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夏風在庭院裡吹過,帶來了一絲絲燥意。
鍾唯唯坦然直視護國大長公主的眼睛:“殿下是爲川離而來?”
她恨過川離,到現在也沒有因爲川離的死,而產生什麼“人死賬消”之類的想法。沒有親身經歷過,誰也不能體會那種失去親人和所有的痛苦與委屈。
但護國大長公主若是要因爲川離的死,來找她的麻煩,她還真不怕。
護國大長公主看到鍾唯唯眼裡的倔強與防備,疲憊地嘆了口氣:“小鐘,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
“那最好了。”鍾唯唯請她入內:“外面暑氣大,您請裡頭喝茶。”
護國大長公主往前跨了一步,居然踉蹌着險些摔倒。女官錦雲匆忙去扶,連帶着也歪了一下,鍾唯唯快步上前,用力扶住大長公主,道:“您慢些。”
護國大長公主沉默着,由她和錦雲一起扶進了清心殿。鍾唯唯明顯感受得到,大長公主腳步拖沓,氣喘吁吁,竟然是老態龍鍾,行動不便的樣子了。
短短几天,大長公主就到了這個地步,難道是因爲川離麼?鍾唯唯看向錦雲,錦雲輕輕搖頭,表示不便多言。
進了內殿,鍾唯唯也不敢讓人直接上冰盆什麼的,大長公主年紀大了,身體脾胃虛弱,乍冷乍熱都會受不住。
她先拿帕子給大長公主擦了臉,再拿扇子輕輕地搧,同時遞了一杯溫溫的茶,做這些事時,她始終溫和平靜,不急不燥。
“你倒沉得住氣。”大長公主緩過氣來,看看四周未來得及收起的布匹等物,道:“這是在爲大典準備的?”
鍾唯唯倒也沒有瞞她:“陛下說該準備起來了。”
大長公主不置可否:“又又呢?”
“跟着先生唸書,要傍晚纔回來。您要留下來用晚膳麼?我讓他們準備一下,叫又又下了學就回來。”鍾唯唯見大長公主的茶喝光了,又給她倒了一杯,仍然是溫溫的,剛好合適。
“說正事兒吧。”大長公主開門見山,“聽說你昨天去見過川離。”
鍾唯唯不否認:“的確,但我還沒見着人,他便已經歿了。”
大長公主嚴厲地道:“你找他做什麼?”
“當然是詢問往事。我懷疑當年的案子另有隱情。”
鍾唯唯緊抿着脣,目光炯炯地注視着大長公主:“殿下可謂是酈國年紀最長的老壽星了,歷經四代帝王,什麼樣的風雨都見過,您可否爲我解惑呢?”
大長公主幹脆利落地道:“我不知道!”
大概是覺得自己回答得太快了些,她又補充道:“秋澤案發生之時,本宮並不在酈國,如何能知當時的事情?”
鍾唯唯輕聲道:“難道,川離老大人就沒有和您提起過一星半點麼?”
大長公主眼裡頓時露出幾分慌亂和害羞:“胡說八道,他如何會和本宮提起這事?你這小丫頭,誰和你說,他會告訴我這個的?他又不是我什麼人。”
到底是沒有經過男女情事的人,隨便一詐,就露了底。
鍾唯唯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不緊不慢地道:“當然是殿下自己告訴我的。”
大長公主氣道:“本宮還沒有老糊塗!”
她怎麼可能會和別人說自己幾十年的心事,都老成這個樣子了,就算有賊心也沒那個力氣,真是的!
鍾唯唯咄咄逼人:“您還記得麼?這件事剛抖出來時,是您來替川離求情,讓我體諒他的難處和不得已,原諒他,不要置他於死地。之後好幾次,您提到他,話裡話外都是對他的維護和讚賞。
前幾天,我見到您,您還精神抖擻,走路不要人扶,不敢說大步流星,卻是腰背挺直。今天,川離才歿去,您就垂垂老矣,路都走不動了!還有,您的眼睛是腫的,哭過了吧?”
“纔沒有。”大長公主立刻下意識地摸了自己的眼睛一下,突然意識到鍾唯唯是在詐她,立時炸了毛:“你大膽!”
鍾唯唯靜靜地道:“川離也許是因爲秋氏的案子而死,卻不是我逼死的。真要算起來,也該把這筆賬算到始作俑者的頭上。您若是爲他報仇而來,找錯人了。”
大長公主默默注視了鍾唯唯片刻,道:“你這性子,真是夠硬夠膽大!川離自己尋死,的確怪不得你。本宮今天來,是爲了另一件事。”
她看向錢姑姑等人,鍾唯唯手一揮,所有宮人盡數退出,只留了二人在殿內。
“就算當年的案子另有隱情,川離已經死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查了?”
大長公主握住鍾唯唯的手:“只要你肯答應,我立刻收秋袤做關門弟子,把我平生所學全都傳授給他,給他安排一門好親,我死後,所有的人脈、財產都留給他,算是給秋氏的補償,你看如何?”
鍾唯唯的心一寸一寸地涼下來,川離不惜以死封口,大師兄彈奏的廣陵止息,苟老五的警告,太奉衣的提示,大長公主給的補償。
他們一些人,逼着她往前走,讓她去查,一些人卻千方百計求她不要查,這到底是多大的事呢?
大長公主見鍾唯唯遲遲不肯回答,急了:“小鐘,我不會害你,我是爲了你好,爲了酈國好。倘若你父親在,他定然也會贊同,放棄吧。”
鍾唯唯道:“所以您是知道的?”
大長公主嘆道:“我不知道,我只曉得再查下去,會有更多的人像川離一樣死去,對酈國和你都很不利。”
“停不下來了。”鍾唯唯苦澀一笑:“您應該感覺得到,有一隻手在背後推動,即便我不想查,他也會把真相撕開揭露出來。與其被動,不如主動。”
“希望你適可而止。”大長公主嘆息一聲,央求她:“你能不管川離的身後事,和不打壓他的後代子孫麼?”
鍾唯唯鄭重允諾:“與此事無關者,與我無關。”
大長公主起身告辭,提醒她:“忘了和你說一件事,今早有人告訴我,川離死後,陛下和你在宮中舉行酒宴,歡歌樂舞,慶祝禍害終於識相地自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