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懷疑我嗎?”君展躍低着頭,望着杯中的茶,平靜的茶水,底下一枚茶枝卻仍不安分地旋動着。
有人說,水中的茶枝豎起來了,就會有好事情發生。
以前,每天早晨到辦公室,君展躍就喜歡親手泡一杯綠茶,讓茶葉和茶枝在沸水中慢慢落定。
只要看到其中有一枚茶枝豎立着,他就會感到充滿希望。
因爲,他沒有來自於本身的自信和強大的氣勢,要頂着巨大的壓力,要在君家上上下下那麼多雙眼睛的監督下做出一番成就,打理好眀希醫院,對他來說,很艱辛。
所以,他需要一些精神上的自我安慰和支持,需要給自己尋找希望的力量。
“展躍,我瞭解你,才決定親自跟你談談。”君展翔低沉的聲音,還伴隨着一聲拼命壓抑的咳嗽聲,將君展躍的思緒拉回現實。
君展躍拿起茶杯,細細品了一口,心裡頓生感傷。
哥哥替他準備的熱茶,是他最喜歡的龍井,無論多少年,他們兄弟之間的情誼都沒有消失。
君展躍心裡感動,表面上還是悲涼地笑了笑:“沒想到,十年沒見,再次回家,兄弟重聚,你就跟我說這些。”
【不能輕易表露真實的心情,太容易被人看穿,太容易心軟的人,是要吃大虧的。】
這話,也是君展翔教給他的。
可惜,十年前他沒能領悟和學會,十年後,在國外流放的生活經歷,總算讓他慢慢學會了。
君展翔又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喝了口熱茶,他才下定決心,認真地追究起來:“那些藥,究竟是不是你收起來的?你交給了什麼人?”
根據韓立元收集的情報和確認的事實,林安兒、安俊、蕭瀾、兩名失蹤少女、許文蕙體內都檢測出了當年新藥的成分。那些原本應該立刻銷燬的新藥,被誰藏起來了,經過十年的時間,再次掀起事件,而且不是出於救人的目的浮出水面的。
“有人利用那些藥物,進行非法的試驗,那是犯罪,惡劣的犯罪。”見君展躍低頭不語,君展翔趁熱打鐵地強調。
君展躍沉默許久,才擡起頭,用明亮的眼睛注視着君展翔。
他雖然上了年紀,眼神卻和年輕時候一樣,沒有絲毫的渾濁。
每次看着弟弟這雙清澈明亮的眼神,君展翔就會被不斷提醒:要做一個對得起良心的商人,不管未來把事業做的多大,都不能忘了最初的原則。
“大哥,十年前,我爲了向那些野心勃勃的分家證明,你把眀希醫院交給我是正確的決策,爲了證明我也是君家的人,是你的親弟弟,沒有那麼差,才和韓學刻、柯明東一起開始那個項目。”
君展躍的聲音微微發抖,他和韓學刻、柯明東一起研製新藥,初衷是很好的。那件事,也是經過了君展翔批准,纔開始進行的創新研究。
爲了讓那項研究能夠順利進行,他也在背後做了一些事情,哪怕這些事情不太符合他最初行商的原則,但是他知道,那次的新藥研製,是弟弟君展躍翻身的好機會,也是讓他在君家爭權之戰中立足不敗的籌碼。
“你們的本意和出發點,我從來沒有質疑過。如果韓學刻醫生沒有自殺,我也不會把他趕出眀希醫院,柯明東醫生一直在眀希醫院,做出了很多醫學貢獻。”君展翔聲音低沉卻溫和,也只有面對弟弟、妹妹的時候,他會流露出這樣憐憫的態度。
他們很早就失去了母親,父親終日忙碌生計,家裡就靠他們三人,身爲長兄,君展翔
一直很照顧弟弟和妹妹。
那時候,他們三個人經常偷偷溜進一棟歐式廢置庭院,坐在長滿野草、螢火蟲紛飛的院子裡,望着身後仍有昔日奢華影子的歐式別墅建築,看着庭院裡殘缺的雕像,君展翔就暗暗立下過志向:他朝一日,要建立起屬於他們君家的王國,比這裡更大更漂亮的王國,讓弟弟妹妹和其他家人都住得舒服。
然而,他的願望實現的時候,王國裡面卻沒有弟弟妹妹,家人之間也漸漸疏遠冷漠,空留勾心鬥角和謀權奪利。
他允許君嵐離開本家、獨立生活,是因爲心中對君嵐母親的一份愧疚。他的兒子接受了最難的使命,處理眀希醫院的爛攤子,成爲兩派權利交接的中間人,他的兒媳婦就成爲了家庭內部鬥爭的犧牲品。
他安排弟弟一家遠離是非地,不過是不想看到新的悲劇,不過是不想再失去任何家人。
只是,現在看來,君展躍對當年的安排並不滿意,他還沒有放棄,卻被驅逐了,奪走了糾正錯誤和彌補過錯的權利。
“我們只是想彌補自己的過錯。當年,是我們太心急了,沒有多次進行藥物成分的確認,製成之後也沒有再次鑑定成分。韓學刻醫生和柯明東都評估過試藥的風險,只有10 %的失敗率,我們認爲值得一試,結果是誰也沒有預料到的慘敗。”
君展躍的目光很堅定,時隔多年,他還能那麼堅決地說出這番話,君展翔不得不重新思考當年新藥試藥的真相。
“你的意思是,你們研究成果沒問題,是當年藥物成分出錯了?導致最後製成的藥和預期的使用效果不同,那兩名試藥的患者纔會猝死?”君展翔緊蹙眉頭,輕輕喚君可爲到身邊,吩咐道,“立刻聯繫韓醫生。”
