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怎麼辦呢?好多事情沒做啊……
離熄燈只有半個小時了,可是今天的英語文章還沒看,15個英語單詞還沒背熟,趕緊關上電腦,開始背單詞。
才背了兩個單詞,忽然想起秀男的稿件還沒看,不可以耽誤秀男的進度。趕緊把稿件拿出來,看到一半又想起她的小說纔開了個頭,中午走路時想到一個很妙的細節,得趕緊補充啊,要不然就忘掉了。
正在構思小說呢,就聽到了熄鈴預備聲,她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啊,真是急死了。又想到,打字比賽的日期是5月15日,沒多少時間了……
她這段時間精神高度緊張,爲進度跟不上目標而心急如焚,晚上睡覺經常醒來,揮着雙手要抓書來看,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神經衰弱了。就比如現在,她腦裡一片混亂,雙手在一堆書中翻來翻去,不知道該看哪本好,好不容易抓住一本書,手抖得幾乎抓不穩。
如果她不能在學業上扳回臉面,就真的是尊嚴掃地了。不行,要抓緊每一分鐘看書,趕緊去通宵教室,當天的任務沒完成不可以休息。
她匆匆收拾桌面上的英語課本、英語小說、文學理論教材,還有什麼?哦,筆,千萬別忘了筆記。
通宵教室相當遠,在湖的另一面,很僻靜的地方。
她到達通宵教室時,教室裡大概有四五個人,她鬆了一口氣,挑了個後面的座位坐下,戴上耳塞,邊聽英語邊默寫。等聽完一盒磁帶後,轉頭四顧,教室裡竟然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靜得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
她有些不安起來。
這裡位置偏僻,又是深更半夜的,窗外如此黑暗,除了湖就是樹林,幾十米之內都沒有住人,風吹樹搖,有些慘人,一個女生總有些緊張。
她努力靜下心來,耳朵卻異常靈敏,有點風吹草動都會讓她慌張。
她換了英語小說看,想投入書裡以忘記深夜在室內看書的不安,但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害她心裡一升一降的。
腳步聲向門口走來,她緊張地盯着門口,想到以前經常看的恐怖小說,有點心慌慌的,真是該死,怎麼偏偏在這時候想到這些故事呢?
一個人走了進來,教室裡立刻變擠了。
芥末鬆了一口氣,撫着胸口,幾乎是百感交集——進來的人竟是宮野。
他掃了她一眼,在她前面幾排位置坐下。
芥末安下心來,在這麼偏僻的教室,這麼深的夜,有他在——真的很好。
她終於可以專心看書了,她知道他一定不會丟下她的,她在這教室呆多久,他就一定會呆多久。不必交流,她就是知道。
也不知夜有多深,她覺得好睏了,眼皮開始打架,可她還有一章沒看完,一定要堅持下去,目標——女王的目標……她習慣性地去撫摸手鍊上那片小小的甲骨。
嗯,加油!身爲女王,一定要有過人的意志和毅力,她不可以這麼輕易地倒下,深吸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臉,把焦距集中在文字上,邊小聲誦讀邊做筆記。
念着念着,視線開始模糊,下巴一點一點地向桌面靠近,最後眼睛一合,腦袋一歪,趴在桌面上……
睡得好香啊,好久沒睡得這麼好了,她雙眼朦朧地打個呵欠,張開眼睛,不禁嚇了一跳。天色竟然已經大亮了,她在不知不覺中伏臺睡了一晚,比在牀上睡得還好,簡直神了。
安穎因站在教學樓的走廊上,憑欄,凝視遠空。
教室在樓下,但她想一個人安靜,便跑到這人少的樓上來吹風。
沉重的腳步聲從樓梯下方傳來,好似巨人的腳步,每踏一步,樓層似乎就微微振動一次。腳步越來越近,向着她這個方向,她忍不住用眼角瞟了一眼,一顆熟悉的腦袋從樓梯口冒出來,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宮野!
時隔一年,這麼近距離地單獨遇到他,她還是會條件反射式地顫抖——當時的記憶如此深刻。
她如此慌張這樣的相遇,宮野卻彷彿沒看到她,從她身後大步走過,每踏一步都讓她顫慄一下。她雙手緊緊抓住欄杆,竭力壓制記憶刻在身體裡的恐慌。
她咽喉聳動着,想說出那些早就在心裡憋了很久的話,但發不出聲來,直到宮野走到三四米開外了,她才顫抖着叫出聲:“宮野——”
看到這個魔鬼,她潛意識裡仍然是那麼地想逃,但她還是用全部的力量鎮壓下這股衝動——她……已經不是一年前的她了,她不再是那個只會依賴和逃避的安穎因,她已經開始學會去面對。
宮野彷彿沒聽到。
“宮野,你站住——”她用全部的勇氣提升音量。
宮野站住了,沒有回頭,背影雄偉得象座鐵塔。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靜:“請你……離開芥末……不要再……接近她。”
宮野終於回頭,微擡着下巴,臉上帶着一慣的倨傲不馴,卻多了一絲嘲諷:“你怎麼知道不是她要接近我?”
