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上的女生都有伴了,唉,難道就沒有新鮮的嗎?”
幾名男生站在近門轉角處的吧檯前,打量着四周的女生,一名男生感嘆着,轉頭問旁邊的英俊男生:“亞哲,你打算約哪個女孩?”
“不知道。和她們在一起膩了,沒意思,近期都沒遇到什麼特別的女孩。”
“亞哲,你老是不知足。不象我們,看上的女孩一次都沒約到。”
“誰叫亞哲是情聖,追求的女生自然多。”
亞哲道:“被女生追得太多了,也是種煩惱。”邊說邊無聊地睃巡,看到門口進來的女孩時,目光凝住了。
“亞哲,你……”
“噓——”亞哲的表情興奮起來,象獵人搜尋到了獵物,一掃懶散和無趣之『色』,眼裡發着光:“你們看,門口那個女孩。”
幾個男生向門口望去,不禁暗歎——好清豔雅緻的女孩!
那個女孩婷婷地站在門邊,象棵挺撥的小樹。盤發垂絲,施了淡妝的臉明亮端莊,身材高挑勻稱,粉紫『色』的無袖印花旗袍裙勾勒出曼妙的身材。她看起來很沉靜,有絲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然而,那雙略帶憂鬱的、純淨的眼眸,還有微微僵硬的身體,背叛了她力圖表現出來的從容優雅,暴『露』着她的青澀、緊張和不安。
她的眼眸雖然在掃視,卻不敢與任何人特別是男生對視,對上他們的目光,眼裡有一絲慌『亂』。
“噢,不錯的女生,沒見過,她是誰?”
亞哲盯着她:“不認識。學校裡什麼時候有這樣的女生,我竟然不知道。”
作爲櫻華僅次於斯帝雲的情聖,他自信能認出學校所有足夠漂亮的女生,但那個女生他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有意思。他盯着那個女生,站直身體,整整領帶,用手撩了撩劉海,『露』出一個自以爲顛倒衆生的微笑,向那個女生走去。
“看吧,獵人要向獵物進攻了。”
“是啊,不知道那個女孩會不會被連皮帶骨地給吃了。”
他們羨慕地看着亞哲的獵豔行動。眼看獵人離獵物僅有一米時,旁邊忽然閃過一個人,率先攬住了那個女孩的肩膀,狀似很親密地在她耳邊私語。
斯帝雲!他們互視一看,對亞哲深深同情,和斯帝雲爭女人,他只能屈居下風。
亞哲站住了,笑容凍結,咬牙瞪着斯帝雲。難得今晚碰上一個感興趣的新鮮女孩,那傢伙又來攪局。
斯帝雲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她似乎有些羞澀不安。他笑笑,拉着她朝裡面走去,吸引了數不清的目光。
疑『惑』、羨慕、驚訝、好奇的目光都集中到那個女孩的身上,那個女孩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頭垂得很低,顯得頸項後面那一段頸線特別的彎曲嫵媚。
斯帝雲挽着她坐下,給她點了一杯飲料,和她說着什麼。
她對斯帝雲的親暱似乎有些排斥,扭着身子想拉開一點距離。但斯帝雲似乎在故意逗她,不斷湊近,似乎說了什麼惹她不高興,她猛地站起來,燈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閃着怒氣,臉『色』愈加紅豔『迷』人。
她揚起手朝他身上一陣就是『亂』打,斯帝雲被打得笑意不斷,彷彿很享受。
亞哲悻悻地回到吧檯,眼睛仍盯着他們,拿過一杯酒就往嘴裡倒:“鬱悶,這次又給斯帝雲搶先了。這樣的女孩,沒道理我不認識。”
一名男生沉思:“這個女生我有些眼熟,好象在哪裡見過。”
其他人都轉頭盯着他。他擡頭又低頭,低頭又擡頭,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那個女孩是文傳院的……唔……叫芥末!今晚看起來可一點不象平時的她。”
“芥介?”亞哲恍然大悟:“斯帝雲最寵愛的女友之一,以前見過但沒留意,沒想到……”不可思議地搖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漂亮了,早知道就先下手爲強了。”
芥末是躲在舞廳對面的大樹後面,內心天人交戰了很久,才鼓起勇氣走進來的。本想悄悄地進來以後,再悄悄地找個安靜的角落躲起來,都是斯帝雲這廝,害她成爲焦點。
他還故意調戲她,那副彷彿跟她關係很那個的暖昧態度讓她又羞又惱,窩火地揍了他十幾拳後,心理上的緊張得到了緩解,但心事又浮上來,目光有些憂鬱。
斯帝雲『摸』了『摸』她的腦袋,親密地道:“我們去跳一支吧,難得你今晚這麼漂亮。”
芥末瞪他:“混蛋,你又想害我泡不到帥哥了。”
斯帝雲笑咪咪道:“你都泡到我這樣的絕『色』美男了,還不知足?”
