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長兄
大奶奶孟氏的父親是國子監國子學正五品的博士,官職在京城來說算不上什麼,只是任職的地方十分的微妙。國子學掌教的三品以上及國公子孫,從二品以上曾孫爲生者,來往的都是顯貴之間,這也是爲什麼謝氏同意長子媳婦是個五品官的女兒。
孟氏是個……有禮的人。
這是世芸對孟氏僅有的印象,在她的記憶力,孟氏一切都是以禮行事,凡事決不違禮。
對謝氏,孟氏是恭敬有加,儘子媳之職;對世英兄妹,孟氏是呵護關照,行長嫂之禮。
對人對事不偏不倚,對待庶弟庶妹與世英一碗水端平,節下年禮一應相同。
謝氏對其頗有微詞,可卻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太依禮行事,完美的讓她無法找刺兒。
許是因爲太依禮行事,饒是孟氏長着一副和藹可親的面容,也無法讓世芸覺得她有什麼可親近的。
今日主動請自己過去,還是選在太太從她院子里拉走個人的時候。
世芸但覺這裡面的意思耐人尋味。
講究依理行事的孟氏會在這個時候把自己找去,
世芸走進孟氏的屋子,坐在外間的相月滿面笑容的對着屋裡喊道:“四姑娘來了。”隨即爲她挑了簾子。
“四妹妹來了,請進來。”
站在簾子外,世芸向孟氏行禮。
孟氏喜歡守禮之人,規矩十足才能合她的心意。
孟氏站起身,連忙欠身還禮:“叫妹妹過來,卻是要勞煩妹妹件事。”孟氏坐下,指了自己對面的位置讓她坐。
世芸應了,卻是選了孟氏下手的椅子,側身斜坐。
孟氏很滿意世芸的懂禮,心裡頗高興,面上浮一絲笑容。庶女就該有個庶女的樣子,不能因爲旁人對你三分好臉色,自己便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大嫂子叫我做什麼?”
孟氏笑道:“你上回給綸哥兒做的小衣裳小鞋子很好,今日叫你過來是想問問那裡面有些針線是怎麼回事。”
“那些綸哥兒穿了可合適?”
孟氏道:“合適,待會綸哥兒醒來,我叫人抱來讓你瞧瞧。”一提到綸哥兒,孟氏的面容上纔算是真正的有笑容。
“我好久沒見着綸哥兒了。上回見着他,好像這麼大。纔會爬,在炕上爬來爬去,又穿着那大紅肚兜,着實可愛。”世芸用手比對了一番。
孟氏見世芸誇兒子,雖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她還是歡喜的:“已經會走路了,也會說話了。成日裡跟我依依呀呀的。”
世芸含笑傾聽孟氏的媽媽經,不時的問上幾句,孟氏更是歡喜,只是嘴上卻道:“我說多了,妹妹不愛聽了吧。”
世芸搖搖頭:“我只覺得極有意思。”她想了想,加了句,“嫂子好福氣。”
孟氏聽了更是歡喜:“那就承妹妹吉言了。”她又道,“還是說正事,聽說太太讓你繡經文,我也不好耽擱你。”
這麼快便傳到了孟氏的耳朵裡。
“不曉得針線上頭的人哪裡不明白?大嫂打發人去我那便是。”
孟氏命人將針線笸籮拿來,從裡面取出一個肚兜模樣的東西,大紅色的緞子上繡了麒麟送子:“你看看這個。”
世芸瞧了那肚兜讚道:“好鮮亮的活計,這是誰做的?我不曉得咱們府裡還有這樣好的針線。真是好看。”
孟氏露出笑容。這家裡總說四姑娘五姑娘的針線好,其實她的針線比她們還好,只是她是長媳,與這些要有樣技藝拿出手的庶女們不同,她不需要拿針線在謝氏跟前賣好。
謝氏,只是她的婆婆,並不是她仰仗的對象。況且,這位婆婆對她的夫婿甚是不滿,總覺得他不甚滿意,既然對兒子都不滿意了,她這個媳婦就更不會滿意了。
孟氏收回了自己的心思,指了一處問:“這一處要怎麼繡?”
