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飛喝悶酒，這種事情並不常見。
“前輩，別光盯着我看，快喝快喝。”
高零一臉冷漠地推開柯飛和湊過來的啤酒瓶：“一個醉鬼就夠煩人，我可不想把這裡變成醉鬼之家。”
“我知道！你是怕，夏櫻不喜歡吧？不過，你確定喜歡夏櫻？你知道，她和明希醫院之間發生過的事情吧？”
明希醫院十年前發生的事情，和遊沐的死、林安兒的死、安俊的死、許文蕙、孫楊明、兩名失蹤少女究竟有什麼關聯，高零知道，只要把這一串的結打開，真相就會出現在他們面前。
高零不想回答醉醺醺的柯飛的傻話，轉而問之：“事情查的很不順嗎？”
高零多少聽夏櫻說了，夏櫻則是從小不點劉佳雯口中得來的信息。
在醫院，親口質問自己的父親，令柯飛很難受吧。
雖然看起來人高馬大，工作上是很可靠的警員，平常也比自己更懂得料理生活，這樣看着他喝醉的臉，卻覺得這小子和十年前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那種滿腔正義的憤憤不平和自我掙扎的痛苦，從那時候就一直紮根在柯飛心底，從未消失吧。
當年，許音慧醫生的醫患糾紛事件，最終釀成了醫患雙方的共同傷害，柯飛心裡始終介懷母親惹上了那樣的事情。
所以，當兩人在職場重逢，見到剛成爲新人警員的柯飛，高零假裝不認得他，也是爲了不增加他內心的負擔。
“是啊，一團亂，頭好暈，好多線打結了，怎麼辦，前輩？”趴在桌面上，說着醉話的柯飛，看起來相當無助。
明希醫院內部調查沒有進展，雖然柯明東親口說了洛興這條新線索，但是洛興是君巧慧身邊的大紅人，不容易接近。在海邊發現的兩名黑社會成員的屍體，沒有發現有效的證據，無法確定謀殺和棄屍的疑犯。連自己不忍心告訴他關於君嵐的身份，他都自己發現了。
這小子連着遭受了多少重重的打擊，高零能夠想象得到，也能理解他內心有多垂喪。
陷入無法自解的迷局，任誰都想要一醉解千愁。
可惜，醉了只是暫時忘記了迷茫，清醒之後就會重新置身於迷局當中，不解開就永遠走不出來。
“要不要我替你解開疑惑，只要你能把那兩名黑社會分子的血液樣本給我，一點血跡也可以。”高零淡淡地說，也只有趁着柯飛喝醉，他纔敢這麼直白地說這種話。
夏櫻說：“柯飛那麼重視你，別等他自己發現，還是早點告訴他吧，關於讀血的事情。他好像受到很大打擊，被自己的父親，被愛上的君嵐欺騙，所以，不要再增加他的痛苦了。”
告訴柯飛也無妨吧？這小子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自己已經說了，以後也不必被怪責對他有所隱瞞。
“哈哈哈，前輩，你是不是也喝醉了？哈哈，第二個醉鬼！”柯飛從桌子上擡起頭來，盯着高零看了半晌，突然指着他的鼻子，大笑起來。
“嘖，你馬上把手指弄破，讓我碰一下你的血液，我就能讀取出你的記憶，要不要試一下？”
高零說到這裡，想起第一次讀取柯飛血液記憶的情形，放低聲音道：“你可能不記得了，那次在我這裡做菜切傷了手，我就已經碰觸和讀取了你的血液記憶。現在告訴你，是不是有一種被我窺探隱私的厭惡感？就算你對我產生了質疑和憤怒，我也想告訴你，我沒有變成怪物，只想用這個能力去查明一切真相。我和那時候的高零，並沒有兩樣。”
高零以爲只是自己的自白，沒想到柯飛猛地擡頭，兩眼放出堅定的光芒，定定注視着他，認真地迴應他。
“我知道，前輩從來沒有改變過，和十年前救我的時候一樣。今天，前輩也會救我吧？你能幫我讀取我父親的記憶嗎？十年前的記憶，我想知道，他究竟有沒有說謊，究竟是不是他主謀陷害我母親，他有沒有嘗試過維護自己的妻子。”
高零覺得自己被柯飛“算計”了：“嘖，你小子還沒完全醉死嘛。”
“前輩，我酒量很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還以爲，你把我忘記了，嗚嗚嗚。”
