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此時已然深夜時分, 但是司寇涼瀟與錦熠仍未入眠。
錦熠抱劍立於門邊,雙目輕閉,但心神全然在留意屋外一草一木, 毫無半分鬆懈。
而涼瀟則氣定神閒的坐在牀上, 拿着一方白巾神色慵懶的擦拭着手中長劍, 三尺劍鋒在如豆的燈光下泛着點點寒光, 暗暗沁出幾分震人心神的威懾。
晗笙此刻早已是睏倦不堪, 正倚着涼瀟的肩背,勉力撐起沉重的雙眼迷迷糊糊地望着窗外斑駁黑影,心裡極是煩躁——爲何等了許久亦不見半點鬼影?
終於一個支撐不住, 她埋首靠近涼瀟懷中,而涼瀟臉上則掛着淺淺的笑意, 溫柔的攬住了她。
錦熠微微睜眼, 瞥了瞥蜷在涼瀟懷裡的晗笙, 心中不免感到幾分好笑——不想那小丫頭成日霸道囂張,現下倒也會有幾分小童嬌憨模樣。
彎月在不知不覺間已升至星空正中。雖是月明星稀, 可不知怎的,這森寒的月光冷冷的籠罩在大地上,令人生起淡淡的壓抑感。
深夜的薄霧慢慢凝聚,讓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不知爲何,村落中原本不甚明顯的腐臭氣味此時竟忽地濃厚起來。
晗笙眉頭輕皺, 忽然睜開雙眼, 警惕大作地輕聲喚道:“師姐、錦熠……”
涼瀟輕輕握住晗笙左肩, 俯首在她耳邊柔聲安撫道:“沒事, 笙兒莫要輕舉妄動, 小心爲上。”
她眼角雖帶着笑意但依稀可見幾分肅然冷靜,她見晗笙點頭, 又轉向錦熠,以眼神示意錦熠有妖邪逼近!而錦熠埋頭不語,僅是緩緩拔出紫瑛寶劍以示瞭然。
驀地,窗外數道黑影如閃電般的在薄霧中掠過,帶來陣陣腥臭血風!其行動之迅猛急速,就連錦熠和司寇涼瀟亦無法望清其真面目。
三人神色一緊,全然握緊了手中長劍——
然而四下又突然安靜下來,透過月光只能看見茫茫白霧流動的形跡,卻再也不見任何詭異的影子,彷彿剛纔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場眼花繚亂的幻覺。
就在三人正想行出木屋,意欲觀察四下形勢之時,突然!兩道黑影交錯着從她們眼前閃過。
呼嘯的狂風“呼呼”吹打着窗戶,樹枝的剪影在地上搖曳不安,微弱的燈火一明一暗,在恍惚間全然熄滅,屋內立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剩晦澀的月光隱隱照着她們的身形。
她們耳旁的呼嘯風聲還未停止,屋內的空氣卻流動得更快了,帶着一股濃濃的腐屍味,不斷的涌入她們鼻息,隱隱措措之間,還能聽見幾聲點足落地的沙沙聲。
此時晗笙心下已有幾分慌亂。如此黑暗的環境之中,尤其是在如此狹窄的屋子裡,同這些身法快如影魅的東西相抗全然沒有半分天時地利而言。
但涼瀟依舊神色自若,僅是側耳傾聽着四周動靜,手上長劍在月光下微微調整着弧度,想借助劍刃的反射來觀察四周情形。
霎時,明亮的劍刃上映出一抹暗色!
涼瀟神色一正,手起劍落,一個滿帶殺意的亮弧已然劃出,可是不知怎的,涼瀟只覺利劍彷彿擊於硬石之上,繼而“鏘鏘”兩聲,在這相擊的巨大搏力下,她居然頓感虎口微微泛麻!