如果不是人太多,她一定會尖叫後把他暴打一頓:“死雲,你敢再調戲良家『婦』女,我就爲民除害。”
斯帝雲笑笑,輕聲道:“既然來了,就陪我跳一曲吧。說不定這是最後一曲了。”
他看她的眼神溫柔而誠懇,芥末無法拒絕,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警告:“不許揩我油,不許佔我便宜,否則一定滅了你。”
斯帝雲哈哈大笑,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芥末,你還是這麼可愛有趣,這叫我怎麼捨得放手。”
芥末繼續瞪他:“又說謊。”
斯帝雲收起曖昧的笑容,站起來,很紳士地躬腰,伸手。
芥末猶豫一下,把右手放到他左手上,由他領着自己走上舞池。她並不太會跳,但這時候她也不在意了。是啊,這也許是和他的最後一曲了,相識這麼久,他們還是第一次跳舞。
斯帝雲真是個很好的舞者和帶領者,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隨着他的步伐和節奏飄滑。很多人在看着他們,她不敢看斯帝雲的眼睛,也不敢看四周的人。
他們會怎麼看她?他會怎麼看她?
今天晚上,她如此美麗地出現在這裡,只爲了要他看見她,要他知道原來她也可以這般美麗優雅。她要讓他徹底地記住她的美麗,爲他而生的美麗。
一曲舞畢,斯帝雲挽着她走出舞池,剛走了幾步,一條淡淡的人影已經閃過來,沒有任何預兆地從斯帝雲的手裡接管芥末的手臂,一聲不吭地帶着她走進舞池。
是矢磨。斯帝雲對衆人的驚訝報以『迷』人的微笑,優雅地走到其它座位,親密地與一名女生攀談。
矢磨的表情還是那麼平淡,只看着她,目光堅定。他的舞步有力、剛強,象他一樣,強硬而內斂。
芥末有些驚訝,對上他的眼睛,有些羞赧,低下頭不敢看他。
“沒想到你也會來。”
“隨便看看,一會就走。還有,你今晚很漂亮。”
衣服,對女孩的影響真的很大,不同的穿着會讓女孩有不同的心境。象今晚的打扮,就讓芥末很害羞和不安,面對男生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和該怎麼動,沒法象平時那樣大咧咧地,唯有躲閃他的目光。
這曲沒跳完,矢磨就挽着她走下來,芥末有一剎那的猶豫,她該坐哪兒呢?原來的座位上沒人,她這樣被衆人盯着,一個人呆坐在那會很奇怪。
她四目張望,有人衝她招手,是安穎因,她立刻看到了她身邊的津澤、紫洛亞,還有莉莉等好幾個人。她想裝作看不見也不行了,只好強壓下轉頭逃跑的衝動,對她們笑笑。
矢磨對她擺擺手,走開了。芥末硬着頭皮走過去,在紫洛亞旁邊坐下,對面是安穎因和津澤。她的笑容很僵硬,真不想讓安看到她現在的樣子,無論她怎麼打扮也比不過安,這樣碰面令她有班門弄斧的難堪。
“親愛的,你今天晚上好美喔!”莉莉驚豔地打量她:“好多人都在看着你呢,你打扮一下竟然這麼漂亮,變了個人似的。”
在座的人全都盯向她。
芥末覺得自己的臉熟得快冒煙了,僵硬地擺手,吶吶道:“別……別笑話我,我……我隨便來的。”
“芥末真的好美呢。”安穎因一直都在微笑地凝視她,輕聲道:“我一直都覺得芥末很美呢,今天晚上……更加美麗。津澤,洛亞,你們說是不是?”
