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間張開眼睛,周賢只覺得飢腸轆轆腹內如絞,四肢無力,耳鳴目眩,眼前一陣一陣發黑,什麼都看不真切,渾身上下就沒有一個地方舒坦。勉強一翻身,竟是胃水上涌,吐出許多黃稠的胃液。
晃晃腦袋,從被睡得暖了些的枯草堆上爬起來,周賢四下打量,心說自己這是在個什麼地方?茫然間邁出一步,踩着一團硬邦邦的東西,腳感不大對,趕緊把腳抽回來,踢開枯草。一細看不要緊,這麼一搭眼,嚇得他倒退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蹾得屁股生疼。
原來他剛纔踩的不是旁物,是個人的腦袋。
這人面容枯槁,骨瘦如材,兩眼翻白,嘴脣發青,死了少說幾個小時了。剛纔跟一個死人睡在一塊兒,讓周賢心裡多少有點不自在。
但是更讓周賢在意的,是這個人的衣着。一身已經髒得瞧不出來本來的顏色,破爛爛的卻是一件右衽中衣。這都什麼年月了,怎麼可能還有人做這樣的打扮?拍古裝片啊?
受這麼一遭驚嚇,周賢才是真正清醒過來,開始打量自己的處境。這地方泥牆草頂,地面也是泥土的,自己適才就睡在一團枯草上。屋子西面透風,擡頭透過枯草,還能看到天日高懸。好傢伙,指不定荒廢了多少時日。
自己怎麼就到這來了呢?周賢實在是想不明白。
爬起來低頭一看,周賢徹底愣住了。長在自己身上這雙手,它就不是自己的手!
他周賢一個奔三的人,怎麼會長出來這麼小一雙手?再跟周圍的物件比對一下自己的身高,這應當是個小孩子的身量纔對。再拎着衣服一瞧,一身破衣爛衫;往頭頂上一捋,一頭枯草一般的長髮;照着胸口一摸,瘦骨嶙峋。
“我……穿越了?”周賢打嗓子眼裡透出來的聲音是那麼稚嫩,還帶着點喑啞。稚嫩是因爲這具身體的年齡,喑啞則是在於周賢恐懼之下,氣息都提不起來。
穿越!周賢挺愛看網絡小說,這個詞他不陌生,可他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自己是怎麼穿越的?周賢努力地從自己的腦子裡面拽出來一點記憶碎片。
似乎……想起來了。
自己剛參加完佳士得的拍賣會,乘專機回國的半途遭遇空難。自己這是死了,而後借屍還魂?周賢一拍大腿——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身死,而是他負責保護的那些國寶也墜入了茫茫大洋,實在是可悲可嘆!
是有一位華裔富商喬老,希望能夠讓國寶迴歸故里,要捐獻他手中的珍藏,這才聯繫上了周賢所在的博物館。不然他周賢一個學術狗,怎麼可能有錢參加倫敦佳士得藝術品拍賣會呢?
喬老先生不但要捐出自己手中全部留存的文物,在得知佳士得將拍賣一些瓷器珍品之後,還提出要拿出一筆錢來參與競拍。以期拍下這些文物之後,連帶着自己的私人珍藏一同運回中國。
周賢就是作爲博物館方面的代表,參與到其中的。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這些文物不但沒能迴歸祖國的懷抱,還全都葬身於茫茫大海。周賢只能期望飛機上的保險箱和黑匣子全都狀態良好,千萬不要讓文物受損。
想到這裡,周賢又苦笑了一下。在那一方,自己都已經是個死人了,還考慮這些東西做什麼呢?只可憐自己父母雙親,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了。雖說家中還有姊妹兄弟,不慮二老無人奉養,可一想到再無法相見,不由得悲從中來。緊接着再想到自己的老師,自己的朋友、同事,淚就這麼下來了。
哭過了一場,周賢也明白,人死不能復生,穿越不能復歸。這當真是一錘子買賣,他現在可沒工夫哭天搶地,還得是考慮怎麼活下來纔是正經。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吃飯的問題。
餓啊,餓得都吐酸水了!