難道這是……她心裡因此立刻生起了一個不詳的預感。
正待她想擊出第二劍時,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就連半分來者的呼吸之聲亦是全無,無奈之下,涼瀟只得先將晗笙死死護在身後。
三人心念適逢尚未轉動,房內緩緩流動的空氣又在瞬間旋烈起來,一陣飄渺而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從她們左面襲來,不待晗笙反應過來,她耳旁猛的炸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嗡鳴聲——
涼瀟和錦熠的劍皆不約而同的劈向一方,長劍相擊,在漆黑的夜色裡綻放出一朵絢麗的電花。
僅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晗笙便瞥見了與她相隔咫尺的一張面目死灰的面孔,那張臉……青黑眼圈深陷,吐息間滿是讓人作嘔的腐臭,一雙眼球渾濁不堪,空洞無神的目光幽幽鎖定在她身上,讓她心底一陣顫慄惡寒……
瞬時,晗笙竟被嚇得忘了喊叫,僅是本能的刺出一劍,可劍鋒刺進那“鬼怪”皮肉三分後便再也無法刺入,好似刺上的不是一個肉身,而是一具石像……
晗笙一急,加於臂上的勁力也更加厚重,卻不料“咔咔”兩聲,她手中長劍竟像枯木一樣折成幾段,應聲斷裂開來。
碎劍乘着月光七零八落的掉落在地,反射出一道道刺眼的亮光,脆裂的音調也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就在那幾道亮光閃過之時,兩道冷冽的劍光一前一後的在黑夜中齊齊劃過。
一聲骨骼斷裂脆響後,一道平滑的裂縫從那具“鬼怪”的軀體中瞬時現出,繼而那“鬼怪”順着那條縫隙從中分裂開來,定睛一看!軀體裂開處竟無半分鮮血流灑,如同死去多年的乾屍一般,令人暗生怖意。
而司寇涼瀟和錦熠則各自持着長劍相對而立,冷眼看着還在地上不斷扭動的兩半軀體。
涼瀟冷哼一聲道:“死了還不安分!這些東西當該顱頸分家!”
話音剛落,長劍便破空揮下。森然鋒利的劍氣唰的一下從那兩半軀體上的脖頸處劃過,頭顱便無力的落在一旁,那扭成匪夷所思之形的軀體終於不再動彈。
未等衆人歇上一口氣,空曠寂靜的街道上忽然迴盪起一陣劇烈的破門撞擊聲,偶爾還混雜着顫抖的尖叫,震得空氣裡的塵埃也在不安的上下浮動。
涼瀟聞聲即刻拉起晗笙的手,與錦熠相視一望,三人立刻向着慘叫處御風急去。
此時本已是深夜時分,村中衆農戶大多已然沉睡,被這巨大的聲響一震,衆人皆被驚醒,死寂的小村莊裡立刻揚起了驚恐的喧譁聲。
可是不出一息,村落又變得寂靜無聲,比此前更沉靜,更無生氣,整個村落又籠罩在一層淡淡死悶之中。
三人沿着蜿蜒鮮紅的血跡急急追去,路上散落着許多裹着破衣的殘肢斷臂,還有些許碎落五臟零零散散的撒在青石道上。
月光依舊明亮,村莊內也依舊薄霧濛濛,這些煙雲繚繞的霧氣好似有知覺一般,來回旋繞在殘軀上,顯得尤其詭異。
不待三人頓足觀望四下情勢,她們眼前又忽的閃過一道黑影,那黑影隨即在瞬間撞破了一扇木門,捲過之處砂石飛走,木屑橫飛。
接着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在月色籠罩之下,只見那抹黑影五指之處懸空扣着一人脖頸,隨後黑影雙手一抓,那人未來得及發出更多驚恐尖叫,僅在瞬間便被撕得四分五裂,沸騰的血液噴灑在牆上,猩猩紅紅的斑駁一片。
眼見這般情形,涼瀟和錦熠極是默契的輕輕頷首,一紫一紅兩道身影交錯着爭相飛出,各自揮出了一道劍氣。
兩道亮白的劍光於空中交叉在一起,呈一道十字從那抹黑影的脖頸之處剪過,頭顱也乘着劍氣飛出一丈之外。那黑影還不及掙扎一番,便忽地倒地不起,再無半分傷人之力。
晗笙此時也飛身至涼瀟身邊,皺眉望着那顆青眼白膚的頭顱,手指暗暗抓住了胸前衣襟,心底亦驀地生起一絲不安。
涼瀟見晗笙眼底的那抹惶恐之色,也只得暗歎一聲,略帶憂慮的說道:“這藥人似乎是被製成了……”
錦熠聽聞涼瀟這般說,神色一凜,正欲開口詢問,街道深處又接二連三的傳來破門而入之聲,驚恐的尖叫音此起彼伏響個不停。
晗笙此時心底焦慮更甚幾分——這完全製成的藥人身帶劇毒,無知無覺,行動快如影魅,且刀槍不入,若是讓它們再這般橫行下去,只怕這方圓百里之內不會再有活物!
