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涼瀟雖然一直記恨着柳纓雪, 恨不得將之挫骨揚灰!但無奈她和柳纓雪有約在先,她司寇涼瀟雖不是好人,但承諾尚未達成之前她絕不會背信棄義!於是這個口約一直壓在涼瀟心底, 令她鬱結。
關於涼瀟的煩亂情緒, 晗笙也一直有所留意, 於是在她們一同用過午膳之後, 她便開口問道:“大師姐, 你要幫那柳纓雪尋殺父仇人,可有甚眉目?”
涼瀟沉吟幾許,點頭道:“柳纓雪的父親乃是中血毒而死……”
晗笙聽聞涼瀟如是說, 猛然想起了當初衡陽城諸事,脣齒間不自覺吐出了黃泉寺三字。
涼瀟和錦熠不約而同的望了晗笙一眼, 不同的是涼瀟微微點頭以示迴應, 而錦熠則是依舊沉默, 眼眸中閃過一絲嫌惡之色,涼瀟察覺出了錦熠眸中厭惡神色, 於是又開始出言調笑。
“錦熠可是和黃泉寺有甚恩怨,竟是如此厭惡那黃泉寺。”
錦熠暗暗煩惱,但並不將之顯於面上,她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神色,“無甚恩怨, 只是我還有些私事尚未了結, 正想應當如何……”
聽錦熠這麼說, 晗笙心裡一頓, 若是她和涼瀟去了那黃泉寺, 那豈不是要和錦熠告別了嗎?想到這裡,她心裡就有一絲不捨。
於是晗笙也轉向錦熠問道:“錦熠, 餘下你可是有甚打算?”
錦熠沒有答話,只是望着窗外翠竹作默默然狀,思索了一陣才緩緩說道:“興許,我也要去那黃泉寺一趟……”
“哦?”晗笙心下不由得生起幾分雀躍,她將錦熠視爲摯友,能與好友一齊上路,於她而言自是妙哉,她喜道:“錦熠姑娘去那黃泉寺可是爲了那黃泉寺寺主?”
錦熠微微嘆息搖頭道:“所尋另有其人,雖說機會渺茫,但亦可一試……”
涼瀟難得看見錦熠面上有苦悶之色,不禁笑着拍着她的肩榜說道:“我們果真有緣,如此便一同上路吧!只是……臨行前我還得去那聞風閣一趟。”
晗笙一聽見聞風閣,臉色就立馬沉了下來,扭頭氣鬱道:“我可不想去見那姓柳的女人,大師姐你自己去吧!”
涼瀟早就猜到晗笙會這般說法,溫柔的撫了撫她的頭髮,說道:“笙兒你便和錦熠在這裡安心等我回來罷。”
送走涼瀟,晗笙便招呼着錦熠坐在樹下下棋取樂,錦熠棋藝甚弱,自然是被晗笙殺得片甲不留。
她雖然好勝心甚強,但眼見晗笙眸底狡黠笑意,也只得暗暗鬱結……
司寇涼瀟移步至聞風閣時,柳纓雪正握着紫毫勾畫着甚物。
見涼瀟一臉不屑的瞪着自己,她僅是輕瞥了一眼,而後又繼續開始聚精會神的作畫。
司寇涼瀟見柳纓雪竟是這麼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頓時被氣得火冒三丈,她司寇涼瀟哪有這般閒情逸致待這女子作畫?這柳纓雪着實可惡得緊了!
於是她心下一怒,指尖微動,一道指勁忽地透風而過,直直擊在柳纓雪毫筆之上!柳纓雪虎口一疼,毫筆從她手中徑直跌落在地。
涼瀟拂袖冷冷問道:“你尋我來究竟是爲何事?”
柳纓雪卻並不回話,依舊如往常那般氣定神閒,她撩撩袖口,再次拿起一隻毫筆,蘸了墨汁繼續在白宣上描畫着。
見涼瀟面上深有怒意,她纔開口道:“你手上無我衆師兄的畫像,如何尋人?”
被柳纓雪如斯反嗆,司寇涼瀟臉色瞬間變得更是陰沉。
柳纓雪停下手中的毫筆,頓了頓,又淡淡問道:“小女子家父死於奇毒,且此事……我聞風閣着實難以涉足,催命閻羅毒術名滿江湖,若你來追查此事再合適不過,只是不知催命閻羅可是想從何處入手?”