柯飛像小孩子一樣撒嬌，想把眼淚蹭到高零身上，被他及時一把推開。
“酒量好，但是酒品不好，喝點酒就哭哭啼啼像什麼男人？行了，我已經拜託君嵐，很快她就會送來那兩名黑社會分子的血液樣本。秦易也在幫你追蹤海邊周邊和沿路的監控系統，看有沒有被人篡改的部分。”
一聽君嵐要來送血液樣本，柯飛火速把自己收拾乾淨，他不想在君嵐心裡變得更糟。
“你們都在啊。”君嵐的目光只在柯飛身上輕輕停留了幾秒，立刻轉向高零，“這是那兩個人的血液樣本，我另外做了鑑定，血液裡沒有可疑的成分，他們死於劇毒，死後才被拋屍大海。”
高零小心翼翼接過兩小瓶血液樣本，上面都標記着名字，其中一個是殺害何方的嫌疑人的血液，另一個是追擊夏櫻和刺傷莫關的犯人的血液。
這兩個男人就像兩顆重要的連接點，他們連接着受害者和幕後黑手。
何方受誰所託調查君嵐，又是被誰所殺，動機爲何？只有徹底查明，才能證明君嵐的清白。而另一個男人襲擊夏櫻的原因肯定和十年前明希醫院的新藥試藥事件有關，很可能牽出近來事件的關聯者，甚至和遊沐死亡有關的真相。
高零對這兩份血液樣本會帶來的情報，充滿了期望。
高零急於讀取血液情報，柯飛卻試着挽留君嵐：“不喝杯咖啡嗎？像以前那樣，三個人一起喝現煮咖啡。”
君嵐衝他笑了笑，神容頗爲憔悴。
她笑着輕輕搖頭，不是強硬冷漠的拒絕。
“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明希醫院當年研製新藥的研究員，在那件事情後，全部從明希醫院名單裡剔除，也沒有留在明希醫院工作。說不定，是他們當中的某人藏起了藥物，和孫楊明合作，製造出最近的事件。”
高零握了握手裡的血液樣本瓶子，仔細看，君嵐眼裡都是紅血絲，近來她大概也沒能睡好。
明希醫院和光望生物集團、君氏家族之間的關係不可分割，她怎麼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假如她對明希醫院、光望生物的非法事件都一無所知，她也是最大的受害者。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高零又有些不忍心，朝她的背影喊了一聲：“君嵐，注意安全。”
君嵐沒有回頭，只是擡高手，輕輕擺了擺。
“啊，我真是太傻了，竟然懷疑君嵐。”柯飛重又趴倒在桌子上，自怨自艾起來。
“君嵐的嫌疑，並沒有消除。就算你不懷疑她，我也沒有完全信任她。遊沐死前最後見到的人是君嵐，何方死前跟蹤調查人是君嵐，我也希望，她是無辜的，否則——”否則深愛她的遊沐，就太可憐了，高零心裡是這樣想的。
“呼——”柯飛還是醉倒了，高零把他收拾到沙發上，正好安靜下來讀取兩名黑社會團伙份子的血液信息。
來自犯罪者的血液，高零以前根本就不想碰到這種骯髒的血液。
現在，對他來說，這兩份血液樣本能夠消除他心中對君嵐、對夏櫻的一些疑惑，是非常重要的“證物”。
高零也說不清楚自己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不單單是血液的能力，好像連對待案件、犯罪者的態度都跟以前不同了。
從前他只注重破案的結果，犯人在他眼裡就是十惡不赦的罪人，不需要了解和理解他們。而現在，他想要查明真相，不再是追求結果，不再只是爲了懲罰有罪之人，而是想還原事物一個清楚的樣子，想更加相信身邊的人。
也許，是在更早之前，遊沐死去之後，他就開始無意識地變得越來越像那傢伙。
搭檔了那麼多年，遊沐所擁有的部分，他可以任性的不去在意，直到遊沐不在了，他才意識到自己需要填補這份空白，必須改變自己原本任性而單一的做法。
一滴血色，如鑰匙一般打開一個記憶空間。
被開啓的血色空間，猛地衝涌出許多血色，大量、無數的血色空間如一個個血球，朝高零撞過來！
好不容易躲進一片血色記憶空間，在這裡面又涌出許多血色，剛以爲能夠喘氣呼吸，