津澤一如既往地微笑:“是很美。”
紫洛亞盯着她道:“芥末今天晚上終於象個女人了。”
芥末很窘,低着頭呷飲料,轉移話題:“你們不去跳舞麼?”
“是哦。”安穎因笑『吟』『吟』地點頭,對津澤道:“津澤,我們去跳一曲吧。”
津澤點點頭,兩人走進舞池。看着他們起舞,真是種視覺上的超級享受,溫文爾雅的俊男,嬌弱動人的美女,動作配合得還是那麼天衣無縫。
川子有些癡癡地道:“小穎真是漂亮,他們兩人好配。”
莉莉點頭附和:“就是就是!”
芥末什麼都沒說,只是微笑,那微笑就象機器運行,一成不變。
紫洛亞忽然站起來,盯着她:“芥末,陪我跳舞。”
芥末結結巴巴道:“可……可是,我纔剛跳完……”
“我帶你跳。”紫洛亞似乎心情不好,有些強硬地拉起她就走。
他攬住她的腰,帶着她起舞,引來比前面更多的眼光。他是學校有名的舞蹈王子,經常教別人跳舞,卻極少在舞會上請女生跳舞。有他這樣的舞伴,女伴會不會跳、跳得好不好都無所謂了,他的風采、技巧足以彌補女伴的所有缺憾。
芥末苦笑,先是斯帝雲,再是矢磨,再是紫洛亞,可是,她最在意的那個人呢?
這曲也沒跳多久,紫洛亞就挽着芥末回到座位。
安穎因和津澤已經先回來了,紫洛亞似乎沒跳夠,又邀請安穎因跳舞,安穎因欣然應允。不遠處的座位上,莉莉和幾個男生正聊得火熱,川子在舞池的角落裡和男生跳舞,座位上竟然只剩她和津澤。
津澤今天晚上話很少,爲她倒了一杯橙汁後又默不作聲。
從她走到這個座位開始,津澤幾乎沒和她說過話,讓她有些坐立不安。她狀似隨意地左看右看,希望有熟人來跟她打招呼,把她從這種壓抑沉悶的氣氛中解放出來。
可惜,現實又令她失望了,她製造出一個微笑,力圖以平常的口氣道:“好久不見,近期學習很忙嗎?”
“嗯,有點。”
“我想也是……你……準備好了吧?”
“準備什麼?”津澤凝視着她。
芥末做賊似的移開臉,邊飲橙汁邊道:“去美國的事啊,還沒恭喜你呢。”
“哦,沒有什麼好恭喜的。”津澤有些冷淡,目光凝到酒杯上。
這樣冷淡的津澤讓她難受,真想逃開。有什麼地方可以讓她躲嗎?空着的座位邊都是她不認識的人,她認識的人旁邊的座位都是滿的。爲什麼這支舞曲還不結束?紫洛亞怎麼和安穎因跳那麼久?莉莉怎麼還不回來?還有那個死的雲,不想看到他時他偏要出現獻殷勤,希望他帶走自己時他偏偏跟他的不知第幾號女友打得火熱,真想劈了他。
她咬牙切齒地想着,眼神『亂』瞟之間猛然觸上津澤黝深的眸子,身體一顫,杯子幾乎掉下來。
完了,她又在他的面前泄『露』出不安了。他應該看出她的異樣了吧,她不要在他面前『露』出那種不知所措的可憐的樣子。
誰來救救她?
“芥末!”
一聲輕柔的天簌傳來,芥末想都沒想,猛地跳起來抱住來人,有點失控地、興奮過度地道:“夕藤!你也來了!”
