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星辰……
我只要你陪着我!
貝妍……
錦熠突然緊緊的摟住了懷中的人兒,彷彿從一場夢魘中驚醒過來一般,猛地睜開了雙瞳,怔怔的望着天上星辰……恍惚之間,錦熠手上的力道亦不自覺的加重了幾分,使得懷裡的人吃痛之餘又發出了一聲低呼,打破了夜的寂靜,也將錦熠的思緒從虛無中拉回,她空洞無神的眸子這時纔開始慢慢凝聚起來。
錦熠埋下頭望了望懷裡奄奄一息的少女,額間已然滲出點點汗珠。
她是司寇晗笙,不是貝妍……她,是自己的生死莫逆,割頸之交……
晗笙忽的又發出一聲極爲痛苦的低呼,身子另一處也被鮮血染紅,看着這汩汩細血在青色石板上匯成一束,慢慢的從岩石縫中滲入,她心底霎時便是一片慌亂,驚慌失措之餘只得暗自握緊了晗笙冰涼的手指。
“你究竟怎麼了?怎的……”
眼見晗笙病痛如斯,錦熠心中很是不忍,便不再多做言語,僅是扶晗笙坐下,幫她穩住身形後,立刻封住晗笙心口周遭大穴,爲她護住心脈,然後以掌心貼緊她的背心,綿綿不絕的將真氣輸至她體內。
即便你不是貝妍,這一次,我也不允許你就這樣死在我的懷裡……
可是不管錦熠怎樣輸進真氣,晗笙喉間還是會斷斷續續的傳出氣若遊離的痛呼,身子依舊會源源不斷出現新的傷口,不過多時,身下的土地已被鮮血染得殷紅。
錦熠眼見晗笙傷勢越來越糟,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鍥而不捨的往她體內輸着真氣,慌亂之餘不斷的用衣袖擦拭着自己額間的細汗。
但無論怎樣努力,晗笙的傷勢許久之後仍是不見好轉,錦熠無奈之下只得收了掌,立即將晗笙橫抱起來,朝着街頭一家藥鋪狂奔而去。
此時整個洛陽城早已籠罩在黑暗的夜幕之下,長門空街,只有幾個高高懸掛於空的燈籠散發着微弱的光輝,寂靜空蕩的大街上,只有錦熠那急促紊亂的腳步聲。
修長的身影在光滑的青色石板上投出一道長長的陰影,陰影之下蜿蜿蜒蜒的拖出了一條漫長嫣紅的血跡。
“大夫!大夫!開門!”
錦熠抱着渾身是血的晗笙,不斷的用腳尖叩着門扉,這砰砰的敲門聲猶如一道驚雷,雜響在這空曠的街道上。
看着晗笙的臉色愈發的蒼白,她更是慌亂得手足無措,大腦滿是一片空白,只是無意識的用力踢着這扇硃紅木門。
正當她絕望的想向下一家藥鋪奔去時,硃紅木門終於“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門內緩緩走出一位睡眼朦朧的白髮老者。
那老者看看急得滿頭大汗的錦熠,又看看她懷中滿身是血的晗笙,猛地也被那嚴重的傷勢給震懾住了,一時竟就愣在原地,竟也說不出半句言語。
“大夫,快救人!”
聽見錦熠焦急得有些發顫的語調,那老者才忽的回過神來上前診治,然而愈是細細把脈,他的面色愈是驚訝,活了半把旬,他從未見過如此嚴重的傷勢,亦從未摸過這如此奇異的脈象。
看着紫衣姑娘無盡擔憂的神情,老者也急急於腦海中裡回憶着這幾十年來所看過的醫藥典籍,但無奈卻毫無所獲,只得不住的暗暗嘆息。
“她的傷勢……如何?”
錦熠見老者這副模樣,心中大叫不好,便急忙問道。
“這位姑娘,還恕老朽無能爲力……這姑娘傷勢極重不說,脈象更是離奇!恐怕這世上除了司寇宮……”
說到這裡,老者嘆了一口氣,衆所周知,司寇宮早在兩月前便已被大火焚燬,司寇宮衆門人亦不知去向,這個姑娘傷重如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於是他搖頭道:“還是爲她準備後事吧……”
誰知話還未說出口,空街便掃過一陣疾風,老者視線所及竟不見了那紫衣姑娘的聲影。
柳纓雪冷冷的看着司寇涼瀟手中那兩個盒子,面上浮起了一絲不屑。
“就算你尋到了解藥又能如何,生死兩難之解藥比□□還烈上三分,你師妹即便服下解藥亦會被活活疼死,至於豆蔻天香……呵!縱觀天下,有何人能解這六合啓?就算豆蔻天香握在你手,又能如何?”