周賢搖了搖頭,心說看小說里人家穿越到什麼豪門大戶,且不說命途如何,遇見了多少人心險惡,好歹是衣食無憂。自己這可倒好,直接穿越到了一個衣食無着的乞兒身上。而且也沒有穿越必備福利,更沒能融合這乞兒的記憶,那真的可以說是兩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了。
但是活人不能讓尿憋死,周賢好歹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這要是穿越之後還能活生生餓死,那可真的愧對上天再給他這麼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周賢先來到了那個死去的老者身邊。
剛纔他被嚇了一跳,主要是因爲事出突然。他不大害怕骷髏一類的東西,當初隨着田野考古的時候,在工地上見過不少,沒什麼稀奇。但是這種才死沒多久的,周賢心裡還是有點發毛。倒不是說他相信世上有什麼鬼神,而是他不知道這老者是怎麼死的,要是染上病可就不好了。
周賢先是摸了摸老者的頭頂,又掰開他的嘴脣看了看牙,最後掃去了老者身上的枯草,將他的衣服仔細打量了一番。
鏟形門齒,細且直的黑髮,這都是蒙古人種的標誌性特點;束髮,交領右衽的中衣,則是漢族衣着打扮的特點,自漢代便已成型,流傳千年。周賢由這些粗糙的線索,可以初步斷定這個老人是漢族,此地尚在中原,然而對於自己穿越到了什麼年代,他仍舊不能確定。信息實在是太少了。
翻找過老者周身上下,周賢不過是翻出了一個有些餿的窩頭。果然是一老一小兩個乞丐,卻是一同死在了一處。周賢猜測,這兩人此前可能是相依爲命吧。
周賢不過借屍還魂,對這個老者沒有印象,也就更談不上什麼感情,只是聯想起來,不免覺得有些唏噓。自己穿越過來,也沒有這小乞丐的半分記憶。說起來這個小乞丐也算是死了。倆人一時死在一處,也是可嘆。
這老人身上有半個餿窩頭,那這小乞丐身上會不會也有什麼東西?周賢摸遍了自己身上,確實是沒什麼東西了,又返回到剛纔自己睡的那一堆枯草裡翻找,竟然是入手一絲冰涼。
拾起來仔細一看,周賢的腦袋“嗡”一聲炸響,心說這東西怎麼會在這兒?
這是一枚扳指,材質是和田白玉,華華寶光,溫潤如脂。外圈沒有任何裝飾,內有小篆刻“神通”二字。
這枚扳指周賢認識。那位華裔富商喬老,在周賢到英國的那段時間裡,與其相談甚歡,兩人引爲忘年之交。在周賢臨行之時,喬老特將自己手上的扳指贈與周賢,說是留作紀念。
按喬老的說法,這扳指是他從一夥文物販子手裡面收來的,但是鑑定不出年代,更是說不出出處。不過用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這麼多年在喬老的手裡盤得出彩,哪怕不看它背後的文物價值,單就一件工藝品而言,這都已經是十分珍貴的物件了。
做考古、文博一類工作的人,要遵守不鑑定、不收藏、不買賣的原則。這不是標準,而是底線。因爲本就是從事這個工作的,瓜田李下。一旦開始收藏,以後下工地看到好東西,會不會動私心?
所以,周賢是堅定拒絕的。後來喬老發現確實是送不出去,就說這個也算是捐贈的物品之一,也好讓國內的文博工作者找找這個東西的來歷。這纔是讓周賢收下。只不過這個東西到周賢手裡的時候,已經快要登機了。它就被周賢裝在一個盒子裡隨身攜帶,並未和那些登記在冊的文物放在一起。
沒想到啊沒想到,周賢穿越了,這枚扳指也跟着一同穿越了。周賢心說:我莫不是因爲這枚扳指才穿越的吧?
這實在是太過詭異,只是周賢暫時也沒心思細想。隨身帶着吧,若是能從上面找到回家的方法呢?就算是找不到回家的方法,留着當個念想也好。
一想到這兒,周賢轉而笑了。自己到死都堅守底線,不鑑定、不收藏、不買賣,這回可倒好,死了死了,晚節不保。
但是且不論這是哪朝哪代,這枚扳指照理說都不應當出現在一個小乞兒的身上,“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回放在這裡可是再恰當不過的說法了。這個東西可不能讓人看見。
周賢從老乞丐的腰帶上拆下來一條麻布,擰成一股搓了個粗糙的繩子,把扳指穿了進去,再打上死結,當作吊墜掛在了自己脖子上。這樣也好,要不然這麼小的一雙手,他也戴不上這枚扳指。現在攜帶方便了不說,還能藏在衣服裡面不叫人看見。
妥當。
這兒正美着呢,肚子又是一陣絞痛。周賢又把那半個窩頭拿起來,嘴裡泛苦。他實在是不願意吃這個髒得都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窩頭,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所有的矜持,都會在求生的現實需求面前被打得粉碎。
眼一閉心一橫,周賢一口咬了下去。
難吃!但是也得吃,強往下嚥。嚥下一口,周賢笑了——這是玉米麪窩頭。
玉米是在明朝末期才被引進到中國的作物,在清中期才被廣泛種植。既然有玉米,地上那個和自己腦袋上,也都不是金錢鼠尾的髮型,那說明現在是在明朝,嘉靖之後。
知道了自己生活在什麼時代,周賢心裡也就有點逼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