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來人(上)
春耕的日子漸漸臨近,百姓們忙着從縣衙借耕牛種糧準備一年的播種,而在這個時候,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鄖縣。縣衙傳出了個消息,“凡一佔即爲己業,後亦不得爭論”,也就是說,不論這個田以前是誰的,現在誰佔了田,這田就是屬於誰的,縣衙還要派人登記造冊,發於魚鱗圖冊及地契。甚至聲明,凡做種田地,三年後才起科。
消息已經傳出,整個鄖縣上下頓時沸騰了,這就意味着他們這些背井離鄉的人將有了自己的田地,再進一步,他們便再也不是流民,而是鄖縣的百姓了。國家再也不會派兵圍剿他們了。
很快,便有人專門跑到縣衙報告自己的田畝數。開始的幾天還是高興的很快,喜悅便被隨之而來的爭地所環繞,有的向人討還以前分種出去的地,有的仗着自家人多到處搶人田地。就連世芸這也被人千方百計的找來說情。一時間,衙門人滿爲患,都是爲了那些田來打官司的。
章延闓的辦理很簡單,就是他發出的那一條“凡一佔即爲己業,後亦不得爭論”,所有的處事都是嚴格按照這一條執行。
“在本縣下令的前一日,這田由誰佔即爲誰的產業,以後狀紙該不接受。若是要上告,先交糧一石。”
有人還是上告,畢竟現在的一石糧食,若是爭贏了,日後就不止這個數。章延闓還是按着他的原則,不過,有時候他也很會給人出招兒,慫恿人去開荒。
“不是還有荒地麼?你爭來爭去也不過是一畝三分地,荒地……”
鄖縣的田地很快便有人認領,還有大量外縣的人涌入鄖縣,他們都聲稱某處是自己的田產。縣衙所需人實在太多,章延闓有些忙不過來,卻不想大方進突然出現在他的跟前。
“你不是要會試麼?怎麼到我這裡來了。”
章延闓戴上官帽,交待着方進:“你先做,等我回來了,咱們再說話。”
老農姓高,有五個兒子,三個孫子,兩個孫女。湘兒已經跟兩個女孩兒去玩了。
里長地方怔了怔,不曉得這時候該怎麼接話。
“是,若不是知縣大人,我們還膽戰心驚的。”
章延闓忙挪了公文過去:“這是田畝數,跟本縣的地圖,你將這些田地在何處,有多少畝,爲何人全部列明,按照村,鄉全數做出數給我。”他給方進分派了事,這才問道,“那你母親那?”
世芸看着那些東西,點了點頭,喚了女兒:“見過你師兄,姓方。”
方進道:“只要不讓我看那些個文章,我什麼都能做。”又道,“大人,您這風氣很好,一點都不想傳聞那樣,到處都是流民。”
地方沒有里長那麼精明,待雙腳已經踏入田裡,沒發現里長的身影,待他回頭,才發現里長居然沒下田,他那脫靴的動作不過是個鰲頭。地方頓時覺得自己上當了,他怎麼就沒想到要幫知縣大人拿衣裳呢?可是,他現在想回去也沒有辦法了,只得硬着頭皮往前走。
章延闓只低着頭吃着。
高家的第二個兒媳婦卻道:“太太,這地以後不會收回去吧。”
章延闓道:“擦了香油還怎麼做事,你不會就上去。”
這一日章延闓帶了世芸下鄉,他們要爲這個鄉的百姓做出表率。
章延闓四處看看,能用耕牛的還是少,大多數還是要靠人拉:“不夠,遠遠不夠。”
小女孩兒很聽話,走上來同方進見禮,然後又挨着母親站,她卻是不怕人,世芸一直帶着她到外面走動,見識了很多。
章延闓道:“擦些香油便沒事了。”
地方急着道:“那怎麼辦?”
地方一聽嚇得失聲道:“要讓它吸飽,那我不是要……”他見章延闓看着他,就連章延闓的雙腿上也吸附着幾隻螞蝗,頓時收了聲,“不,我是說要怎麼辦?總不能一直這樣。人哪裡能受得住。”
“就是本村。只是我沒兄弟,我父親年紀又大,除了教書什麼也不會。到也沒開什麼地。”她特地說了教書,這人能安居樂業了,這教化也是要展開的,先讓知縣太太知道她父親是秀才,日後說不定也能到縣衙做事,這樣她老夫到不用成日裡苦吟什麼“天生我材必有用”之類的話了。
知縣大人的動作很麻利,跟老農相談也甚歡。
“阿彌陀佛,多虧了知縣大人,明年總算可以吃上自家的糧食。”
“我們家兒子多,力氣也多,山頭我們也包了旱地。這在老家,我們就是地主了,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方進看了一眼,隨即坐下便照着章延闓列出的樣子做起來:“我母親本就是要我考上舉人,我也考上了。至於進士麼,大不了就說我落榜了。到時候,我再去信同她老人家說,我來大人這了。”
章延闓捲了一張餅兒,大大的咬了一口,只說好香,又順着碗邊兒大大的吸溜了一口兒稀飯,只說:“好吃。”
小女兒已經走到母親的身邊,喚了一聲,隨即看着方進。
一聽不收回去,農婦們越發的高興了。
章延闓卻脫了官服,脫下官靴,捲了褲腳便下田去了。里長跟地方見了,忙也脫靴下地,哪裡能知縣大人都做了,他們在邊上幹瞧着的道理?
