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教諭(中)
路途遙遠,爲了避免在路上過年,九月十三日,章延闓便啓程前往興義。九月的天透着一股子的涼寒氣,河面上更是冷了三分。等在碼頭的腳伕們一堆一堆的湊着,口中說着話,玩着牌九,那眼睛卻時不時的往那口子出掃上兩眼,只待出現行人,便一擁而上,好搶個先。
章家的幾輛車到不起眼,只幾個人便了了事。腳伕們搬了行李上船,章澤闓到是拉着章延闓說着話。家裡面除了章澤闓便只有兩三個平日同章延闓交好的同族兄弟來送。
杜氏看着說話的幾個人,又瞥了世芸一眼:“你們到好,離了那嘔心的地兒!”
世芸撇頭看着河水,然後對杜氏笑了笑。
杜氏也笑了笑,嘴裡卻是奚落的話:“既然都中了舉,就該老老實實的坐下來讀書,今年不行,再來三年就是。才二十一歲,就急的等不得了?我還見過五十多的人進學的。”杜氏咂舌抱怨着,“別以爲離了家就什麼都好,教諭一年能有多少銀子?二房的四爺做個縣令,還要靠着家裡的鋪子。”
“二爺不是沒鋪子麼?”
杜氏一陣冷笑:“你還知道。走那麼遠,若是老爺有什麼好歹,你們就是飛回來也晚了,到時候什麼都沒有。你又不是沒銀子,使些錢給他在江南那些富裕的地方尋個位置多好?跑到那種地方。”
章老爺就算留給章延闓產業也不過是幾畝薄田,又能值多少?還不是跟沒有一樣。章延闓這是去奮鬥的,又不是去享福的。
“還請大嫂子多多幫襯一二。”
世芸倚着窗仍瞧向外面,外頭慶雲侯建昌侯兩家的人已經下的差不多,前頭的馬車早就駛出許多,只是這後面的行李卻仍舊在裝車。
順兒又被那一句大管事弄笑了,立馬爬起來到外頭去了。
“有傳言建昌侯回鄉間是因爲當年先頭的建昌侯同慶雲侯,哦,那時候慶雲侯還是慶雲伯,太后還是皇后。兩家爭地,奴僕打了起來,建昌侯家的一個兒子被打死了,告到了先皇那,先皇只是私下命慶雲侯壽寧侯同先頭建昌侯賠不是。不過,還是建昌侯失了面子。兩家便不大對頭,後來,建昌侯上書先皇廣納後宮,惹了當今太后的忌諱,先皇駕崩沒多久建昌侯便還鄉了,說是還鄉,其實是被趕出京城的。先頭的建昌侯在回鄉的路上就沒了。”
世芸不明所以地看着杜氏,這兩位勳貴上京有什麼不對?
杜氏只是笑了笑:“我走了,等那船靠了岸,我們一時也就走不了了。”她隨即送了一匣子離別的禮物給了世芸,“一路小心。”
那車伕聽了笑得不由地抖動着,將順兒攙上了扯車:“大管事的,你且躺一躺。”
到開船了,世芸仍舊沒瞧見來送自己的。她苦澀地笑了笑,關上窗子。
他們一路上就花了近個月的時間,等下船上車的時候,順兒已經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了:“爺,這地還是晃得,走的不踏實。”
順兒這才笑了:“是,小的一定好好的替老爺辦差,伺候老爺做了封疆大吏,伺候太太做了一品夫人。比長房還要體面,讓他們都後悔今日沒來送老爺。”
世芸還是沒明白這裡頭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還有杜氏先頭說話的意思,像是慶雲侯跟建昌侯兩家就不能一同上京似的。
這是章老爺給章延闓的東西,但是今後分家,章延闓再也沒有任何東西。也就是說,從他踏出京城的那一刻,他就跟這個家沒有多大關係了。
章延闓看着手中的荷包,衝着章澤闓搖搖手。
世芸笑着對順兒道:“大管事,你且好好的替老爺辦差。等日後你老爺高升了,你再回去看你爹媽哥嫂,你也是大管事了,就是長房的那些個管事瞧着你也要另看幾眼,到時候讓你爹媽他們好生替你得意一回。”
章延闓笑了笑,讓世芸把東西收好:“既然給我了就是我的。”隨即笑着叫了順兒進來,“你小子好好的做,到時候爺的這份產業就靠你打點了。”
那船慢慢的靠近,世芸看清了那水頭牌兒上的字。
章延闓也進了船艙,看那匣子裡的銀子,將章澤闓臨走之時的荷包拿了出來,交給世芸。那裡面居然是一張房契及二十畝田地的地契:“這……
順兒好半日才曉得章延闓這是提拔他,他日後可是大管事了,他哪裡能想到自己一個不出頭的小廝,居然有一天能當上大管事。只是他爹媽哥嫂捨不得京城富貴,不願意跟來,要是跟過來,今天也是能歡喜的。想着,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見到爹媽,順兒又紅了眼。
章延闓則拿了圖志給她看,示意,他們要沿着運河南下,再沿着長江逆流而上,到湖廣的嶽州府後,改陸路到興義。大半個國土都要被他們走一趟,開始衆人還有些頗爲興奮,擁在甲板上稀奇的瞧着兩岸,就連章延闓也在船頭背手而立,做了幾首詩出來。不過,很快他們就被寒冷的江風吹回到艙內,若不是沒事怎麼都不肯出來。再後來,就被沒完沒了的搖擺惹地沒了精神,大家都坐不慣船,一個個暈暈乎乎地。
世芸點了點頭,這兩家居然有這麼大的過節,若不是聽章延闓這麼說,到看不出來什麼。
“交趾那就更不用說,去了那裡的官就沒有幾個能活着回來的。”車伕再次把酒囊遞向了章延闓,“到了那裡,還真要靠這個了。”
“難怪朝廷當初打交趾多年都攻不下來。”
章澤闓那邊瞧見了,也同章延闓告別,趁機塞了個荷包過去:“我走了,你一路小心,記得來信。這個上船再看,我走了。”
那匣子里居然是放着一百兩銀子。白花花的銀子,就是送行也用不着這麼大的手筆。
章延闓笑了,示意着順兒:“好了,我的大管事,去看看咱們的船什麼時候開?”