司寇涼瀟聞言,面上一層憤恨,長袖一揮,一股勁力推過,柳纓雪即刻猛地撞擊在方桌案角上,劇烈的疼痛忽的麻痹了她的一切知覺,待她回過神時,已被司寇涼瀟踩在腳下,她的鞋尖一點點的扣入肩胛之內,眼神中蘊帶的寒意冰冷刺骨。
“看來你今日是抱必死之決意了?”
說罷司寇涼瀟一手掐在柳纓雪的玉頸之上,狠的一使力便將她從地上拽起來,目光從冰冷變得凌厲,指尖的力度亦在不斷加大,只要再稍稍用力幾分便可捏碎柳纓雪之喉骨……但是涼瀟卻在看到她發青的臉上所露出的無畏笑容時,又突然停手了……
似乎有甚不對?
司寇涼瀟敏銳的察覺出柳纓雪褐色的眸子裡,閃過的一抹狡黠又快意的亮光。
她微微皺眉,冷笑一聲,用力將她拋擲於地上,來自腰背巨大的撞擊讓柳纓雪的內腑劇烈抖蕩,一口熱血從口中突地溢出。
她以青絲衣袖輕輕拂掉嘴角邊的血跡,無所畏懼的對上司寇涼瀟那滿是殺意的眼眸,眼角又牽起一絲挑釁的笑意。
“怎的?催命閻羅殺人亦有無所適從之時?”
“呵呵……如果你殺了我,我必定會令你抱憾終生!”
柳纓雪一邊淡淡的笑着,一邊抹着嘴邊不斷溢出的鮮血。
而這一席話對司寇涼瀟來說無疑是火上澆油,深深的挫到了她疏狂傲世的性子。於是她一把扯過柳纓雪的衣領,冷笑道:“笑話……我司寇涼瀟最後悔的便是當初沒有一劍刺死你!!”
柳纓雪聞言笑着挑了挑秀眉道:“哦?如此……那你現在爲何不動手?是在害怕,還是……”
目睹柳纓雪之頻頻挑釁,司寇涼瀟心底居然開始不安了起來,她狐疑的打量着眼前這個心思深沉的女子,試圖能發現甚蛛絲馬跡,目光來回掃蕩在她那有些怪異的笑容上,卻是毫無所獲。
此時她一心念着自己的師妹,不論柳纓雪在玩着甚把戲,她亦無心再與之糾纏,冷哼一聲後便徑直站起身來。
正待她要離去時,一聲乾脆響亮的聲音在空中迴盪。
“司寇涼瀟!”
一席紅紫相間的身影又闖入她的眼簾,只是瞥了一眼錦熠懷中的晗笙,她立馬渾身一震,呼吸也頓覺一緊,心中大呼不妙之下疾步奔與晗笙面前。
“她的傷勢,不知爲何……”
錦熠將晗笙輕放於地上,就半跪在她旁邊焦慮的守候着,絲毫沒有留意到自己身後,牢牢將目光鎖在自己身上的柳纓雪。
柳纓雪在看見錦熠抱着晗笙急奔而來時,大腦就轟然一響,一時間心虛不安,在慌亂之中連忙將身體縮至陰暗之處,將眼瞼低低垂下,讓人看不清其臉上神情,亦察不出她心中焦慮與黯然。
司寇涼瀟檢查了晗笙的傷口後忽地怔住了——晗笙脖頸之處有深深的,紫紅色的指痕,胸前有七道深淺不一的血痕,還有最明顯的、那右手掌中一指之粗的血洞。
她暗自深吸一口氣,勉力壓住心頭雜亂不安的情緒,細細把着晗笙的脈象,還好錦熠姑娘點了她血脈大穴,不然此時早已是失血過多而亡了。
把脈過後她頓覺脊背發麻,背心亦在不知不覺中被冷汗溼透——這個姓柳的女人居然給晗笙下了連心蠱!!
此蠱毒在沒有被琴音催起之時是無法令人察覺出的,奈何她醫術再高也號不出!她……居然又中了一次陷阱!
司寇涼瀟緊緊咬着自己的嘴脣,奮力的按捺住想一劍殺了柳纓雪的衝動,鮮紅的脣色立刻泛起一層白霜。
然而在恐懼不安中,她亦不由得暗自慶幸,還好自己剛纔有所察覺,沒有一擊斃了她,不然自己真會鑄成大錯,豈是一句簡單的抱憾終身可了事的?