夕藤好笑地道:“對我這麼熱情啊,你有一段時間沒找我玩了。我還以爲你身邊的帥哥太多了,沒空理我呢。”
芥末討好地拉她坐下:“哪裡哪裡,再多的帥哥也比不上你,快坐下。”
“來,我爲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朋友夕藤,這是津澤。”
津澤禮貌地對夕藤微微一笑,點個頭,繼續盯着酒杯。
夕藤向津澤打過招呼,看津澤沒注意,附在她耳邊小聲地道:“這個男生好帥啊,風度氣質也很好。”
芥末臉微微一紅,小小聲地回道:“是很帥,有主了的。”
“那可惜了,要不然你可以去追。”
芥末掃了津澤一眼,掩着嘴笑,津澤正好看過來,對她們的小動作有些莫名其妙,兩人吃吃地笑。
既然來了救星,芥末就要逃之夭夭了。她異常殷勤地問夕藤:“你想喝什麼?我幫你拿。”
“開水就好,叫服務員拿吧。”
“我去拿。服務員現在忙得要死,等半天都等不到,你們慢聊哈。”
她站起來,勤快地跑向吧檯,來來往往的學生隔斷了他們的視線。她撫着胸口,讓自己平靜下來。終於可以逃離這一切了,她靠在吧檯最裡邊的角落裡,喘着氣,藉機放鬆一下。
看着滿廳的熱鬧,卻又覺得自己孤獨和冷清起來。呆站一會,她悄悄走出後門。這廳裡,不會有人如她那般孤單,她偷溜出去,沒人會注意。
夕藤頗有興味地看着津澤:“你不去跳舞嗎?”
津澤笑笑:“剛纔跳過了,現在沒興趣。”
“哦。”夕藤停了一下,好奇地問:“你和芥末是朋友吧?”
“算是吧。”
他似乎有些不太想說話的樣子,而且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心事,夕藤識趣地不再找他說話。沒過幾分鐘,一個工作人員捧着一個箱子過來,對她微微欠身道:“兩位美女帥哥,我們的幸運抽獎活動準備開始,請抽個籤吧,每人一張。”
“好啊,不知道會有什麼獎品。”夕藤笑『吟』『吟』地把手伸進紙箱上方的圓形孔洞,『摸』出一張卡片。
工作人員將紙箱轉向津澤,津澤搖搖頭。
“抽一張吧,玩玩也好。”
“可不可以幫朋友抽幾張,他們在跳舞。”
“可以的,有多少個座位就可以抽多少張。”
津澤隨手抽了幾張。
“那芥末的讓我來抽吧。”夕藤伸手又抽了一張,翻過來一看,眉頭微蹙。想了想,對津澤道:“可以跟你換張卡片嗎?”
“當然可以。那個號碼不好嗎?”
“嗯。芥末很不喜歡這個號碼,她若是拿到這個號碼會很難受。我也不想拿,免得刺激到她。”
“哦,是什麼號碼?”津澤隨意問道。
“36。”
津澤拿過那張卡片:“芥末討厭這個號碼嗎?我沒聽說過。”
“這個號碼會勾起她不好的回憶吧。她曾經……因爲這個號碼而……怎麼說呢,也算是不好的回憶吧。”
“只是一個號碼,能有什麼不好的回憶?”
夕藤對眼前這個男生的感覺很好,幾乎是很順口地回答:“嗯……她說,曾經在一次聯誼活動上,有一個類似於交友配對的遊戲,她填了這個號碼……但這個號碼,怎麼說呢,沒有給她帶來好運,受了打擊吧。”
她說得頗爲含蓄。
津澤的目光猛然變得銳利,俊臉沒有了適才的溫文爾雅,凝重和嚴肅得有些……可怕。他站起來,嚇了夕藤一跳。
“抱歉,我出去一下。”他快步向門口走去,急匆匆地穿過人流,眨眼間已消失在門口。
“怎麼了,臉『色』這麼嚴肅嚇人。”
夕藤有些莫名其妙,還有芥末呢,去打杯水怎麼半天沒回來,不會半路和帥哥去壓馬路了吧?
津澤掏出手機,一邊撥號,一邊往活動中心走廊的另一側走去,腳步很大很急,口氣也很急。
“喂,是喬尼嗎?我是津澤,我問你,上次聖誕夜晚上的卡片還在嗎?”
