廖縣令一起去,並不是說我就不去了。”
這一趟京城,她是必須去的,何況她還聽到一個有關梅詢的傳言。
小棠結結巴巴:“那,那,我們是不是該準備了。”
鍾唯唯道:“是啊,眼看着就是春茶採收的季節,我不能總是留在這裡啊,還是得進山。我要去找野茶樹!”
小棠眨眨眼睛,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跑去樂呵呵的準備,按照鍾唯唯的指令,發出了幾封信,準備了一批人手。
錢姑姑和趙宏圖聽說鍾唯唯要進山,覺得很擔憂,但是拗不過鍾唯唯,也只好按着吩咐給她準備。
廖縣令走後的第二天,鍾唯唯也簡裝出發去了九君山。
她先去自己從前住過的地方走了一圈,又去看望了相熟的村民,在李藥師的院子裡坐了小半個時辰,繼續往山裡去。
在山裡晃悠了一圈之後,從另外一條路出山,在道旁一座草亭子裡坐着等人。
當滿頭大汗的董瑜帶着人出現在路上,她笑着迎了上去:“董舵主,還以爲你不會來了呢。”
董瑜送了她一個白眼:“鍾大館主召喚,我敢不來麼?除非是我大雁幫以後都別想做九君城的生意了。”
鍾唯唯看看天色,道:“有您一路護送,我是踏實了。”
之字號侍衛隊雖然厲害能幹,但要行遠路,避開那些麻煩,還是得找大雁幫這樣的人。
董瑜帶來的人都是大雁幫裡的好手,十分精幹,當即按照分工,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動了起來。
五天之後,改裝成爲清秀書生的鐘唯唯已經站在了大雁河的商船上。
商船一路北上,順水又順風,走得極快極順利,廖縣令一行反而落在了她的後面。
董瑜雖是一幫之主,卻是跳脫的性子,最喜在船頭支起小炭爐子,烤各種才從江中打撈起來的新鮮魚蝦吃。
他的手藝極好,哪怕就是幾隻小蝦,經過他那雙手調弄,就也成了極香辣的美味。
在夜裡,他經常曬着溫柔的月光,吹着涼爽的江風,圍着小炭爐,就着酒,又吃又喝,愜意又自在。
時不時還要勾引一下鍾唯唯:“你真的不嚐嚐?我這個酒啊,是幾十年的陳釀,人家有女兒紅,我這個是男兒紅。
打我出世的那天起,我爹就在院子裡埋了幾十罈子。我開始跑江湖,每年旦日挖一罈,輕易不拿出來喝的,你嚐嚐?”
鍾唯唯堅定地搖頭,雖然饞蟲早就勾得她心猿意馬,但比起她的身體,她的味覺,嗅覺來說,這些都算不得什麼。
董瑜嘆一口氣:“真是堅定啊,難怪人家說有志者事竟成,我就是貪圖這口吃的,又重義氣,所以成不了大氣。”
鍾唯唯挑眉:“江湖人士,難道不是以義氣行天下,想吃吃,想喝喝,這樣就算成功了麼?”
董瑜“哈哈”大笑,給她一杯白開水,和她碰杯:“說得好!敬你,先乾爲敬!”
“幹。”鍾唯唯盤膝在他對面坐下來,想起自己前年狼狽奔逃時的絕望,再看看今天的情景,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安寧。
“陛下是一個胸有溝壑之人。”
董瑜三杯酒下肚,眼神開始迷離:“前年我送你離京,真的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隨時等着送死的。
本以爲整個大雁幫都難逃一劫,誰知陛下並沒有大動干戈,反而召見了我的祖父,說了許多勉勵的話。”
然後,他就被八十多歲的董老幫主以不敬君主爲名,狠揍了一頓,打得半個月下不了牀。
再然後,他帶着大雁幫的人,幫着水師,苦戰半年多,剿滅了大雁河上的十多股大小水匪,成爲水匪們深惡痛絕的朝廷狗,徹底上了重華這艘賊船。
再然後,重華打一巴掌給幾個甜棗,把許多重要物資交給大雁幫運送,就連簡五也時不時地讓他幫着運送東西。
生意好,大雁幫衆日子過得肥潤,都是歡天喜地,一點二心都沒有,就連他這個幫主也跟着水漲船高,一呼百應。
董瑜說完重華的這些事,笑着搖頭:“我這輩子最佩服的人,就是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