於是她三步並作兩步的閃身到於柳纓雪面前,想出手重擊於她卻又忌憚於連心蠱而不敢輕舉妄動,只得陰沉着臉道:“若是識相便將連心蠱解了,否則……”
否則,否則……又能如何?說到這裡,她突然一頓,她破天荒的,在手腳無縛之情勢下被人威脅得手足無措,於柳纓雪層層算計之下,她竟是如此懦弱狼狽……竟連半句威脅的話語都無法傾吐。
而錦熠聽到連心蠱三個字後也臉色一白,她於仙界時幾乎從不知鬼術蠱毒之說,但在滇南呆上一段時日後,她亦清楚這連心蠱究竟是個甚邪門的東西!此蠱毒子母連心,若母蠱之主受甚損傷,傷勢便會加倍傳遞與子蠱附身之人,且此蠱僅有持有母蠱之人方能解,許多厲害方士常利用此蠱毒脅迫受害之人作出諸多惡事……呵!她萬萬沒料到那個看起來溫溫婉婉,弱質纖纖的柳姑娘居然擅長這等邪術!果真是人心叵測呵!
錦熠望向黑暗裡的那兩個影子,雖然看不清她們的神情,卻將她們說得話聽得清清楚楚……錦熠即刻心中滿是憤怒,晗笙曾經救過柳纓雪一命,那柳纓雪怎的無半分解蠱之意?
終於一個忍受不住,錦熠行至柳纓雪面前,靜靜說道:“可否請柳姑娘替晗笙解蠱?”
柳纓雪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心下一陣黯然難過,錦熠即便看不清她臉上表情,也能感覺到她融在黑暗裡的身子微微的一顫。
柳纓雪無奈的苦笑一下,擡頭望着錦熠說道:“錦熠姑娘是否覺得纓雪做錯了?難道司寇涼瀟殺了我父親和同門手足之後,纓雪應當放了如此仇怨麼?”
不等錦熠答話,司寇涼瀟冷笑一聲,說道:“笑話,我說沒殺你父親就沒殺他,我司寇涼瀟殺過這麼多人,何苦還賴你一條人命?難道你就因爲此事而對我窮追不捨,這般折磨我師妹嗎?虧你柳纓雪心思如此之深,竟是個愚鈍之輩!”
然而柳纓雪卻無心和她爭論,只是擡頭望着錦熠,眸子中似乎有甚東西在閃動,她急切的望着她,“纓雪知曉司寇晗笙是錦熠姑娘的朋友……纓雪如此這般對她,定是惹你惱怒了吧?”
但是錦熠淡漠的臉上沒有什麼起伏,依舊一如往日不問塵世之淡漠,淡淡的說:“你們之間恩怨,關晗笙甚事?我只想讓柳姑娘替我朋友解蠱。”
聽到這話,柳纓雪暗自舒緩一口氣之後,終於沉默了……司寇涼瀟雖是奸惡之輩,但也算得上是敢作敢爲之人,如今事態,她着實沒有欺騙自己之必要……但若是如此,父親究竟是遭誰人殺害?自己定不能讓父親就這般冤死九泉!
於是她對着司寇涼瀟說道:“我可以替你師妹解蠱,不過……你亦要答應我一件事。”
司寇涼瀟心思亦是頗爲聰慧,自是瞭然柳纓雪要求之事。
“你是要我幫你找出殺害你父親的真兇麼?這有何難?我答應你便是,我司寇涼簫言出必行,必不會賴了你!”
司寇涼瀟說得那般爽快了當,當着錦熠的面,柳纓雪亦索性答道:“如此,在你尋到殺我父親的真兇之前,我們的恩怨先暫擱一旁。”
見司寇涼瀟點頭後,柳纓雪才抽出腰間短笛開始吹奏起來。
悽悽切切的笛音於瞬間便充斥了整個聞風閣,一時間月落星沉,陰風捲着殘葉拍打着窗戶,受笛音催化,晗笙指尖的傷口有甚白色的東西在蠕動,最後一隻白色的肉蟲緩緩爬出,適才脫離晗笙的身子,那蟲就立刻開始發黑掙扎,最後僵化而死。
晗笙蠱毒得解之後,柳纓雪喉頭忽地微動一下,臉色變得煞白無比,豆粒大的汗珠順着鬢邊滑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給向司寇涼瀟說道:“蠱毒已解,小女子相信催命閻羅一言九鼎,定不是背信棄義之輩,若是無事,恕小女子不遠送了。”
司寇涼瀟本就不想在這多待一刻,替晗笙再次把脈確定蠱毒全解之後,對着柳纓雪冷哼一聲道:“你最好別再耍花招,若是我師妹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莫怪我司寇涼瀟毀約讓你聞風閣陪葬!”