“你說什麼?什麼卡?我聽不清楚。”
“上次聖誕節單身派對上玩配*潢色小說?都市小說對遊戲時用過的卡片,你們放在哪裡?我現在馬上要!”他幾乎是用吼的。
“噢,你說那些卡片啊?我想想……好象放在……”
“放在哪裡?你給我想清楚!馬上!”
“啊……我耳朵要爆了……這麼大聲……”
“快說!”
“我想想……好象是在活動中心雜物房的抽屜裡吧……門口旁邊那個……”
津澤掛掉手機,快步跑起來,空『蕩』『蕩』的走廊上只有他急促的腳步聲。雜物房就在前面了,他衝過去推門,門鎖上了,他用力扭了扭把手,門絲毫不動。
他低聲咒罵,往兩邊張望。今晚上有這麼大的活動,一定會有人值班。他跑向活動中心大門。
大門左側的一個小房間裡,一個男生在打呵欠,大家都在大廳裡快活,他卻守着大門值班,真是倒黴。
津澤推開門,手掌往桌子上一拍,焦急地道:“雜物房的鑰匙給我。”
“什麼?”男生沒反應過來,茫然地問。
“我要雜物房的鑰匙,馬上要用。”津澤吼道。
男生嚇了一跳,被他的氣勢鎮得有點怕怕,但這樣被人突然命令的感覺讓他很不爽,他定了定神,擡起下巴道:“你什麼態度,鑰匙不能隨便給人……”
“砰!”他接下來的聲音被這重重的拍桌聲嚇得縮回肚子裡。
津澤冷冷的目光盯得他心裡發『毛』:“我是學生會的名譽委員津澤。我現在有急事,要雜物房的鑰——匙!馬上給我!”
“津……津澤……”他的舌頭有些打結,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名字,看他的長相、氣勢,想來不會是冒充的。有些手忙腳『亂』地在抽屜裡『摸』索,『摸』出一串鑰匙,討好地道:“鑰匙上面寫有記號……”
沒等他說完,津澤已經搶過鑰匙,飛速跑開。
值班男生『摸』『摸』腦袋,自言自語:“脾氣好象有些火爆,跟別人說的不一樣啊……”
津澤奔到雜物房門口。
可惡,這鑰匙怎麼全串在一起,這麼難找。好不容易找到雜物房的標記,打開門,按下電燈開關,眼前堆滿了『亂』七八糟的物品。門口左手邊有一張桌子,一張桌子怎麼有這麼多可恨的抽屜,裡面還塞滿了雜物。
他一個個抽屜地翻,把裡面的東西一樣樣地往外扔,翻到第四個抽屜的底部時,終於看到了那一堆散放的卡片。
他一張張翻看,一張張地往外扔。
老天保佑,希望卡片還在。幾乎翻完一抽屜的卡片時,他終於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他捏着卡片,看着上面的數字,目光凝住了,心裡百味陳雜。
爲了再次確認,他又舉起卡片,對着燈光反覆看過,確實沒看錯。
原來如此,真是造化弄人。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把卡片放入口袋,快步走出房間。
活動中心的後面是個小花園,芥末穿過花叢,抱着肩膀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旁邊是茂密的灌木叢,還有幾棵樹,有燈光『射』在她前面,她隱在黑暗裡,化作夜的一部分。她讓自己的身體專注地感受這種安靜,從派對的喧譁中解脫出來。
她來這個派對是要做什麼呢?讓他看見自己的美麗?一個小時前還覺得如此重要的理由,現在卻讓她覺得如此可笑。
看見了又怎麼樣呢?在那種環境中,她只會愈發地覺得自己可憐而已。
在考試以前,她可以用考試來逃避感情,但考試結束以後呢?她怎麼辦?龍已經走了,斯馬上要畢業了,津要出國了,還有,宮野也要畢業了吧,一切都結束了,她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過了今夜,一切就真的結束了。
她不知道明天以後的芥末還是不是芥末,是怎麼樣的芥末。
她呆呆地看着前面的黑暗,扯扯嘴角,她這樣算不算少女漫畫中爲賦新詞強說愁的女主角?她自嘲地想。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6月底的夜晚怎麼這麼涼呢,應該很熱纔對,她卻覺得越來越冷,抱着肩膀的雙手愈發縮緊了。世界很安靜,身體已經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她一動不動,象個石雕,等待風化。
在空暝之中,她聽到了輕輕的聲音,是腳步聲,沉穩地、緩慢地走過來。
她沒有任何反應,她現在是尊石像,不管外界發生什麼,都不能令她有反應。
腳步聲停住了,就在她身邊。
死寂。