安穎因一窒,輕咬乾澀的脣,有些結巴地道:“總……總之……我不許……你……傷害她……”
宮野嘴角往上一斜,臉上裂開的數條紋路象斧劈一樣的清晰而深刻,混着嘲弄和冷酷的眼神,那就是魔鬼的笑容:“我能傷害她什麼?”
不屑地丟下這麼一句,他帶着魔鬼一樣傲慢而陰冷的笑容,大步離去,消失在盡頭的教室裡。
安穎因又是一震,嘴脣微翕,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好一會,她才慢慢轉身,失魂落魄地走下樓。
在努力了這麼久以後,5月15日,芥末終於迎來了第一個考驗。
早上進行打字比賽,下午進行文字處理比賽,那天,芥末在電腦前精神異常集中和亢奮,目光一秒都不曾離開屏幕,十指如飛。
結果,她獲得打字比賽的第一名,文字處理比賽的二等獎。
這樣的成績並沒有讓芥末高興,得意於這種成績的人不夠格做女王,但比賽的結束還是讓她鬆了一口氣。下月就要進行英語六級考試和期末考試,她必須加緊時間加倍集中精神和。
然後的某天晚上,她收到了一封郵件:
5月25日是社交協會會長、超級明星斯帝雲的生日。斯學長因見習原因將不舉辦生日宴會,社交協會決定秘密爲斯會長舉辦盛大的生日party,有興趣參與的同學請於收到郵件的三日內回覆報名,或者加入qq羣59379802……
芥末心裡一震,她差點忘記這麼重要的事。
那是他在學校的最後一個生日,然後……再下個月……他……就要離開……彷彿雷電擊過,她的心被重重劈到。
想起去年他生日派對上的華麗與繁盛,歷歷在目,再想起那個時候她的黯然神傷,還是如此清晰,再想到分別在即,更是惆悵衆生,無限茫然。
去年的時候,她欠他一份禮物;今年,她能給他一份令他開心和難忘的禮物嗎……別離的禮物……
下課以後,芥末本想晚點去飯堂,但肚子實在好餓,不想再忍了,便起身往中心食堂走去。
這時候的食堂人不少,但也不算太多,她幾分鐘就打好了飯。
宮野已經先她到達食堂,坐在他平常坐的位置上,方圓三米之內還是沒有其它人煙。她如往常一般坐在宮野的斜對面,相隔幾個位置,跟魔鬼打交道就這點好處,沒人敢來搶地盤。
她和宮野造出來的奇怪圈子,從來沒人敢進入,但是今天一切都很意外。
才吃了兩口飯,就有兩個風華出衆的人物從容自若地走過來,進入禁地。
芥末一看到這兩個人,身體就僵了——竟然是津澤和紫洛亞。他們對她微微一笑,算是打個招呼,在她斜對面隔着幾個位子坐下,很享受似地吃飯。
芥末僵笑着對他們點點頭,埋頭扒吃,飯到嘴裡索然無味。正痛苦地吃着呢,就聽到有人親熱地叫她“嗨,學姐”、“嗨,豬婆!”
芥末更想暈了,秀男和涼雪這雙豬來這裡摻和什麼?
他們在她旁邊三個位置以外坐下,她很勉強地對他們笑笑,她相信她的笑容一定比哭還難看。爲什麼她認識的人今天全集中在這裡?
恨只恨她爲什麼不晚點來,第一次這麼早來食堂就遇到如此尷尬的場面,猛然想起這幾天南區食堂暫停開放,難怪人全都涌到這裡,不禁爲自己的失算懊惱不已。
也許是因爲宮野在場的原因,這個圈子裡的人雖然彼此熟識,卻很沉默,每個人都只是安靜吃飯,就是秀男和涼雪也幾乎不說話。
這個圈子已經夠怪異的了,還有一條削悍的人影悄無聲息地走過來,旁若無人地在她正對面坐下,和宮野只隔兩個座位,這個人竟然是矢磨。
今天中午怎麼回事?
在進入這個圈子的一窩熟人面前,她坐立不安,食不知味,這頓飯成了一種折磨。她要瘋了,她想尖叫。
這個圈子再次吸引了全場的關注,就在宮野不可入侵的三平方米範圍內,竟然匯聚了兩大惡男、一個超級偶像和一個大才子,這種現象無比詭異,芥末恨不得端個飯碗向全飯堂學生收取臂賞費。
這是宮野和芥末的圈子首次被強敵全面入侵。
神啊,來救救她吧,在這種氛圍中她根本吃不下飯,神經衰弱,她覺得她的胃又開始抽搐了。
這時,一陣輕盈的涼鞋踩地聲得得得地朝她走來,柔細的嗓音溫溫地響起,象一道輕風颳進這個凝結的方陣:“芥末,難得在飯堂裡見你一次啊。”
是夕藤!