說完她便抱起晗笙與錦熠一同離去。
待她們一行人一走,偌大的屋子又陷入黑暗幽靜的漩渦。
柳纓雪垂下頭坐在地上偷偷望着錦熠漸行漸遠的背影,心裡一陣悵然若失,看來錦熠姑娘此次定極是厭惡自己了罷……
待到涼瀟等人走遠後,柳纓雪手間的短笛突地毫無預兆的掉落在了地上,驀地打破了房屋內的寂靜,隨後又響起一陣劇烈的咳嗽和乾嘔聲,只見柳她一手扶着柱子,一手痛苦的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指節因用力過猛而開始泛白泛青,不多時,青色的衣襟便被猩紅的熱血所染透——
術士若是施術失敗,必要承受反噬之苦,撤了蠱毒亦會受到反噬,只怪自己太要強,不想在那司寇涼瀟和錦熠姑娘面前示弱,所以遭反噬之後才一直強忍着痛楚,待她們離去後,才撐着柱子不斷的嘔着血……
待她緩過氣後,才緩緩靠着柱子坐下,她沉悶的望着這眼前漆黑一片的房間,目光深邃而悠遠,似乎又憶起了錦熠。
錦熠姑娘……錦熠……
司寇涼瀟抱着晗笙來到客棧之後便開始細細給晗笙清理着傷口,然後又幫她換上了乾淨的衣裳,待一切安置妥當之後,已然臨近破曉。
她望着牀上還在昏睡的晗笙,看着晗笙深深蹙起的秀眉,頓感無力,只得拿出一方絲帕擦拭着晗笙額間細細密密的汗珠,緊握着晗笙的手亦在不自覺中加大力度,心頭不住的微微發顫……
她自是知曉生死兩難的毒性,她在試藥時不知目睹了多少因受不住萬蟻蝕骨之痛,而選擇自我了斷的人。
但是……她卻不敢貿然給晗笙解毒,因爲解毒的過程須傷者承受比中毒還痛苦萬分的苦楚,以晗笙現今如此虛弱的身體,怎能承受得住?若是不解……晗笙亦在每天都忍受病痛折磨……
心念至此,司寇涼瀟面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痛心之色,眸子裡似乎有甚物在翻滾,最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將腦袋埋在晗笙頸間。
笙兒,我定會想出辦法救你,即便機會渺茫……我也……
司寇涼瀟此時亦不再猶豫,果斷的拿出六合啓,開始回想着南陽平日裡最愛給她提到的事物,興許能從這裡面找到開啓六合啓的辦法也說不定吶!
沉思一陣後她便開始小心翼翼的轉動着六合啓的八個方角。
經涼瀟動作,房裡響起了木盒轉動的“咯咯”聲,盒子的八個方角在點點轉動,司寇涼瀟的心也緊繃了,在八個方角都無法扭動之時,她的心突然“咯噔”的劇跳了一下。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六合啓果然不是這般能隨隨便便就能開啓的……
司寇涼瀟用袖口輕輕抹掉額間細汗,又拿起六合啓,準備再次扭轉它之時,她頓覺袖口一緊,低頭一看,才發現晗笙正拉扯着她的袖子。
見晗笙醒來,她不由得寬心一笑,立刻將脣湊到她耳邊溫柔的詢問道:“笙兒,怎麼了?”
“師姐……莫要再試了……你若是毀了這粒丹藥,笙兒如何向師叔交代?”
不過短短一句話,晗笙說得極爲費力,語畢之後,汗珠又開始在她眉間密集……眼見晗笙那毫無血色的脣瓣輕輕顫抖着,司寇涼瀟心裡又懊惱又後悔,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
她死死的握着六合啓,心裡想的是不管多麼名貴的丹藥都抵不上晗笙的一分一毫,若是名藥不能用以療傷,那還不如毀了它!
但是她卻不敢這般給晗笙說,不想逆了晗笙的心意,不想令她擔心,所以她只能將六合啓收好,笑着對她說道:“一切都聽笙兒的,師姐定會尋到其他辦法來醫治你!”
說罷,涼瀟便握着晗笙的手,坐在牀邊靜靜的望着她,直到晗笙睡熟之後才起身向屋外走去。
她將晗笙拜託給錦熠之後,便放心的離開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