良久,一個聲音低緩地、溫暖地響起來。
“芥末!”來人在她前面半蹲下來,溫柔地捧起她的手,象捧着易碎的寶貝。
芥末象個沒有生命的瓷娃娃,眼簾低垂,一動不動,死死地盯着地面,任由他的手包住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懷裡。
“看你……這樣子,我好……心疼。”
他低低地道,凝視她的臉。她的目光呆滯,似乎對他的靠近、聲音、觸『摸』沒有感覺。
他心疼地看着她,手指在她美麗的臉上輕輕撫觸。
“如果我知道……我真是個傻瓜……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芥末,這麼久以來,我一直在想,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呢。芥末,我……一直都想着你……盡避你就在這裡……可我……一直……在想你……想得……心疼。”
芥末的眼珠子慢慢轉動了,對上他的眼,卻沒有停留,把頭轉向一邊,甩開他的手。聲音象條直線,沒有起伏:“你想說什麼?”
他沉默一會,從口袋裡拿出兩張卡片,放在她面前:“那天晚上,我的卡片上填寫的是‘6’,你明白的,芥末。”
芥末的身體猛然顫抖起來,頭卻垂得更低了,象在竭力控制快要脫落散架的身體,但她的身體越抖越厲害,象風雨中的樹苗,令人心疼。
他握住她的肩膀,彷彿要給她力量:“我想,是他們……弄錯了。那天晚上……我以爲是自己看錯了,從沒想到會是這樣。Sorry,讓你吃了這麼多苦。”
當他看清卡片上的號碼時,他真是爲她心疼。
那天晚上,她跑來跑去的,他真的以爲是自己弄錯了。問題就懸在那裡,他一直苦惱着該如何解決,他不想帶着那樣的問題陪在她身邊。現在,他終於把那個問題給徹底解決了,可以坦然地面對她。
象她這麼倔強、驕傲而又敏感、單純的女孩,那天晚上,那樣的狀況……她一定很受傷、很受刺激和打擊……這麼久以來,真是難爲她了,難怪她會對他這麼冷淡……他和她……真是傻瓜……
芥末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顫抖。
6號36號,36號6號,在她的腦海裡不停地翻轉。是的,她是6號,他是36號,她和他填的都是對方的號碼,而另一個與她相似的號碼是……9號……誤會就這樣造成了……
一個認真的遊戲,一次小小的意外,太久的孤單和痛苦……
不管是否心有不甘或不平,人生中的很多誤會、遺憾和痛苦就是由這些小小的意外和錯誤造成。這種時候,她應該哭還是應該笑?
太多太雜的滋味和感覺涌上來,把頭腦攪成一片渾沌,她不知道她該怎麼想,該什麼說,該做什麼反應。
他看着瑟瑟發抖的她,眼裡有着深深的疼惜,伸出雙臂想擁住她。
在他即將攬她入懷的時候,芥末突然爆發了,猛地甩開他的手,聲嘶力竭地吼起來:“你說這些有什麼用你已經有一個她了要走了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她用能擠出來的所有力氣吼着,聲音卻如此低沉和嘶啞,然後就象斷了氣一般,再也發不出聲音,眼淚**。
她捂住臉,眼淚從手指縫、手心下不斷流出。
堅強的、灑脫的的芥末,這一刻如同嬰兒般脆弱。
“芥末——”
他的手指輕輕拂開她臉頰邊的髮絲,聲音很低很溫柔:“我哪裡都不去,我就在這裡——在有你的地方。還有,我從來就沒有另一個她,至少在今晚之前沒有,這裡從來只有一個你。”
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
哭聲嘎然而止,但只是短短的一瞬,芥末隨即又低低地哭起來。
她的哭聲讓他心疼得要死,想把她擁在懷中,又怕碰碎了她,只好在她耳邊道:“芥末,你聽好,我不會出國的。外國什麼時候去都可以,可是,你只有一個。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屬於別人了,我該怎麼辦呢?我已經回絕了學校的安排。至於其他女生,我曾經公開說過,我不會在大學找女朋友,所以,我並沒有和任何女生在交往。”
芥末還在哭,但哭聲慢慢低了下去。她的思緒和她的心情,隨着他的話一起一落,忽喜忽悲,聽到最後一句,剛剛看到的光明又滅了。他說什麼?他……不想找女朋友?他想……幹什麼……好恨他……好難堪……
他似乎聽到了她的心聲,停了一會,低低笑道:“我說過我不找女朋友,可我沒說過不找老婆的,是不是?”