涼瀟勉力壓下心中怒火道:“你父親慘死在武陵山腳下,你的同門手足亦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天底下能讓聞風閣尋訪不到的地方便僅有司寇宮和黃泉寺了……”
她對眼前的這個碧衫女子極度反感,故語氣並不客氣,但是提到司寇宮,她亦不由得心下有幾分黯淡——自從師叔和衆師妹被魔界妖人帶走之後便無半點消息,此番前去那黃泉寺定要好生查訪一番。
柳纓雪聽出司寇涼瀟言語中的冒犯之意,卻只是一笑了之。
她收了筆,故作有禮的笑了笑,說道:“君子所見略同,小女子家父之事確實應該從那兒追尋纔是……”
見司寇涼瀟並無言語之意,她心底冷笑一番,慢慢的將畫軸卷好,遞至涼瀟手邊,用略帶深意的目光掃了她一眼後悠然說道:“雖然你我怨仇至深,不過小女子還是得多謝催命閻羅所配神藥。”
涼瀟聽見柳纓雪這麼說後,臉色更黑了……
彷彿這不是一句謝語,而是一句恥辱話語……她實在想不通,爲何上月的自己會贈她藥物?像這般惡毒之人就應當一掌斃了她,亦或是讓她自行被病痛折磨而死!
上月的自己怎的那般糊塗?真是誤事至極!
心念至此,她更是沒好氣的接過柳纓雪手中畫軸,冷哼一聲即刻轉身離去。
收拾整理一番後,一行人便同乘一輛馬車朝滇南方向進發。
入秋後的天氣愈漸愈涼,故涼瀟置了幾件厚衫放在車上,對晗笙依舊是照顧得無微不至,對錦熠依舊是各式調笑,所以三人一路同行亦是頗爲愉快。
只是三人踏進滇南地界後,便發現四處籠罩着一層抑鬱氣息,興許是人煙愈發稀少之故,亦或是出了甚變故?
涼瀟自從踏入江湖後,時常走南闖北,對中州各地頗爲了然,此時她下了馬車,望了望昏黃的夕陽,又看了看前方一個形跡破敗的小村莊,秀眉輕蹙——滇南一帶荒蕪人煙,只怕若是行過前方的村莊,今晚便只能露宿荒野了……
而且滇南一帶的奇獸衆多,瘴氣濃厚,入夜後溼寒甚重,再加上一路長途跋涉,恐怕笙兒的身子……所以奈何千般不願,今晚恐怕也只能在這裡歇腳了。
於是她回到車內,同錦熠和晗笙說了說大致情勢,便一塊驅車入村。
涼瀟將晗笙扶下馬車後,就開始留心觀察四周環境。
而晗笙則捂着口鼻,將視線移至村口那裹着白布,躺成排狀的屍體身上,然後又望了望正悠然自得的啃着青草的坐騎,眉間不由自主的凝起一絲不安神色。
晗笙正欲開口說些甚,便突覺一陣暈眩,眼前一片昏暗,待回過神來時,涼瀟已然急急將她摟在懷裡,細細爲她把脈。
“怎的回事?笙兒可是身子有甚不適之處?”
涼瀟不解的鬆開手指,心下生起陣陣擔憂,晗笙脈象並無異常,怎會莫名暈眩?
晗笙亦是有些迷茫的搖搖頭,自從她從那聞風閣密牢逃出生天之後,她便時常會出現這般情況,就連自己要做些什麼,說些什麼全然忘得乾乾淨淨,悶氣了一會兒後,她也只能揮揮手淡而化之。
村子裡瀰漫着一股三人熟悉的腐臭屍味,潮溼的空氣裡亦透着鹹鹹的腥味,整個村子就如同陷入寂靜一般,無一聲雞鳴犬吠,亦無半點歡聲笑語,僅有秋風捲着枯枝殘葉的蕭蕭風聲。
夕陽的餘輝懶懶灑在這個村莊裡,不但沒給它添上幾分生氣,反倒顯得村莊更是昏黃黯淡。
村裡來往行人並不多,田間還有數名農戶正在辛苦勞作,也有收工歸家的鄉民拿着鋤頭匆匆而過,只是偶爾會在她們身邊駐足,打量一番後又繼續埋頭前進。
此時晗笙正欲拉着一個路過的大娘出言詢問,豈料涼瀟卻一把將她攔下,把她護在身後開口問道:“這位大娘,現下天色已暗,今晚我們姐妹三人恰逢路過此處,我等可否在村內留宿一宿?”