芥末鬆了一口氣,對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是啊,難得哦。”
和她一樣有些單細胞和近視眼的夕藤在她旁邊坐下,全然沒注意到這張桌子的詭異氣氛,象平時一樣笑咪咪地和她說話。
“芥末,明天是星期五了,晚上去不去看電影?”
“有什麼好看的麼?”芥末的聲音比蚊子的哼哼聲還小。
“《斷臂山》,蠻多人說拍得挺好的,一起去吧。”
“聽說是同性戀的影片,有什麼好看的?”
“唉——”夕藤長長地嘆氣:“我對同性戀的電影也不怎麼有興趣,可是咱們現在都失戀了,去看看這種電影也許可以發泄一下。”
“叮噹!”芥末一陣哆嗦,手中的筷子掉到托盤上。夕藤——天哪,夕藤竟然說出來了!他們、她們一定全聽到了!
她辛辛苦苦隱藏的秘密,竟然在這一刻全捅了出去——她不敢擡頭。誰知道這個秘密都可以,唯獨不能是現在這些坐在她身邊的人——一個都不行!
“芥末——”夕藤還想說什麼,芥末已經站了起來:“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
誰來告訴她她的手該怎麼放,她的腳該怎麼動,她該怎麼逃離這裡?在差點摔倒之後,她終於成功地跨出椅子,匆匆地向食堂外走去。
芥末怎麼了,好象有點奇怪?
夕藤迷惑地看着芥末的背影,搖搖頭,繼續吃飯。
除了她和宮野,這一桌的人全都停下筷子,徹底地安靜。
宮野站了起來,端着飯盤大步離開。
矢磨拳頭一捶桌面,沉着臉離去。
秀男和涼雪面面相覷。
紫洛亞往椅背一靠,伸直長腿,抱着肩膀不語。
津澤沉默着,再度拿起筷子慢慢地吃,心思不可捉摸。
離開飯堂以後,芥末一路狂奔,如風般跑到了運動場。
太陽很熱,在頭上亮晃晃地懸掛,她趴在鐵絲網上,看着那一圈巨大的橢圓形跑道。那就是讓她看到就雙腿發軟的跑道,承載着讓她畏懼的八百米的跑道,那種熟悉的緊張不安的感覺又涌了上來,混合着剛纔秘密泄露的走投無路。
她狠狠地盯着跑道,象盯着讓她倒黴的運氣,想征服它!
然後,她深深吸一口氣,向跑道衝去,先是慢跑一會,然後昂起頭開始衝刺,狠狠地衝刺,瘋狂地衝刺,憤怒地衝刺!
一圈,兩圈,三圈,她第一次覺得這跑道如此的短,她希望跑道長些,再長些,永遠沒有盡頭,讓她無休止地盡情地跑下去,最後徹底地倒在那裡。
她好累,不知道跑了多少圈,她的腿象紮根在土裡似的,每邁一步都那麼艱難而沉重,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那種快要死掉的感覺又來了。她不可遏制地又有了想逃跑和放棄的衝動,可是——可是她還沒有跑夠啊,心中的鬱憤還在燃燒。
不行,她要跑下去,跑到痛快爲止。
她下意識地用右手握住左手手腕,觸到那圈甲骨項鍊,女王——她發過誓要做女王的……女王不應該恐懼和膽怯……所以,拼下去吧……
正午時分,田徑場上只有幾個男生在踢球,他們停下來,驚訝地看着這個在太陽底下跑了一圈又一圈的女生,她跑得似乎很玩命……就算是男生也很難堅持這麼長時間。
不知跑了多少圈,彷彿跑到了時間的盡頭,芥末覺得痛快了,跑出跑道,趁着慣性向前踉蹌幾步,倒在地上,閉上眼睛動不動。
她馬上就睡着了,睡得很香,睡得忘了全世界,睡得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她已經很久沒睡得這麼好了,事實上她這幾個月來經常失眠,唯有靠着熬夜看書和深夜長跑,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才能入睡。
太陽當空,風很涼爽,萬籟俱寂,樹蔭下的芥末睡得酣暢淋漓。
一個人慢慢地走過來,在她身邊蹲下,凝視着她汗水淋漓、疲憊而滿足的睡顏。良久,他伸手輕撫她頰邊的髮絲,嘆息一聲,在不遠處的臺階坐下,默默地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