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逢水大有問題，那究竟是有什麼問題？劉月娘實在是想不起來，只能是詢問。
郭子衿想了想，說：“若說如夫人當真是對你家大爺情真意切，這也倒是罷了，只是這癡情從何而來呢？”
“此話怎講？”周賢問，“如夫人對待王家大爺，可不是一片真情嗎？”
郭子衿擺擺手：“你終究不是女人，不明白女人家的心思。女子若是癡情起來，就不覺得哪個人哪裡不曾好了，就像是害了癔症，墮了魔障，心心念念想着，只覺得缺點都有趣。我問杜逢水王家大爺如何對她好了，她只說是感激，未曾說一句傾慕，言辭之間也不帶半分情愫。只是悲悲切切地哭，卻哭不出幾分真意。”
“好荒唐。”周賢捏着茶盞的蓋子，輕笑道，“你見過多少女子，便是覺得這世間的女子都該如你一般不是？更何況杜逢水即便只是感激又能如何？就不能說是，感念王弗問打救她脫出魔窟嗎？許沒有男女的情愛裡面——更何況你又不能說得準。”
“呸，誰道我這樣。”郭子衿瞪了周賢一眼，“確如此，這些做不得證據，還要有真定論，真是非。那便是說說，先前我問到她做沒做過這個夢的時候，她回答得實在是太匆忙。態度斬釘截鐵，一口咬定未曾有。若說是尋常人來問，多半也要思量一下。她不假思索張口就應，分明是早有準備，要堵我的嘴。那麼她又在掩飾什麼呢？”
“這也不是確實的證據，只能說是可疑。”周賢點着桌面說，“你不能依此，就斷定如夫人有問題。”
“不錯的，郭道長，您不能就憑着感覺，單說逢水有什麼不對。”劉月娘略作遲疑，“逢水守禮節知進退，從沒做過不規矩的事情，往來向來乾淨。雖然是個賤籍的出身，倒也不能亂猜疑。您到底看出什麼來了，還請您直說吧。”
周賢跟着遞話：“劉夫人您有所不知，郭道長並非常人。她本是京畿天靈衛總衛的一名百戶，查案探裡的手段和咱們是不一樣的。許僅憑藉着神色上不對，就能瞧出端倪呢。”
“啊？百戶大人？”劉月娘又是一驚。她倒沒懷疑什麼，畢竟她親眼瞧見了。郭道長有什麼本事她不清楚，那周道長可確實是能飛天遁地的，做不得假。這等人物，沒必要哄騙於她。
郭子衿冷笑一聲：“這世上沒誰能判無證案，若說神色閃爍就要被治個什麼罪名，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還勞煩師兄說一個實例。”周賢微微皺眉。
郭子衿輕輕點頭：“當然有。適方纔你說到王家大爺墳塋中並無枯骨，乃是一座空墳。如夫人怪叫一聲栽倒在地，人事不醒。我攔住了要來攙扶的下人，親自上去探查。”
“那又如何呢？”周賢問。
“她根本就沒暈，是裝出來的。”郭子衿沉聲道，“她心跳得很快，這不是假的，但我翻開她眼皮，她瞳孔缺縮了一縮。伸手去探她脖頸，她也顫了一下。如果當真是暈了，不該有這樣的反應。”
劉月娘目瞪口呆：“那郭道長您剛纔說……”
“我不假做被她騙過去，又怎麼勾出她的狐狸尾巴呢？”郭子衿笑道，“她不是太會騙人的，此以前賣個老實，不叫你們懷疑也就這樣，可事到臨頭她卻是先慌。您信不信，我假作被她騙過，她現在當是在掩飾罪證，或者準備亡走他處呢。”
郭子衿說的這些事情，在她給周賢打那個手勢的時候，周賢就想明白了十之八九。之所以還要你一句我一句，像吵架一樣的講話，是爲了在劉夫人面前把事情說明白。若是不這樣一層一層地把話說清楚，上來就一句“你家如夫人是賊人”，恐怕換做誰也接受不了。
劉月娘聽罷了話，也不急不慌，微微點了點頭，想了一番才緩緩開口：“如此說來現在二位道長還有心思給我解釋，便是不怕逢水做什麼事情，也不擔憂她能走脫。”
“不錯，”郭子衿微笑着點頭，“您說我們再過一盞茶的工夫，到如夫人的臥房去看，能看見什麼呢？”
劉月娘不說話了，抿着嘴脣看向郭子衿，眉頭微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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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逢水慌了。每一日她都過得如履薄冰，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生怕露出什麼破綻。好在王家二主母本就不在乎她，只要她不出聲，在大爺死了之後她就好似個透明的人，不受人關注。
