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什麼人。說!”冰冷的劍在空氣中劃過一道晶亮的弧度,穩穩架在她的脖子上。桃花酒,讓一個人忘記心中至愛整整十年,果然名不虛傳。他的眼裡,是她從未見過的陰沉和陌生。歲月教會她日漸平穩自己的心,讓她的意志一點點強大堅定,她沒有流淚。因爲毫無意義。
流蘭樓再一次陷入死寂。旁觀者不敢出言相勸,皇族,他們這些小百姓惹不起。容成燁的酒杯憤怒地彈開他的劍,“容成樺你瘋了!就算你忘了她,也不能把劍架在她的脖子上!記不起來了是嗎?那我告訴你。你和她在流蘭樓相識,她爲你出謀獻策,你把她帶回王府;你許諾要娶她爲妃,卻被人算計娶了溫宿家的女兒;你去邊疆一年,她被趕回流蘭樓,忍受一切生下你的孩子,可是那個孩子卻慘死劍下!你眼睜睜看着她死去,卻不知道那是你的親骨肉!你……”
“別說了!”打斷容成燁的,是梓鳶淒厲的尖叫。下一瞬,劍再次搭上她的脖頸,她分明看見那個女子越來越陰沉的臉色。容成燁的聲音弱了下來,“對不起。我幫不了你。”
她學着他的冷漠,五指握住劍,鮮血順着潔白纖細的手腕淌下,絕望而悽美。“梓鳶是青樓女子,哪有這等榮幸認識王爺。既然你家王妃都找上門來了,還是請王爺隨王妃回府吧。流蘭樓禁不起您這樣的皇族幾番折騰!”
“就是就是。容成樺……要不別殺她了?長得挺好看的,殺了可惜了……”看得出來,她心性單純,什麼弦外之音都聽不出。他低頭寵溺地看她,莞爾一笑,收回長劍。“好。你說不殺,我就饒她一命。”他的眼角撇下一絲厭惡和清冷,帶着那個女子,頭也不回地離開流蘭樓。
梓鳶覺得心裡一片冰涼,容成燁拍拍她的肩膀,也離開了。只是走之前,她聽到他說了一句,“皇嫂,保重。”她緩緩地倒下,像一隻破碎的紙鳶。
桃花酒原本就是這樣,你愛得越深,忘得越徹底。忘得越徹底,傷得越深。
那壺被她藏起來桃花酒,終於又重新被陽光觸摸。是她不夠堅決,明明買下桃花酒,卻不肯喝下。明明說好忘記是最好的選擇,卻背叛自己的心意。越是捨不得,越是忘不掉。她喝下桃花酒,整個房間氤氳着酒香。眼前彷彿展開一片白色的芍藥花,一片白色的“將離”。夢醒後,那個叫做容成樺的人就會被埋葬在時光裡,整整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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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掃完覆雲樓,我興高采烈地去找濯塵。“我收拾好了,走吧。爲了看梓鳶的故事,我都等了這麼久了。”
他合上賬本,好像已經忘了他答應我的事情一樣。“去哪?”我的拳頭捏的嘎啦作響。“莫濯塵,你不會忘了我說要去春遊的事情了吧?”他要敢說是,我的拳頭下一刻就會落到他臉上——雖然我很清楚,作爲一個資歷比他淺的小仙,打贏他的勝算基本爲零。沒想到,他只是說了一句,“你等一下。”回來的時候,他手裡多了兩隻紙鳶。
完蛋了,莫濯塵這種絲毫沒有情調的人…呃,仙,居然也會想放紙鳶?難道被梓鳶的故事荼毒太深?
“這顏色也太單調了吧,白白的一片,我們去春遊又不是去悼念梓鳶她女兒。”我手指一動,彩色從紙鳶的底部開始顯現出來。我拿過我的那隻,上面的圖案五彩繽紛,就像覆雲樓對面那個老阿婆賣的糖。看慣了不是黑色就是白色的莫濯塵一臉頭疼的表情,“白傾辭,你今年幾歲?”
我很慎重地算了一下,誠實地告訴他,“仙齡兩千三百五十八歲。”他搖搖頭,走出門去。我想他是不好意思說他有多少歲,據我所知,濯塵至少比我老兩千歲。
我站在長滿青草的山坡上,顏色誇張的紙鳶在天上飛得很歡快。濯塵的那隻雖然被我惡意地畫上了一個豬頭,但是他老人家沒跟我計較,那隻紙鳶,飛得比我的還高。我們確實不是去悼念梓鳶她女兒的,白色太悽慘,不適合我這種歡脫且少根筋的小仙,但是我知道小孩子都喜歡色彩斑斕的東西。容成惜那小娃投胎轉世得很快很成功,現在估計也就哇哇地瞪着腳在她孃親懷裡吃奶。
我和濯塵一黑一白站在山坡上放紙鳶,一隻紙鳶五彩繽紛,一隻紙鳶上有個大大的豬頭圖案,這個場面怎麼看,怎麼詭異——不過不得不承認,它真的很溫馨。
春天的氣息融在風裡,一點一點染上愉悅的心情。有些東西無法被補償,那就埋在土裡吧,沉睡很久很久以後,我相信它會開成一朵凝重暖薰的希望。
湛藍的天幕下,有個白色的影子在晃動。其實那隻紙鳶,從未離去。
從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