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樑君祖輩、父母,再到他本人,都是酈國忠誠的戰士。
禾苗絲毫不懷疑樑君的忠誠,但她的確是覺得樑君有點不對勁。
她也沒聲張,指揮樑君做事:“你來得正好,免去我找人來幫忙。”
樑君帶來的東西很齊全,該有的都有了。
禾苗知道在全城封鎖、圓子又身負重傷、被雙重鎖控的情況下,能在這幾天內找來這些東西,真的很不容易。
灌藥酒,燃香,用熱巾帕覆蓋在高聳的肚子上,緊張有序地把準備工作做好,禾苗遞玉塞給樑君,略有點不好意思:“拜託你啦,輕一點,過後也別說是你做的,不然我爹肯定不開心。”
樑君表示他懂,禾苗窗前守着。
雪下得越發大了起來,落在窗紙上簌簌作響。
樑君的手有些冷,做起這種精細活略有些僵硬不聽話。
他呵着手,將手塞到自己的後頸裡取暖,直到雙手變得溫暖靈活,纔去解何蓑衣的衣服。
禾苗一直用眼角餘光觀察着他,直到這一刻才放心下來,一個心懷異志的人是不會這樣體貼細緻的。
她沒有逼問他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事分輕重緩急,就算髮生了滔天大事,她也不可能丟下瀕死的何蓑衣趕出去。
對於她來說,當前最重要的事是把何蓑衣救醒,纔能有空有心力去應對其他危機。
不然,只能是什麼都做不好。
“苗苗,好了。”樑君替何蓑衣把衣服穿好,站起來就是一陣眩暈,險些摔倒下去。
他緊張地看看禾苗,就勢在布垛上跪坐:“接下來我要做什麼?”
禾苗把藥汁浸泡過的絲緞蒙上何蓑衣的眼睛,再以玉塞堵住耳孔、鼻孔,將特製的玉筒塞進嘴裡,沉聲道:“以肚臍爲中心,由右至左,以三分力度揉動。”
她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並沒有經驗,十分緊張害怕,但她不敢讓樑君知道,硬裝出很有把握的樣子。
樑君本來也很慌張,不過看到她胸有成竹的樣子,也跟着冷靜下來,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再次呵手,禾苗問道:“你很冷?”
樑君苦笑:“我爲了進來,吹了一宿的冷風,什麼都沒吃,不冷纔怪。”
禾苗道:“忍一忍,一會我給你弄好吃的。”
熱氣入腹,藥酒勁透四肢百骸,肚腹被攪動,再不是安穩之地,誘蠱香浸染肌膚,誘餌在玉筒裡散發着誘惑的味道。
甦醒的蠱蟲迫不及待地想通過最短的路徑往外爬,穿透薄薄的腹壁,迅速逃離這恐怖的地方。
禾苗喊了一聲,樑君用力往下一壓,蠱蟲發出鳴蟬般的聲音,縮回去到處亂鑽。
大抵是非常痛苦,何蓑衣痙攣起來,哪怕就是昏迷之中也流了滿頭冷汗。
禾苗又要顧着玉塞不從他的耳朵、鼻孔裡掉落,還得護着玉筒,不讓裡頭的誘餌掉進他嘴裡,她只能寄希望於樑君,卻又害怕他下手沒個輕重,真是爲難死了。
樑君察覺到她的擔憂,衝她一笑,溫聲道:“你放心。”
二人忙出一身汗,終於看到蠱蟲蠕動到胃部,禾苗激動地碰了一下樑君,樑君會意,鬆開何蓑衣,雙手交握成拳,用力在何蓑衣的胃部使勁一頂。
“嘔……”昏迷中的何蓑衣上身往前一挺,嘴一張,一個東西“啪嘰”一聲跌落於玉筒之中。
禾苗眼疾手快,一手抓住玉筒飛速往上一揚,同時另一隻手將蓋子合上。
只聽那個剛剛出殼的東西兇狠地在玉筒裡衝撞着,發出響亮的鳴蟬聲,撞得“咚咚”作響。
禾苗嚇了一跳,迅速將玉筒藏於布帛深處,唯恐它的叫聲會讓東宮的人聽見。
依次拔去何蓑衣鼻孔、耳孔處的玉塞,再取走覆蓋在眼睛上的絲絹,伸手探得氣息尚存,禾苗長出了一口氣,拜託樑君:“麻煩你把下面那個玉塞取掉,把他抱到那邊去。”
角落裡放着一隻馬桶,樑兄依言把何蓑衣抱過去坐好,禾苗捏開他的嘴,灌下了整整一碗濃郁粘稠的藥汁。
再將一隻盆子放在他面前,靜靜等着。
一盞茶之後,何蓑衣“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同時開始下泄。
腥臭無比,禾苗險些被薰得暈死過去,但是想到老爹從此就要好了,她歡暢無比,十分歉意地和樑君說道:“我經驗不足,這裡也沒什麼東西,不然應該給你蒙上口鼻,再含些香料……”
樑君扭着頭,不敢呼吸不敢說話。
禾苗也被薰得受不住,不敢再說話了。
何蓑衣整整吐了半盆清亮污物才停下來,馬桶裡也是差不多裝了半桶,圓滾滾的肚子卻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了下去。
收拾乾淨,禾苗匆忙給他灌一碗蔘湯,就去抓包袱:“乾淨撤離,很快就會有人來了。”
她沒想到動靜這樣大,這地方是咋都待不住了,就算沒被發現,那也得把人薰死。
就在此時,樑君突然跪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禾苗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她抓住樑君的手,要給他號脈。
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是東宮的人發現動靜包抄過來了。
“快走,我給你墊後。”樑君仰起頭,站起來,微笑着說:“沒什麼大礙,不過是之前被靖中狗咬了一口而已。”
“要走一起走。”禾苗把何蓑衣綁在身上,抽出軟劍。
與此同時,庫房大門被人從外面狠狠撞開,冷風捲着鵝毛大雪鋪天蓋地而來。
靖中太子站在門外,身邊圍着一羣手持弓箭兵刃的東宮私衛。
“小老鼠,本宮這裡還好住吧?”靖中太子笑得眉眼彎彎,正想再調侃幾句,突然色變,猛地往後躍出。
一盆腥臭無比的水呈半月之勢潑灑出去,禾苗脆聲道:“這可是劇毒,沾上就死,不怕死的來!”
一時人人色變,一起往後退步。
一擊得手,禾苗扔了盆子,一手拎馬桶,一手拎樑君,像一隻輕靈的鳥兒往包圍圈外躍去。
靖中太子冷聲道:“放箭!”
禾苗衝他冷冷一笑,將馬桶朝他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