那大娘極是不耐的掃了涼瀟一眼後,便用喑啞的聲音說道:“村裡很多屋子都空着,不怕死人的話那便隨意住下吧。”
大娘話音剛落,衆人便遠遠聽見一聲馬鳴嘶叫,立即感到地上微微震動了幾許,三人一齊扭頭過去觀望時,便發現拴在村口的坐騎已然四肢抽搐,倒地不起了。
涼瀟見狀搖頭,滇南是爲黃泉寺勢力所及之處,這個村子……似乎不太安寧,情況可是不容樂觀。
待她們還想問話時,卻發現那大娘早已神色匆匆的離去了。於是三人又沉默不語的行走了一段,村內突然人聲嘈雜起來,適逢還在勞作的衆人紛紛奔散開來。
只見一個壯漢拖着泥濘的雙腿在溼田裡痛苦瘋狂的奔行着,眼角口角處齊齊流出許多腌臢污血,面色黑青,神色苦楚,他撕心裂肺的哀嚎數聲後,便毫無預兆的一頭栽進田裡不作動彈了。
僅是一瞬,方纔還在田間勞作的壯漢便已然成了一具七竅流血的可怖死屍。
村中老人見狀,一面嘆氣一面喚來幾名青年拿着白布疾奔而去,青年們小心翼翼的將那人裹好,擡置在村口同那堆屍體並排放着。
“師姐……”
晗笙正有疑問,涼瀟便皺眉說道:“笙兒、錦熠,你們莫要胡亂觸摸這村裡的人,村子裡的水和食物亦不可食用。”
說罷,涼瀟便拉着晗笙四處尋找可以住下的屋子,而錦熠則是默默的跟在一旁,也在細心觀察着四周的情形。
這個村子看上去陳舊不堪,殘破非常,雖說有許多空閒房屋,但是行至門口時常能發現許多暗色血跡,一些家禽的腐屍,偶爾還會看到不少人畜的殘缺指節。
晗笙一向不懼死屍殘肢,再者有了在死人堆裡待了數日的經歷之後,再是噁心的東西於她而言皆是不足掛齒,可是現下看到這些零零散散的肢體,她依舊還是會有些不適,只得暗暗握緊了涼瀟的手指。
留意到晗笙的作爲,涼瀟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安慰道:“有我護着你,笙兒莫怕。”
語畢,涼瀟亦禁不住的嘆息一聲,雖然她極是不情願,但眼前這間木屋看起來似乎是衆多空屋之中最乾淨的一間了,無論怎的,總比露宿山野強上不少。
於是她以劍柄敲開屋門,隨着喑啞的“吱呀”聲,層層埃塵從門上抖落,嗆得她們不禁用袖口捂住鼻口。
屋外斜陽未退,屋裡已暗如黑夜。
涼瀟拿出火折,點亮了油燈,如豆的燈火雖然昏暗,但勉強可以令人看清眼前事物。
只見幾張褪色的桌椅破敗不堪的倒在一旁,房樑上結着層層的蛛網,可是就是不見一點活物,蛛網上甚至不見飛蟲的屍體,更無半分活物氣息。
殘碎的窗幔在秋風中瑟瑟擺動,那窗櫺上那不斷搖曳的灰白剪影看上去是如此古怪,以至於讓她們都暗暗的提高了警惕。
屋內靜謐無聲,只有相互間細微的呼吸,然窗外此時卻響起了似有踟躕的腳步聲,不多時一個暗色影子便印上窗扉。
涼瀟神色一正,不作多念,一道指風忽地破窗而過,那個黑影閃動幾許便立馬消失不見,繼而門外響起瓷碗跌破的聲音,還有一陣女童的哇哇哭聲。
晗笙心叫不好,立刻推門而出,只見一個頭發散亂的女童正跌坐在地上嚶嚶哭泣着,被涼瀟指風割斷的白色髮帶和幾個饃饃混在一起落在泥土裡。
那女童自是不知方纔發生了何事,只知道一道狂風拂過頭頂後,梳好的髮髻全部無故散開,她一時間被嚇得手足無措,只得嗚嗚哭泣。
晗笙見狀,立刻急急迎上去想將女童扶起身來,卻被涼瀟一把拉住……給她遞了個眼色後,涼瀟便站在女童身前問道:“你,住在這裡?”