君展躍點了點頭,他的頭髮全都發白了,這十年,他過得並不好,即使國外衣食住行都不需要擔心,都由君家打點。
但是,十年前新藥試藥的失敗,是他心底永遠解不開的死結。
無論是韓學刻突然的自殺,還是他們自信滿滿的新藥害死了兩名患者,這些都變成了打不開的死結,一直纏繞着他的心。
有時深夜夢醒,噩夢中他又回到了新藥試藥失敗的情境中,他彷彿還能看到不甘心的韓學刻徘徊在他夢中,不停地請求他“一定要查明十年前的藥物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我們的新藥,還沒有失敗,一定能成功”。
每每夢醒,他都是一臉老淚縱橫,捶胸頓足責備自己的無能。
“這次,你讓我回來,我想,也是時候面對十年前的過錯,徹底地解開那時候的死結。十年前,我們的藥到底哪裡出了問題,韓學刻醫生明明和我約定會繼續改進新藥,爲什麼突然上吊自殺,這些事情,我都會調查清楚。”
連續發生了多宗事件,雖然韓立元已經做出了最大能力的彌補,讓之後的事情沒有繼續朝着更糟糕的方向發展。
可是,已經發生的案件,已經鬧出來的人命,就足夠麻煩,君巧慧和洛興那邊的麻煩還沒解決,君展翔擔心君展躍這邊又陷入新的麻煩,連忙阻止他插手去查這件事。
君展翔慌忙伸手去拉弟弟,勸說道:“不,你離開了十年,很多事情你都不瞭解,調查真相交給可爲就行。”
君展躍不由分說地站起身,握緊椅子旁邊的柺杖,目光堅定地注視着多年不見的哥哥君展翔:“我已經委託了一位私家偵探,我相信他有能力查明一切。”
“私家偵探?”君展躍望向身旁的君可爲,眼中充滿了不安。
“
BOSS,你真的要接受君展躍的委託?”夏櫻把咖啡杯收拾好,還是不安地向高零確認。
高零一臉凝重,還在喝着杯中剩下的咖啡,沒有迴應夏櫻的問題。
夏櫻氣鼓鼓地放棄跟木頭人說話,繼續收拾咖啡杯。
事實上,君展躍出現在偵探事務所門口的時候,夏櫻嚇了一跳,差點就驚叫出聲。
他杵着柺杖,身體堅硬地站在偵探事務所門外,一臉滄桑和悲涼難以掩飾。
她記得這張臉,是她入院時候在職的院長,曾經和柯明東、韓學刻一起給他們三名試藥的患者、家屬們召開了解說會議。
那時候,他微笑着,像一個慈祥的紳士,對每一名患者和每一位家屬說:“放心,我們的新藥一定能夠幫助你們,讓你們回到以前平靜美好的家庭和生活。”
這位和藹的紳士,在試藥事件鬧出人命之後,被趕出眀希醫院,甚至被趕到了外國。
聽高零說,君展躍雖然是君展翔的親弟弟,但是因爲眀希醫院的事情,他被安排定居國外,連他的子女都不能回國,不能再插手君家集團的事情。
當然,這些情報,都是高零從君展翔、君可爲的血液記憶裡面讀取出來的。
“爲什麼不接受?這可是一筆大生意,下個月就要付清這裡的房租,我還沒有準備好足夠的金額,要是這次委託工作順利完成,就解決財政危機了。”高零拿着空了的咖啡杯,自己走到水槽附近來,笑着把咖啡杯遞給夏櫻。
“也對,拖欠了我一個月的薪水,也能付清。”夏櫻斜眼提醒了一下高零,低頭刷洗咖啡杯的時候,又不禁嘆了口氣,“不過,沒想到他會那麼坦率地告訴你新藥泄露出來的真相——感覺,他不是那麼壞的人。”
“好人和壞人,不是簡單一兩件事情就能判定。君展躍爲了讓我們查明真相,只能承認是他不慎把新藥交給了君天賜,委託君天賜和醫生們幫他繼續研究、完善新藥。至於究竟是不是君天賜在背後鬧出這一系列事件,就要等我們去查明瞭。”高零伸展了一下身體,準備好開工。
“十年前,他們研製新藥,也只是爲了自己的利益吧?”夏櫻喊住走向辦公桌的高零。
高零站定沉默了一會,才認真地回答道:“大概,他們當中也有人是身爲醫者,發自內心想要拯救更多病人吧。”
夏櫻也是當年新藥試藥的患者之一,而她幸運的活下來了。
讓她接受研製新藥的醫生和策劃者都是壞人這種設定,似乎太殘酷了,畢竟那些醫生和新藥確確實實拯救了她和她的家人。
“你是指,自殺的韓學刻醫生?”夏櫻心裡也是這麼認爲的,至少,韓學刻醫生一定是想要救他們,才拼命地工作,研製出新藥來。
“是不是自殺,是不是放棄了新藥的改進和研製,當年他們自信滿滿的新藥又是哪裡出了錯,君展躍委託我們調查十年前和十年後發生的這些事情,都是想彌補吧。”
高零邊說邊開始翻閱眀希醫院十年前事件的相關資料,又從抽屜裡取出一個文件夾,那裡面都是他和遊沐一起追查君家光望生物集團非法交易時收集的資料。
“所以,我覺得他真不是壞人。”夏櫻雙手還都是泡沫,就舉起雙手,認真地再次強調。
“恩,看他給定金的速度,也許真不是個壞人。”高零笑着晃了晃手機,他的支付寶顯示剛收到了一筆五位數的定金。
夏櫻也露出了笑容:“太好了,今天終於能發薪水吃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