哪想到二家主母居然找來了兩個年輕的陰陽先生，好死不死就問到了她的頭上。若僅僅是問也倒是罷了，那姓周的牛鼻子也不只是有什麼本事，居然瞧出了那是一座空墳。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好些事情只要肯查，那就一定能翻出來。好在自己急中生智，一時唬住了那個女道士，得了些空，得趕緊離開。
這個家不能待了，必須得走！
雖說走了就算是認了，可相較於留下來被查出來，能逃出生天纔是正經。
走歸走，首尾卻要收拾乾淨。若不然，被查出來沒來得及走脫事小，真的把上面牽連出來，那纔是要命。沒來得及走脫，最嚴重不過一死。東西都被翻出來……
惡狠狠打了個寒顫，杜逢水輕手輕腳地下了牀，踮着腳摸到門邊。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了一會兒，確認下人走開了，陸逢水輕舒出一口氣，直奔着書架撲了過去。那些志怪話本的閒書，甩落到一旁且不去管，伸手朝着書架倒數第二層頂部摸索，輕輕點了兩下，撬出來一個暗格。幾張紙從中滑出來，杜逢水一把攥住，順手就撕。
斜旁處猛然伸出一隻手來，像是老虎鉗子一樣，死死扚住了杜逢水的手腕。
“如夫人，既然不舒服，應當是好生休息纔對。收拾東西這種小事，怎好勞動您親自動手？不若，交給貧道如何？”郭子衿笑盈盈瞧着杜逢水，語氣跟說閒談沒什麼兩樣。
杜逢水先是一驚，心說門窗緊閉，又沒有一點響動，這人是怎的進來的？莫非是從她被攙回來的時候，就隨着進了房中嗎？那自己先前所作所爲，豈不是全都落在了這人眼中？雖是受了驚嚇，杜逢水也沒叫出聲來。她可憐巴巴地瞧着郭子衿，柔聲道：“道長，您抓疼我了，還求您鬆開。”
郭子衿搖了搖頭：“我鬆開你倒是簡單，可這證據沒有了，纔是難辦。”
“郭道長講話深奧，我這個沒讀過什麼書的卻是聽不明白了。”杜逢水的神色更痛苦了幾分，“什麼證據？不過是一些繡帕子鞋面的花樣子罷了，您喜歡女紅就只管拿去，何苦爲難我一個小女人家？”
郭子衿伸出另一隻手去，扯住了這幾張紙：“如夫人別急，您先把東西給我，我瞧過之後，你言語是真是假，自有分說。”
杜逢水果真就鬆了手，任由郭子衿把這些幾頁紙扯過去。
郭子衿攤開來看，確實是幾張花樣子。
女子們受教育的程度普遍偏低，絕大多數鄉婦，斗大的字認不得幾個，更不要說進行什麼藝術創作了。但是她們的學習能力並不差，不會創作，也可以臨摹。花樣子，便是照着各種漂亮的圖樣謄下來的紙樣。用時蓋到帕子、鞋面一類布面上去，用炭條一類的東西勾出大體形狀，再引線穿針繡了花去，一樣好看。
有個與別人不一樣的花樣子，在那些鄉婦中間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好些喜愛女紅的小姐夫人，有時候也會管家裡的下人借花樣子來，算不得什麼稀奇。
這幾張花樣子也不甚稀奇，無非是纏枝牡丹、喜鵲送福、百合花這一類常見的。
郭子衿仔細瞧了片刻，恍然大悟，眉頭舒展開來朝着外面喊道：“都進來吧，如夫人沒事。”緊接着門被從外面推開，劉月娘走在頭一個，後面跟着蔡管家。周賢揉着眉心，緩緩跟在後面。
杜逢水只覺得一口氣淤在胸口，呼吸都沉重了不少。
“夫人。”杜逢水深深倒了個萬福，“還得勞動您費神，我沒什麼大事，已經好了。”
劉月娘面若冰霜，嘴裡吐出來的字，比面色更冷上三分：“逢水，郭道長手裡，拿着的是什麼東西？”
杜逢水深吸一口氣：“回夫人的話，不過是一些花樣子，我描來準備繡花的。看起來，郭道長很是喜歡。”
郭子衿冷笑一聲：“怕不是簡單的花樣子吧？這種手段，我們天靈衛也曾教過。麻煩是麻煩了些，卻勝在保險。若是拿不到這個花樣，便是截取了密文，也不會曉得要穿的是什麼信。只不過我們天靈衛皆是煉氣的修士，自有更好的手段，對這些東西只是瞭解，不必精通。我也是想了一會兒，纔想起還有這麼一檔子事情。”
杜逢水聽罷，臉色登時一變，去了八分血色，抖若篩糠：“郭道長……您……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撞南牆不回頭。”郭子衿冷笑幾聲，“你不招認，我不過是多費一些工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