這個混蛋,她明明都要傷心死了,還這麼逗她。
混蛋,她要殺了他,她一定要殺了他,這個混蛋,害她這麼傷心。她這麼想着,卻“哇——”地大哭了起來,象受了委曲的小娃娃。
他的臉湊得近近的,想擁住她,她卻邊哭邊鬧彆扭似地想推開他。
這個混蛋,她都這麼傷心了,還害她心裡一跳一落的,緊張得要瘋了,混蛋,她纔不讓他靠近她,混蛋。
“怎麼,你不想要我嗎?才過了六個月,就不想要我了嗎?”他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邊縈繞,很溫柔很誘『惑』。
想!怎麼不想!她天天想,夜夜想,想把他佔爲己有,想讓他成爲自己一個人的,想他的溫柔和聲音只屬於她。
他再次伸手,攬她入懷,這一次她沒有抗拒,任他緊緊地把自己擁在懷中。
懷裡的身體是那麼的顫抖,她的臉就埋在他的肩窩裡,透出低低的哭聲,她柔軟的髮絲在他的臉頰邊散發着動人的芬芳,他溫柔而有力地擁着她,給她力量。
“我愛你,芥末。”他在她耳邊輕輕地道。
時間在此刻靜止,喧鬧的世界忽然變得寧靜,只有這句話在迴響,充斥整個世界,她的腦裡、心裡只有這溫柔而深沉的聲音。
她全身每一個細胞,與靈魂的每一個分寸,都在全心全意地感受着這股力量。
她感覺她的心臟又開始跳動了,有了呼吸,視線開始明晰,世界在恢復清明。
她正在復活。
長久以來的思念、孤單、憂鬱、悲傷已經遠去,她那在空『蕩』寰宇中飄泊老去的感情有了歸宿,她爲他而產生的痛苦得到了數萬倍的回報。
心裡的那棵苗在嚴冬裡瀕臨死亡,春天卻忽然而至,讓它煥發綠意。
嬰兒在胎裡苦苦掙扎後出生就是這種感覺嗎?