聽聞遠處慘叫愈烈,晗笙心下一急,便即刻點足而去,涼瀟喝止言語尚未道出,那道嬌紅身影已然遠去……晗笙輕身之法比涼瀟還要好上幾分,涼瀟不由得神色一怔,立馬急急點足追去。
晗笙追到那藥人身前時,它已徒手撕碎了一個大漢,那大漢的一隻胳膊毫無預兆的飛至她腳邊,嚇得她一個踉蹌,踩斷了足下一根樹枝。
那藥人聽見響聲後,驀地轉身回頭,渾噩的眼球翻了兩轉,立即拔步向晗笙襲來!而晗笙瞥了瞥不遠處驚恐不已的衆村民,百般無奈下只得御起輕功將那藥人引向人跡空曠之處,可不料那藥人身法亦是急速,緊追之餘,竟不落晗笙分毫!
正值晗笙大叫不妙之時,一襲燙金紅杉飛入她眼簾,涼瀟僅是紅袖輕拂,數十發毒針齊齊射進那藥人周身大穴。
可是那藥人竟僅是踉蹌幾許,行動似乎並不受毒針所制,涼瀟心下略驚,又從袖間拂出一片白色塵末,粉末隨勁風飄散在那藥人身上,立刻“噗哧”冒起白煙,但化屍粉卻僅是化去了藥人身上的衣衫,對藥人並無半分損害。
涼瀟細眉微蹙,暗歎這藥人果真是百毒不侵!僅是在思量間,她手上劍勢不帶半分猶豫,毫不遲疑的凌厲刺出,每招每式都攻向藥人脖頸的軟肋之處。
只可惜那藥人身法迅捷非凡,僅是微微欠了欠身子便輕而易舉的躲過了涼瀟的刁鑽殺招,而她手上劍招雖是勁力非常,卻無法將之擊敗。
此時錦熠也提劍趕來,劍鋒橫空劈出,一旁的樹木紛紛攔腰截斷,可是劍氣擊在那藥人身軀上時,僅是讓那藥人向後退了幾步,全然於事無補,這藥人似乎又比適才斬殺的那兩隻更是厲害數分!
“斬它頭頸之處!”涼瀟出劍之餘,立刻提醒錦熠。
聞言,錦熠便同涼瀟一同出劍夾擊,每招每式配合得天衣無縫,其默契猶如深交數十年的好友,難以讓人瞅見破綻之處。
雙劍交擊配合後,道道緊密的劍光便交織成一張密網,鋪天蓋地的朝那藥人撒下。
最後“錚”的一聲,二人劍鋒又交於一處,朝着那藥人的脖頸之處狠狠斬下。
那藥人在這一擊之下忽的停下手上攻勢,只見它的脖頸之處出現一道細微裂痕,頸項慢慢上下錯開,“咔”的一聲脆響之後轟然倒地不起,頭顱亦順勢的滾入了田間,只是那切口之處,仍是沒有一滴血跡。
此時天邊已是濛濛微亮,村裡的鄉民們聽聞打鬥聲停止之後才惶恐地將窗戶推開,紛紛探出頭來四處張望。
只見青石小道上依舊被鮮血和殘肢覆蓋,這般駭人景象早已屢見不鮮。
不同的是,諸多殘骸當中,混雜着些許肌膚灰白的殘軀,那軀體如同槁枯枝木,田間的一個頭顱上,青黑的眼眶內鑲着兩顆渾濁無神的白球,正微微向上翻動着……
涼瀟將長劍收起,面色雖如往常般慵懶迷人,但眉間依稀凝聚着幾分難以讓人察覺的的淡淡愁色。
沒想到此番滇南之行居然如此棘手,事態竟出乎意料的危急,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萬萬沒料到,那黃泉寺竟真將藥人煉製了出來,而且藥人此物,似乎比司寇宮典籍所記載的更爲厲害三分……
那黃泉寺寺主煉製藥人多年,如今藥人大成,她手上可能會有不少藥人……她與錦熠聯手耗時許久,亦才斬殺了三隻藥人,若以後來者更多,只怕難以應付……
藥人配方僅存於司寇宮,她雖不知那黃泉寺寺主手中的藥方究竟從何而來,但其先前藥方有誤,才使得她煉製藥人多年亦無成果……待司寇宮遭焚燬後,這藥人才現於人世,那定是師叔……
由此看來,師叔和衆師妹先下應當平安無事……
心念至此,她望了望晗笙和錦熠,只見錦熠亦是緊鎖着眉頭,似有思量,末了,才擡頭對她們說道:“事不遲疑,我等需即刻趕往黃泉寺!”