坐車到後來也是一件苦差事,每日都在車裡搖搖晃晃的,到覺得頭暈眼花,全身都閃了架一般,每日住店後,躺在牀上便再也不肯起來。
章延闓將信抽給了世芸:“這是老爺給我的。”
章延闓跟着車伕一同坐在外頭,他披着蓑衣,帶着斗笠,長時間的坐在車內,已經讓他感到無比的煩悶。
是不是這兩家攔着所以沒能來,再等等好了,會不會是有什麼事來不來了?世芸一直注視着來的路口,她希望能看到譚世儀的身影。她前日回家,謝氏卻說劉姨娘去廟裡了,她提前一日命人回來說了,明知道自己回來要見劉姨娘的,卻不讓自己見。五月章延闓進學,譚世儀就被泰寧侯接到府裡讓他跟着泰寧侯的兩個兒子一起讀書,她派人去了幾次,都沒有見着人。原本世萱說章延闓中舉之後再相請的,如今也是不了了之。
“慶雲侯是太后的二弟弟,壽寧侯是太后的大弟。建昌侯祖上是從龍之功,只是上一代的建昌侯回了鄉間,便不大來京。”
大冷天的趕路實在不是件好事,也虧得南邊的雪不大,路到不難走。只是越往南邊走,雨漸漸的多了,溼冷溼冷的很不舒服。
碼頭上的腳伕很多,搬運的也很快,兩家的東西都裝上了車,在分頭而去。因爲兩家而造成停滯不前的碼頭終於又恢復了往常的繁忙。
“慶雲侯跟建昌侯一同上京了?”
橫雲急匆匆地過來:“奶奶。這河面上的風大,方纔打聽了,要等慶雲侯建昌侯兩家的船都下了貨才能走。如今還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開船。”這一耽擱不曉得要耽擱多久,河面上的風又實在大,說不定今晚只能留在這了。
“這天有完沒完,怎麼會這麼冷?”章延闓縮着脖子,將雙手插在袖中。都說南邊暖和,這都到了湖廣境界了,還是這麼的冷,這南邊的客房還沒有暖坑,他們隨身帶的被子都是溼漉漉的。
橫雲迎了世芸進船艙,爲她換了一身半舊的家常衣裳,再將杜氏臨走送給世芸的匣子拿了過來:“奶奶,您看看,大奶奶送的。”
章延闓吃了口酒,涼涼的酒透着心裡冰冷。酒非但沒讓章延闓感到暖和,卻是更寒冷了:“好冰牙。”
杜氏依舊是撇嘴,卻是不再說話,碼頭的腳伕涌動的聲音吸引了她們的注意。
這是大戶,難怪腳伕們騷動起來,這要有多少人搬運,這裡的錢也是大頭。
慶雲侯跟建昌侯家的船已經靠岸,他們的船一時也開不了,只得等着。
車伕從懷裡掏出個酒囊,遞給了章延闓:“老爺,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三層高的官船,一溜兒的,後面跟着十來條大船。
章延闓示意道:“你先進去,我再看一看。”
世芸站在船頭看着兩家勳貴的船隊。那一溜幾十輛的馬車早就停在那等候了,再看着一個身着大衫的中年男子跪下請安,那大船上放下舢板,那男子便上了大船,過了片刻,那男子同幾個與他同樣打扮的男子一同下來,之後便忙碌起來。後面幾輛馬車頓時下來十幾個僕婦,同着大船上的僕婦一同搭起了幔帳,再然後也瞧不到什麼。只是那做派到是非常的大,那等在碼頭邊的人被他們趕到了一邊。難怪杜氏要急着走,就這陣勢,沒有一時半會的,也完不了事。
車伕道:“咱們這的天就是這樣。老爺還沒往南邊去,那邊的天比這的還要糟,冬天一直到夏季大都是雨。老爺是北邊的人,到了這南方還真是不適應。我前年送一個官兒到雲南去上任,沒一年,就聽說那官兒不做了。”
這一船上的人都受到了一些感染。章延闓所帶的人有限,不能整家帶走,他們都有家人留在了京城,同章延闓到外地上任,至少是三年不得相見。
章延闓取了衣裳披在世芸的肩膀上:“風大。”他同她一起坐在那等候着。他再不濟還有兄長來相送,可是她,孃家一個人也沒來,竟然連派個下人過來也沒有。
章延闓又喝了一口,這個時候到是覺得身上有些暖和了,他將酒囊送到車內,對着抱着手爐的世芸道:“你也喝一口,比你那東西管用。”
車上並不暖和,手爐是一刻也不能離的,她接了酒囊抿了一口,實在是太辣了,辣得她直吐舌頭。
“等住店了,多要些酒帶着吧。”章延闓又轉了身子同車夫道,“還是這外頭好,咱們還要走多少日子?你還是等過了年再回去吧!”
車伕道:“快了,前頭就是興義府,興義縣也沒多少路程了。我把老爺送到了,這就回去,老爺給了那麼多的路錢,我要帶回去過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