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拂柳,花香迷人,小院裡花木扶疏,有青竹三五簇,青竹下是一口幽井,井邊一大漢精赤着上身,手裡舞着把大刀,橫、劈、砍、搠,口中呼喝有聲.
大漢每日練刀必不少於兩個時辰,這習慣他已保持了三十年,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同三十年前一樣,即年輕又紮實。三十年的苦練、三十年的成功與輝煌,現如今他的成功與輝煌都已變成粉末飛灰,可苦練還在繼續,他還沒有倒下,有些人一但站起來,就很難再倒下去。
最後一片勁風掃過,大漢沉氣收刀,取過一塊汗巾,行至幽井邊上,從井下吊上來一桶涼水,開始擦洗練刀時流出的汗跡。
這時一面容瘦削、雙目有神的老者快步走進小院,還未開口,大漢便問他:“是不是城裡有什麼動靜?”老者道:“總鏢頭,今天可要比前幾天熱鬧多了。”
大漢擰了擰汗巾,笑道:“這熱鬧是不是就在左某的家門口?”老者道:“遠着呢,總鏢頭你在城東,若想去看,還得到城西章大的地盤上走一遭,晚了只怕就看不到了。”大漢道:“哦,是什麼希奇事值得我去和那個章大打交道?”
老者忽搖搖頭,道:“章大完了,以後誰也不必去和這王八羔子打交道。”大漢問道:“章大的地盤被人給挑了?”老者道:“不僅地盤被挑了,他的人現在正睡在棺材裡,也不知是死是活。”
大漢擦了一把臉,道:“這小子遲早會有這麼一天,想我左某今年流年不利、倒黴透頂,諾大家業賠個精光,他小小的一個地保不跟着完蛋纔怪。”老者點點頭,緩緩道:“總鏢頭想不想知道章大是怎麼完蛋的?”大漢道:“你倒說說看。”
老者兩眼發亮,伸出根手指頭道:“被人一腳踢出了半條街,這一腳可踢得漂亮極了,絕不會比總鏢頭你的穿雲腳差。”大漢似乎來了興趣,停下汗巾,問道:“這個人是誰?爲什麼要跟章大過不去?”老者回道:“是個帶刀的年輕人,長得還算端正,只不過看起來太過陰冷深沉,因這章大要搶他賣的東西,所以他才一腳將章大給廢了。”
大漢忽皺眉道:“章大也練過幾年南派功夫,他真的只用了一腳?”老者沉了沉嗓子,鄭重道:“一腳,又快又狠,不僅章大,今天栽在他手上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有着狂獅子之稱的熊戰,另一個在黑道上名氣也不小,此人在江浙一帶做案無數,卻從來沒被抓到過,他是誰,不用我說,總鏢頭也應該能猜到。”大漢道:“你說的這人是飛天猴子石縱,熊戰和這飛天猴子一向稱兄道弟,兩人平日裡混跡於江南、江北,沒想到我天南鏢局刮的大風,居然把他們也給吹到這兒來了。”
老者嘆了口氣,道:“到這裡也該他們倒黴了,誰叫他們也看上了那年輕人的東西。”大漢道:“這兩個人現在怎麼樣了?”老者道:“熊戰被打掉了兩顆門牙,石縱更糟,被打斷了一條腿。”大漢道:“你可看清他的出手?”老者道:“他只用了一招,連刀都沒有出。”
大漢笑了笑,道:“狂獅沒有了門牙,飛天猴子成了斷腿猴,大爺躺進了棺材,有趣,實在有趣。”他又問:“這年輕人到底賣的是什麼東西?”老者道:“是尊佛像,聽城南識寶齋的錢老闆講,此佛像名爲笑面金剛。”
“笑面金剛”四個字一出口,大漢神情頓時一沉:“笑面金剛,是尊什麼樣的笑面金剛?”老者答道:“是尊用古玉雕成,通體白澤溫潤,笑面清冽如星月,有六條手臂,四條分握雙刀、雙劍、剩下兩條拿着根降魔寶杵,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佛門異寶,尋常寺廟中絕對很難見得到。”大漢從汗巾上擰下最後一滴水,冷笑道:“笑面金剛一直被收藏在皇宮大內,本就不是在任何寺廟能見得到的。”
老者奇道:“總鏢頭是說那年輕人賣的是假貨。”大漢道:“能令飛天猴子這樣的大盜賠上一條腿,他賣的東西多半假不了。”老者越發迷糊,問道:“大內的寶物如何會流落幾千裡,跑到我們天南鎮這個小地方來了呢?”
