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天黑,重華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鍾唯唯,躺在牀上,他就會覺得她就躺在他身邊,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彷彿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
他整夜整夜不能睡着,控制不住地猜測鍾唯唯此刻在做什麼,猜她是否安好,一時痛恨,一時癡想。
只能熬夜批奏摺,或是去演武場跑馬,練劍,打拳,把自己折騰到最累最累,累到沒有空閒去想,才能勉強閤眼安睡。
直到正月十五元宵節,他一直盼望的好消息才傳來。
滅了反對者,終於坐穩帝位的東嶺新帝,願與他會盟於望川,重修舊好,繼續從前的約定。
消息一出,朝廷大臣中反對和支持的各佔一半。
反對的人是認爲,東嶺與酈國的約定是早就定下來的,這個約定從未被毀,現在也還繼續有效。
既然有效,那就沒有必要再來一次,勞民傷財的,沒有意義。
支持的人則認爲,前些日子,因爲東嶺內亂的緣故,東嶺和酈國邊界發生了很多次摩擦。
雖說雙方極力剋制,但有一段日子真是大戰一觸即發。
雙方死傷的軍民也有上千,又有這些年鬥茶大會積下的怨恨。
這樣的情況下,兩國的君主見一面也不錯,正好重新修訂有些細節,爲兩國萬世友好奠定基礎。
以及,東嶺新帝主動提出邀請,而重華不敢應約,豈不是顯得太膽小沒有氣魄了?
兩方人馬整整吵鬧了三天,這纔想起皇帝陛下從始至終一直沒有表態。
於是同時調轉矛頭,對準皇帝陛下,追問他究竟去還是不去。
重華微笑着道:“早前,母后曾言,想在有生之年走遍天下,看盡酈國錦繡江山。
皇父去得早,未能讓母后達成願望,前些日子,更是發生了刺客事件,令母后險些丟了性命。
子欲養而親不待,與其將來後悔,不如趁現在母后還能走動,朕全了她的心意。祁王與朕,一同奉母前往。”
他要去,要去找鍾唯唯,把韋太后和祁王帶上,也就沒了後顧之憂。
九君山,春天已經到來,桃花梨花開了漫山遍野。
鍾唯唯抓一把黃澄澄的小米撒在院子裡,一羣小雞跑過來,歡快地啄食着米,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不遠處的梨樹下,鍾袤在讀書,小棠在做針線,夏梔在洗衣服。
開滿枝椏的梨花裡,何蓑衣躺在樹枝上睡大覺曬太陽,寬寬的袍袖垂下來,被風一吹,連帶着白色的花瓣蹁躚起舞,於是整個人都變得風流浪蕩了幾分。
房屋裡不知名的陰影中,樑兄藏在裡面,警惕地觀察着外面的一切,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
朝氣蓬勃、略帶野性的美麗少女端來一碗栗子紅燒肉,交給鍾唯唯:
“禾姐姐,聽說禾大哥回來了,我阿孃讓我送碗紅燒肉來,給你們晚上添個菜。”
“謝謝阿麗,總是麻煩你們,太不好意思啦。”
鍾唯唯接過紅燒肉,跑到屋裡,把何蓑衣帶回來的飴糖裝了滿滿一碗,當做回禮送給阿麗。
山裡人最缺的就是糖,逢年過節能有糖招待客人是很有面子的事,尤其是孩子多的人家,就更喜歡。
阿麗家裡弟妹多,歡喜得眼睛都笑眯了,連聲道:“多了,多了,隨便給一把就好啦。”
鍾唯唯道:“我們家還有,我阿兄才從山外帶回來的,好多呢。”
何蓑衣前些日子一直在外面給她找藥,年都沒有跟她們一起過。
今天回來,又僱了一輛車,裝了滿滿一車布匹衣料吃食日用品,整個山村的人都看見了。
阿麗也就沒有再推辭,歡歡喜喜端了碗道謝:“我阿孃一定很開心的。”
對着鍾唯唯說話,眼睛卻瞟着鍾袤,羞答答的:“禾姐姐,明天我家要種茶樹,你要去不?”
鍾唯唯當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當然要去的。”
鍾袤聚精會神的讀書,根本就沒注意到還有這種事發生,阿麗沒辦法,只好直接點他名:“小禾哥,你去不?”
鍾袤恍若夢醒:“啊?”
阿麗紅着臉,再次重複了一遍,鍾袤聽說鍾唯唯要去,自然要跟了去:“我也要去的。”
阿麗開心不已,端着糖,健步如飛,轉眼就跑得不見了影蹤。
鍾袤莫名其妙:“她怎麼了?幹什麼跑得那麼快?就好像有狗追她似的。”
院子裡一片安靜,唯有微風吹過,梨花飄落的聲音簌簌響起。
鍾唯唯含笑看着胞弟,有種“有人看上了自家傻孩子”的欣慰感。
小棠則是戲謔地道:“咱們小少爺長大了啊,玉樹臨風,是吧?”
夏梔不服氣,阿麗分明最先是和他說話的,怎麼就看上了鍾袤?
便挖苦道:“什麼玉樹臨風,一根還未長壯實的竹竿而已。”
鍾袤皺皺眉頭:“就算是竹竿,也比長不高的矮梔子好看啊。”
夏梔平生最痛就是自己的身高,聞聲不由大慟,衝着樹上的何蓑衣喊道:
“何爺,您還管不管他?您和姑娘都教過,腳痛不要踩人腳,他咋盡揭人傷疤呢?”
何蓑衣懶洋洋地翻個身,將手支着下頜,勾起脣角,先和鍾唯唯交換一個“不容易啊,孩子終於長大了”的眼色。
再笑眯眯地道:“夏梔,剛纔我睡得迷迷糊糊,好像聽見有人說什麼未長壯實的竹子,有這回事嗎?”
夏梔紅了臉,氣呼呼地擡起木盆往水井邊走:“不和你們一起了,全都欺負我。”
鍾袤見沒事兒了,就繼續拿起書來讀。
何蓑衣也沒放過他,笑眯眯問道:“阿袤,你長大了啊,都有小姑娘喜歡了。”
鍾袤的臉騰地紅了,就連話也結巴起來:“阿兄在胡說什麼啊。人家是見您回來了,給您添菜來的。
順便問問我和阿姐要不要去看種茶樹,怎麼就扯上我了?”
何蓑衣輕笑一聲:“喲,這是倒打一耙啊,你的意思是說,人家是爲我而來,和你沒關係?”
鍾袤把心一橫,道:“本來就是。”
“反了!竟敢和長兄頂嘴!”何蓑衣笑罵着,採了一簇梨花,朝鐘袤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