就又被一個巨浪吞噬。
高零從未接觸過這樣的血液，意念一下子就被彈了出來，根本撞不進那片混沌的血色空間裡面。
這兩名黑社會團伙份子雙手沾滿他人的血液，當他們沾滿別人的血液時，他人死前強烈的情感和意識也會殘留在他們身上。
高零接觸到他們的血液時，就像同時碰觸到許多人的血液。
無數人的血液、記憶、情感和畫面混在一起，攪成一團，根本看不出哪些纔是這兩個黑社會團伙份子本人的記憶。
這兩個男人的血液記憶空間，是兩個巨大的迷局，一不小心就會陷於其中，無法抽身，高零小心收好兩份血液樣本，在想到更好的辦法之前，不敢再次輕易闖入這個容易令人迷失的血色迷局。
“太糟糕了，史上最糟的讀血記憶。”高零一陣頭暈目眩想吐的感覺，慌忙洗去手指上沾染的血液，又用冷水沖洗了一下臉頰，才長舒口氣。
“呼——”秦易長舒口氣，仰躺在椅子上。
看了大量的馬路監控視頻，總算讓他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
那些傢伙把屍體運到海邊丟棄，中間還輾轉了不少地方，兜兜轉轉，就爲了混淆視線和擾亂追查的路線。
“辛苦了，先試試我親手炮製的芝士培根意大利麪！”胖妞看秦易總算停了一會，趕緊送上自己忙乎半天倒騰出來的料理。
“這一坨——”秦易看了眼盤裡綿糊糊小山一樣的東西，又擡頭看胖妞，趕緊閉上嘴巴，改口道，“賣相不行，說不定味道不錯？我試試？”
連味道都是標準的黑暗料理系，秦易覺得就不能忍了。
“你能不能自己先試試再端出來給客人？你不是美食網紅嗎？爲什麼做出來的東西是黑暗料理啊？”
對於秦易的投訴，胖妞委屈地摔圍裙：“我只是擅長吃，懂得品鑑美食，誰規定美食家一定要精通料理？我也是嚴格按照網上菜譜去做的，誰知道做出來的樣子和味道差那麼多。”
“這也是一種才能。算了，還是試試我做的煎蛋面吧。”秦易無可奈何，挽起衣袖，準備大展身手。
“聽起來很樸實的樣子。”胖妞饒有興致地在廚房裡探頭探腦，看秦易煮麪、煎雞蛋、切蔥花，一切都很簡單，一切都很令人溫馨。
“啊，果然，吃起來也很樸實。”胖妞說着就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來地吃。
這種樸實的家的味道，正是她一直以來最渴望而不可得的東西。
父母和弟弟還在國內的時候，給他們做飯的都是保姆阿姨，出去吃飯都是高級餐廳，從來沒有給她煮過一次那麼簡單樸實卻溫暖的煎蛋面。
“不好意思，我就是平民，只會做樸實的美食，不會做西式黑暗料理。”秦易吹了吹氤氳煙氣，看到對面埋頭吃麪的胖妞似乎淚花閃閃，便也不再說什麼，埋頭苦吃起來。
胖妞洗碗的功夫，秦易已經重振精神，利索地鎖定到兩名黑社會成員被棄屍的監控視頻。
其中一具屍體露出慘白的臉，胖妞別過臉，不敢看，秦易卻不斷放大、提高清晰度，直到屍體毫無血色的臉近在眼前。
“這個男人，我在哪見過？”秦易突然表情焦急，手忙腳亂地打鍵盤搜索電腦裡已有的文件夾，他這副樣子，胖妞還是第一次看到。
胖妞不禁跟着緊張起來，眼睛也盯着電腦屏幕看，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她的視線，她不禁伸手指向屏幕：“這是什麼時候的錄像？這個女人，不是女法醫君嵐嗎？”
“沒錯，是君嵐和遊沐最後一次見面的咖啡廳監控視頻。遊沐死後，我侵入這家咖啡廳和周邊的監控系統，調出了那段時間的所有監控視頻，尋找和遊沐死亡有關的線索。這個男人原來是黑社會團伙成員，還跟明希醫院、光望生物集團有關係，難怪當時他故意跟遊沐發生了碰撞。”
秦易臉色肅穆，他一直沒有放棄追查遊沐警官死亡的真相，即使這不是他的責任。
“這件事，是不是應該馬上通知高零、柯飛他們？”胖妞小心觀察秦易的表情，他卻彷彿沒有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