女童擡頭看了看這個面色冰冷的美豔女子,突然被那冷冽眼神狠狠鎮住,便停了啼哭,她抹了抹眼角淚花,輕輕低聲說道:“我聽哥哥說村裡來了三個漂亮姐姐……我想着姐姐們定還沒有吃過甚物,便從家裡拿了三個饃饃送來……”
晗笙見涼瀟將女童嚇成那般模樣,便不滿的橫了涼瀟一眼,將涼瀟推開後,她在女童身前蹲下,面色親切,但是與那女童始終保持二尺之距。
“小妹妹,多謝你的饃饃,姐姐給你一隻鐲子?”
說罷,晗笙朝那女童笑了一下,取下涼瀟腕間的銀鐲遞至那女童身前。
見晗笙這般親切大方,女童立馬羞澀的將頭埋下,她第一次見着這般貌若天仙的女子,心裡不免幾分緊張,所以她極是害羞的絞着手指,輕輕點頭。
“你們村裡可是鬧了瘟疫?”
聽聞晗笙這麼問,女童立刻瞪大了眼睛驚恐的搖着頭,慌亂的看了看天色又低聲道:“不是鬧瘟疫,是鬧鬼……”
“鬧鬼?”
三人面面相覷,皆盡生起了一陣強烈的不安。
小女孩以爲她們並不相信,又焦急的說道:“那些厲鬼,每次入夜後就會出來抓人吃呢!”
司寇涼瀟聞言,饒有興趣的挑了挑眉,含笑問道:“哦?這麼說,那你們可是都見過那鬼怪?”
聽涼瀟這麼問,女孩又擺頭說道:“那些厲鬼跑得可快了,黑影一閃,活人便四分五裂的……見過它面貌的人都死了……”
“而且那鬼還會俯在活人身上,剛纔還在田間幹活的劉大叔就是被厲鬼纏身,被拖下九泉去給那厲鬼做替身了!”
女童說完便拿起鐲子,拍了拍身上塵土,又看看天邊的斜陽,扭頭對她們怯怯說道:“入夜後姐姐們可千萬不要走出屋子,不然可是會被那厲鬼捉去的,天快黑了,我得回去了……”
那女童朝她們揮揮手,便極是着急的小跑着離去了。
錦熠適才一直在旁靜靜的聽着,見女童走後,才疑惑的開口問道:“人界鬼怪當真如此厲害?”
涼瀟聞言忍不住“噗哧”輕笑出聲,她輕輕拍着錦熠肩膀說道:“似鬼非鬼,這次來這滇南看是來對了。”
而晗笙則是在一旁擺頭低嘆:“我倒是覺得這應當是瘟疫呢。”
涼瀟並不答話,將她們領進屋子,鎖上房門後才道出心底所思:“這恐怕不是尋常疫情,這些村民似乎是中了血毒,總之今晚我們定要萬事小心爲上。”
她頓了頓,又略有深意的看了錦熠一眼,似笑非笑的出言戲謔道:“我看這村裡的東西都不能吃了,我們帶進來的乾糧最好也別吃,錦熠你……”
雖然她們相處兩月未到,但是司寇涼瀟對錦熠的性子卻也有幾分瞭然,這個姑娘的性情看起來可不似外表那般清心寡慾,而且對吃食極爲講究,以至於她閒時常以此來大做文章,尋錦熠的笑料取樂。
而錦熠亦聽出涼瀟話語中的嬉笑意味,對此她也早已是習以爲常,對涼瀟的惡劣戲謔更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隨後便一笑了之。
故,她掃了涼瀟一眼後,淡笑說道:“自是無礙。”
說罷她便抱劍看向窗外,看着枯樹枝頭的一片枯葉,在瑟瑟秋風中飄蕩搖曳,最後緩緩墜地。
涼瀟用劍鞘抵了抵窗櫺,嘴角揚起一絲輕佻傲然的笑意:“不過,我倒想見識見識那鬼怪究竟有多厲害。”
屋子裡忽地捲入一陣瑟瑟秋風,三人一同靜靜等着暮色降臨,厲鬼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