她的眼淚流了出來,不再是悲傷的眼淚。他緩緩地捧起她的臉,凝視着她。她美麗的臉上滿是眼淚,純淨的眼睛無措又無助。
他低下頭,緩緩地覆上她的脣,佔有那份純真和柔軟。
芥末完全呆住了,從他說出那三個字開始,她的腦海就是一片空白。
她呆呆地張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那張無時不刻都在想念的臉覆下來。當雙脣相觸的那一刻,沸騰的血『液』火山爆發般地衝上頭頂,爆炸,世界轟然倒塌。
這就是接吻嗎……
那麼親密,那麼奇怪,那麼奇妙。她,不再是她,一個人好象變成了兩個人,不,好象是兩個人變成了一個人。
彷彿很久以後,芥末偎在他的懷裡,將臉深深地埋進他的胸膛,將孤單了很久的她的靈魂交給他。
“津澤……”她輕輕叫着他的名字。
“嗯——”
芥末沒說話,她只是想叫他的名字而已,好久沒叫他的名字了。曾經,她一直記不住他的名字,而現在,這名字已經刻骨。
他們都沒有再說話,專心享受這相擁的時刻。
她又在他的懷裡流淚了,他第一次看到這麼脆弱無助的她。以後,他不會再讓她一個人孤單了。
從小,芥末就喜歡自由,喜歡漫山遍野地奔跑,喜歡幻想外面的世界,喜歡一個人偷偷地跑到遠遠的地方去看不一樣的東西。
要自由,就必須要堅強和獨立,就必須學會一個人默默地承受各種壓力、挫折和傷害。因爲,不會有人總陪着她漫山遍野地跑,不會有人總陪着她去外面的世界冒險,她會經常摔倒,經常受傷,經常疲憊。
所以,當她摔倒的時候,她會說“沒事沒事,我自己起來”,別人便不再去扶她。於是,當她再和別的女孩一起摔倒時,人們總是先扶其他女孩,說:“芥末那麼堅強,就算摔倒了也會自己爬起來的,不用擔心”。
所有人都認定了芥末是堅強的、樂觀的,是不會象別的女孩一樣需要被寵着、被護着。越來越沒有人去扶她,她就必須變得越來越堅強和獨立,慢慢地,摔倒了自己爬起來、受傷了自己照顧自己便成了天經地義的事。
最後,再沒有人會在她摔倒時去扶她,她變得似乎越來越堅強,內心卻越來越孤獨,倔強、固執,脆弱、軟弱、自卑、傷痛、渴望從此被徹底地埋在心底。
她幾乎忘記了她也是一個生來都渴望被人疼、被人寵、被人愛的女孩兒,她忘了有多少次,她如何羨慕地旁觀其他女孩被人當寶貝似的捧在手心疼愛。
在她越來越習慣這種孤獨的堅強時,津澤出現了。
他純粹地把她當成一個女孩子去對待和疼愛,無論她看起來多麼堅強獨立。
在他的眼裡,她只是一個他想疼愛和寵愛的女孩,他喜歡看她開心的樣子,所以他總是爲她繫上頭盔,總是開車接送她,總是把好吃的留給她,總是走在靠近馬路的外邊,總是讓她先掛上電話……
盡避她自己也能做得很好,盡避她經常拒絕,可他仍然堅持這麼溫柔地寵她。
她吃東西時,別人會皺着眉頭說:“芥末,你吃得太粗魯了,要斯文點。”可是津澤只會微笑地拿過餐巾紙幫她擦手。
她走路時,別人會搖着頭說:“芥末,不要走得這麼大步和東張西望,要注意形象。”可是津澤只會微笑地走在她身邊,在有車經過或她要撞到樹時拉住她。
她說個不停時,別人會翻着白眼說:“芥末,說話別那麼大聲那麼快,文靜點,要象個女孩子。”可是津澤只會微笑地聆聽,在她說累了給她遞上一杯飲料。
她執意按照自己的心意和方式做事,人們總是不贊成地說:“芥末,你是女孩,不要那麼逞強和倔強。”可是津澤從來不斥責她,只會陪在她身邊,鼓勵她。
……
她深深地記得那個晚上。她和安穎因從樓梯上摔下來,他毫不猶豫地對她伸出手,她驚呆了——他竟然要扶她——先扶她而不是楚楚動人、溫柔典雅的安穎因!100個人中至少有99個會先扶安穎因,至少有50個認爲沒有必要扶她,而津澤就是那百裡挑一的、眼裡只有她的那個。
那一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驚以後,她終於把自己的手——交給了他。雖然當時的感情還是那麼模糊,但她想,就是那一次,他進入了她的心裡。
她也終於明白了,爲什麼那個冬日的午後,龍久一對摔坐在地上的她伸出手,說“來”,對練習溜冰的她說“真是個勇敢的女孩”時,她那麼感動,那麼想哭,那麼難忘。
因爲,他們是真正地把她當成一個應該被呵護和被疼愛的女孩子啊。
是津澤,讓她心底的女『性』意識逐漸甦醒。
在他的溫柔面前,她被還原爲一個純粹的女孩。
現在,他終於是她的了,他的溫柔、他的疼愛、他的包容真正地屬於她了,她知道她終於可以幸福地作回一個女孩,一個真正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