錦熠所言正中她下懷,這藥人所帶的血毒她尚未尋到破解之法,司寇宮衆人亦極有可能被囚禁在那黃泉寺,黃泉寺之行,不容再耽擱分毫了。
於是她嫵媚的笑了笑,便向一家農戶要了幾壇酒,將之拋於錦熠手上,然後又不懷好意的打趣道:“這可不是拿給你喝的,村口死屍須儘快燒燬,絕不能讓血毒蔓延,否則方圓百里之內定成死地!”
說罷,她便提着酒壺徑直轉身離去,晗笙則抱着一罈酒形影不離的跟在她身後,錦熠聞言亦淡淡一笑,而後默默尾隨。
黃泉寺。
珥琪掛着一臉凝重急躁之色的從百草洞中走出,適才回到她平日歇憩的屋子,便“唰”的一下跪地而坐,一頭金髮散亂的灑在地上。
神獸狴犴似乎察覺到主人情緒不佳,慢慢的行至她身旁,輕輕舔舐着她的手背。
珥琪看看它,順勢靠在它的腰背之處,一雙小手漫無目的的撫着它的長毛,淡藍色的眸底閃過些許黯然之色——
自從兩月前魔尊出現在她房中,吩咐她須儘快將藥人制成之後便再沒有過問藥人此事,且前幾天魔尊還將倩婀姑姑接去了魔界,至今倩婀仍是未歸……
而且司寇宮前不久竟被焚燬,司寇宮門人盡數失蹤……於此事,她心下不由得有些不安……
多年前,她爲了制這藥人可謂是費盡了心機,爲此,她上了無數次司寇宮,結果南陽與東月每次皆是帶着衆門人盤坐於宮中上古陣法以爲躲避。
那陣法布得極是精妙,奈何她即便修習陣法多時仍是無濟於事,她本想一把火燒了那司寇宮,只可惜宮殿皆是爲神木所築,人間普通火焰難以奈何……
只可恨她功力不深,無力聚起紅蓮之火,只得生生斷了捉走南陽東月的念頭。
此後南陽大弟子司寇涼瀟出師下山,她也與之打過數番交道,可也不知那司寇涼瀟究竟練了甚奇功,功力高深竟可與魔媲美!實在難以將之降服……故,藥人之事更是一推再推……
不過最讓人不安的就是那魔尊的態度了。
以前魔尊幾乎每隔十幾日便會親自來百草洞巡視一番,可自從司寇宮被焚燬後便不再來了……難道是魔尊燒了那司寇宮?捉去了司寇宮衆門人?這般說來,那她於魔尊而言豈不是無甚用處了?如此的話姐姐就……
想到這裡珥琪心緒就愈發的煩躁,一雙無神的眸子死死望向虛空之處,眉間不安的神色亦是更爲濃厚,她急忙打開桌上水鏡,意欲知曉泗酆是否無礙。
可是不知怎的,珥琪適逢打開水鏡觀望,面色卻愈發的怨毒,眼眸中盡帶着綿綿恨意……
死死盯着水鏡注視一刻之後,她忽然跌坐在地,眼神絕望空洞不知望向何方,紅脣喃喃微動,卻道不出甚言語—— 原來姐姐竟有力自行破了那血禁咒!那她爲何……當真是爲了仙界那女子麼?若是這般,那她這二十年來所受苦楚究竟算是什麼?
珥琪突然覺得空氣壓抑難以釋懷心中怒氣,在盛怒之餘,朝虛空之中運足十成功力劈出數掌!屋內頓時搖晃起來,諸多擺設墜地而碎,頓時屋子裡滿是狼藉不堪,珥琪怒意之大,就連狴犴亦不得不與之躲避三尺之遠。
原來如此! 原來我這個親妹妹竟還比不上一個背信棄義的賤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