里長下到一半,看着那水田,猶豫了,站住了腳,回身將章延闓的官府官靴收在手裡,打着赤腳在田埂上走來走去,頗爲關切地看着要跟老農一起種田的章延闓。
開荒種地這樣的事由章延闓出面,連他爲了起表率作用也捲了褲腿下地同百姓們一起勞作。而種桑養蠶的事卻落在了世芸的肩上,她也要做出表率。
……
“種牛可夠?”
章延闓只是笑笑:“你住下來便曉得了。”這才說着,前頭便有人來了,卻是幾個鄉里的人打官司,這都是要耕牛與種糧的。爲了多得一頭牛,已經不曉得往章延闓這縣衙跑了多少回。
衙役忙站起來道:“大人,來了個什麼官兒要見你。錢師爺讓小的來請您回去。”
正吃着,衙役匆匆忙忙的跑來:“大人,老爺,縣尊大人。”
“學生本就沒想過要參加會試。”方進說的很輕鬆,看着章延闓那堆積如山的公文,笑道,“不曉得學生有何代勞之處?”
世芸不想方進居然來了:“怎麼會是你?我聽人說有人來找大人,沒想到居然會是你。怎麼都不歇下?你的行李呢?我叫人給你騰屋子。”
小女兒鬆開手,便往外走。
老農跟章延闓說了一上午的話,到也不怕,只道:“這是粗食,您只是瞧着新鮮兒。”
方進一愣,隨即意識到這個小女兒是章延闓的女兒,他擱下筆,笑着道:“我當然不是。只是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夠。”里長地方忙接着話兒,只是章延闓問的並不是他們。
方進坐下來,才做了不久,便覺得自己的褲管叫人扯了。他低頭一看,卻是個纔到他膝蓋高的小女孩,穿着大紅襖,盯着他,指着的道:“你不是爹爹。”
章延闓笑道:“你到是會找理由。你在我這可以,只是,我這少書吏,到是要委屈你這位舉人老爺了。”
農婦的動作很麻利,一會兒的工夫,已經將飯菜做好。熬出來的老鹼水稀飯,煎的黃亮亮的煎餅兒,上面撒了蔥花,噴香噴香。還有那自家醃的醬菜。
老農看了看地方,好容易道:“回太爺的話,夠。”
“不急,先生的事情要緊。”
章延闓鼓勵百姓開墾荒地種糧,可是同時也鼓勵種桑養蠶,因爲耕牛畢竟有限。由於田地令的下令,大量的荒地被開墾出來,地是有了,耕牛跟種糧卻是不夠,只能借其他的來代替。種桑養蠶也是一條生財之路。
他忙跟了上去,卻瞧着世芸拎着個棉布兜兒過來,忙迎上去,當地施禮:“師母。”
里長跟地方早迎出了十里地,殷勤的領着這位縣太爺四處瞧。這是一派繁忙的春耕景象,每人都忙碌着。鄖縣處於南北之間,氣候溫和,雨水適中,既可以種水田,又可以種旱地。只要抓緊時間,再加上風調雨順,來年定會有個好收成。
世芸看着這個兒媳婦,她到是跟人不一樣。世芸笑道:“當然不會收回去。魚鱗圖冊已經做了,就是你們也是要納入鄖縣版籍的。怎麼還會收回去。”
“令尊呢?”
地方哪裡敢,只得老老實實的站着,強忍着內心的恐懼不往腿上看,一心只盯着章延闓的動作。
世芸在老農家同農婦說話,她並不是單單來做桑植的,而是要趁這個機會幫章延闓多瞭解些情況,好讓他知道。
才走到章延闓的跟前,他便覺得腿上有些不對勁,低下頭一看,發現幾隻大螞蝗趴在自己的腿上,他下意識便伸手去拽,那老農見了忙伸手攔住,賠着小心的道:“老爺,不能拽,拽了還在上頭。”
章延闓放下碗,笑着道:“好你個小子,知縣的名諱兒,你一溜兒的叫全了。什麼事?”
“只讓他吸,吸飽了,它自己就會掉下去。”
一行人說說笑笑,就要到做飯的時候,世芸提出也要幫忙,農婦們怎麼都不敢讓她進去,世芸只得在外頭等,那個二媳婦卻留在世芸身邊,她到一點畏懼的神色也沒有,言談也頗爲大方,到像是有見識的。一問下來,原來是個秀才的女兒。
“不過才幾個月師妹便長大了那麼多。”方進拿手比劃着,他只覺得這變化太大了一些,只是一會兒的工夫,怎麼就變了那麼多。
世芸笑了笑:“小孩子長得快着呢,三天一個樣兒。你忙吧。也不耽擱你了。”
地方聽了忙讓人去準備香油。
“什麼官兒?”
“不曉得。只瞧着衣裳好着呢,像個大官,還騎着馬,帶着兩個隨從。”
是府裡的人,或者是再往上……自己的那個題本……
章延闓忙吃了剩下的餅兒,洗了手,對老農說:“本縣有事,先走一步,日後再來視察。”說着又讓世芸留下五百錢以作今日的飯前,急急忙忙的往縣衙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