世芸看着孟氏,露出恍然的神色:“這是大嫂子的活計?真好。”
孟氏口上自謙道:“不過是做個玩玩。哪裡比得上四妹妹的手藝。”
世芸聽了孟氏的讚賞,羞澀的低下頭。
她是頭一次見到孟氏的活計。
這肚兜是用盡了心思的,一針一線說不出的精細,沒有幾個月的工夫,也繡不出這麼精細的東西。
可見,平日裡過年過節孟氏送的荷包,都是出自針線上的人的手筆。
孟氏的手藝也只有給大哥跟綸哥用上,其他人,也犯不着她這麼用心思。
再看孟氏向自己詢問的地方,是最簡單的幾種針法,只要學針線,這都是必學的。
世芸略帶着詫異看着孟氏。
孟氏含笑道:“你且跟我說說這幾處。”
她的樣子很認真,雙眸中閃爍着求知的慾望。
活計這樣好的孟氏,怎麼可能連這幾處簡單的針法都不曉得呢?找自己過來,只能說明針線上頭的東西不過是要掩人耳目。
既然她能沉得住氣,自己又何必急呢?主動權還是在她的手中。
世芸低下頭細細地同孟氏說着,孟氏則聚精會神的聽着,兩人極爲合拍。
末了,孟氏輕輕地額首:“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那些個針線上的,說了半日我也沒聽明白,若是早向妹妹這般,早就沒那些煩心的事了。”
世芸微微地低下頭。
孟氏並不急着開口,而是問了世芸這些日子做了什麼,讀了什麼書沒有。
世芸曉得孟氏是出身書香門第,家中父兄都是有功名的人,連帶着孟氏也是書卷在胸,只是……世芸垂下頭紅了臉:“不過是認識了幾個字。”
孟氏點頭讚道:“咱們女子最重要的便是這針黹女紅,讀書原不過是知道些做女子的道理。至於旁的,懂一些尚可,若是一味鑽到那裡面便不好了。”
世芸點着頭,她卻發現孟氏在跟自己說話的途中總是向窗外瞄兩眼,可見,孟氏並不是一門心思地同自己說話,還有旁的事困擾與她。
終於外頭有人進來了:“奶奶,哥兒醒了。”
孟氏面容上一鬆,堆着笑容歉意地道:“四妹妹,你且在這坐一坐,我去看看綸哥兒。”
世芸忙道:“嫂嫂請便。”
孟氏歉意地出去了,留下個丫頭。那丫頭端了個紅漆海棠八角盒過來,揭開:“姑娘先吃些點心,這是才送來的。”
但見那漆盒中放了七八中樣式色彩不同的點心,那一樣樣用盡心思擺放的點心出現在眼前,但覺是一件件極爲精美的把賞物,叫人不忍下手。
“真好看。”
丫頭取一塊餅遞給世芸:“這是酒釀餅,姑娘嚐嚐。”見世芸吃了酒釀餅,笑着問道,“姑娘覺得如何?”
世芸點點頭,甜肥軟韌,油潤晶瑩卻是美味。這點心不但是樣式精美,色彩奪目,就是這味道,也是絕佳,要做到色味形俱佳,實在是難得。
丫頭見她點頭,有些得意的道:“不是我誇嘴,李嫂子的手藝是我們府上最得意的廚娘,原是跟着太太陪嫁過來的,後來姑娘嫁到府上,太太又把她陪了過來,專門伺候奶奶。”
世芸聽了不由道:“怪到這點心滋味跟我平日裡吃的不一樣。親家太太是蘇州人?”她又嘆道,“我就說大嫂子的針線那麼精細,想來南邊的女子都是心靈手巧的。”又問,“你是從大嫂孃家過來的?叫什麼?”
她瞧着這個身着大紅背心,蔥綠襖裙的丫頭,穿戴頗爲華麗,看來是孟氏身邊得用之人。
丫頭回道:“奴婢名喚婉兒。”
世芸點了頭,又讓婉兒坐下同她說話,又說:“你這汗巾子上的花是你繡的麼?這是怎麼繡出來的?我竟沒瞧過。”
婉兒十分歡喜,同世芸說這是江南的一種繡法,京城這便卻是不大流行。又指了一樣點心:“我們奶奶聽說姑娘想吃茯苓糕,特地讓人做了。”
找自己來,卻是早就做了準備,連自己問二奶奶要了茯苓霜的事情也都曉得。
這府裡什麼秘密都沒有。
世芸拈了一塊茯苓糕,慢慢的吃了。
婉兒又捧了茶壺替世芸斟茶,笑說:“我們奶奶的母親叫人送來了一包碧螺春,是纔下來的新茶,早上才泡地,姑娘嚐嚐。”待手碰了茶壺,歉意地笑着,“這茶沒有了,我去提些滾水,給姑娘泡一杯來。”
世芸只說不用,可是那婉兒哪裡聽得,只說:“若是奶奶曉得奴婢怠慢了四姑娘,定是要責怪奴婢的。四姑娘只當是可憐奴婢吧。”便抽身走人。
世芸只得隨她,自己則是打量着孟氏的活計。
這江南的刺繡確實與京城繡法大有不同。圖案秀麗,色彩清雅,構思巧妙,針法活潑,這是京城刺繡所比不上的。
她的目光落在孟氏針線笸籮中的一副扇套上,碧色的扇套繡了一排刺繡,待橫着看,便瞧見這是一副山水刺繡。這就跟那用筆畫上一般,筆墨韻味淋漓盡致,怪道總聽人說“以針作畫”,卻是這樣。
此時但聽得外間傳來腳步聲,世芸想着必是下人來回話,便道:“大奶奶去看綸哥兒,你有事且去那邊回。”那人還是不走,直接掀了簾子進來,世芸便起了身子,“大奶奶去看綸哥兒…….”
“我知道大奶奶去看綸哥兒了。”來人撩了衣衫下襬,明亮地雙眼注視着略顯驚訝地世芸,隨即皺眉,走了進來。
世芸不自然地行禮:“大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