大漢將汗巾扔在一旁晾衣服的架子上,又從衣服架上取下條曬好的長衫,看着老者道:“大內寶物爲何會跑到這裡來,你慢慢就會知道。”他穿好長衫,接着道:“現在我想去城西會會這個年輕人,老哥,我們一起去叫上楊兄弟。”
老者應了一聲,大漢看着自己掛在腰間的配刀,忽嘆道:“想我左同八歲開始學刀,二十歲藝成出師,出師後的這二十年裡亦是每日練刀,從無一天間斷,本以爲憑着自己的武功已完全能開宗立派、獨霸一方,哪曾意料竟會落到現在這般田地,若非認識楊兄弟這個朋友,我這會兒只怕連個立足安身之處都很難找得到。”老者跟道:“總鏢頭且莫傷感,能交上楊兄弟這個朋友,縱然是舍掉萬貫家財卻也值了。”
大漢爽然一笑,道:“對,我生平最得意之事,就是有他這麼一個朋友,楊兄弟年紀比我輕,他那把劍常年收在鞘裡,難得拔出來幾回,平日裡也沒見他耍拳弄腳,可他手底下的功夫在江湖中卻從未遇到敵手,比起我這個逐日勤勤懇懇、抱刀苦練的愚漢強太多了。”老者道:“總鏢頭說哪兒的話,楊兄弟當世人傑,天下間像他這樣的人又能有幾個。”大漢不禁笑得更加爽朗:“不錯,不錯,天下間像他這樣的朋友又能有幾個。”
陽光下,一隻學舌的鸚鵡正有一句沒一句說着蹩腳人語,鸚鵡的前方是一張石桌,石桌上有筆、有紙、還有幾盒顏料,顯然有人準備在這裡畫畫。
畫畫的人顯然還沒有開始動筆,因爲那隻鸚鵡正吸引她的注意,她正在考慮到底是畫這隻鸚鵡呢?還是畫點別的。
她只有七八歲,是個有着雙大大的眼睛和兩條小辮子的小姑娘,小姑娘坐在石桌旁,一手託着下巴、一手撐着小臉、偏着腦袋彷彿在想心事。在她右手邊上也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石桌旁坐着,小男孩正東張西望,看他的樣子似乎想站起來卻又不敢,屁股一個勁兒地在凳子上打轉。
這時,從他們身後走過來一個人,這人身形挺拔而勻稱,穿着一套普普通通的粗布短衫,腰間插着柄烏鞘長劍,他的臉還算年輕英俊,只是頭髮有很多都已經灰白了。誰都看得出他是個有很多故事的人,每一根白髮都彷彿都記錄着他以往的辛酸與悲涼,單看他那一根根白髮,你一定會以爲這已經是個歷盡滄桑的垂暮老人,可白首下卻是一雙清澈而乾淨的眼睛和一張好象永遠都保持微笑的臉,他的微笑有點特別,無論哪個孩子見了他臉上的笑容,都願意把他當成朋友,都願意和他分享快樂與心中的秘密。
他摸了摸小男孩東張西望的小腦袋,又看了看正在發呆的小姑娘,小姑娘生着一張調皮的小嘴,誰見了都忍不住會上前去逗逗她,從她小嘴裡說出來的話一定非常有趣。白髮男子笑了笑,他對小姑娘笑道:“左大小姐,還沒想好要畫什麼?”
左大小姐姿勢不變,懶洋洋地說了五個字:“想好了,畫貓。”白髮男子朝前面的鸚鵡看了看,狐疑道:“怎樣突然想到要畫貓了呢?”左大小姐忽然轉向他,很神秘地道:“你近一點,我告訴你一件事。”
白髮男子將耳朵湊近了些,左大小姐又小聲道:“你知不知道,就在這幾天,我家周圍的貓貓狗狗突然多了多了起來。”白髮男子似乎不相信:“有這回事,我怎麼不知道?”
左大小姐道:“我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是能聽見它們在叫,這幾天夜裡我沒睡上一個好覺。”白髮男子一拍石桌,脫口道:“可惡,我現在就去將這些阿貓阿狗抓了來,任憑左大小姐發落。”左大小姐搖搖頭,道:“小貓小狗這麼可愛,抓它們幹什麼,必定是我們家裡來了只大老鼠,所以纔將它們都引了過來。”
白髮男子又笑了笑,笑得有點尷尬:“左大小姐明查秋毫,說的及是,這老鼠不僅大,而且一定很肥,我們該如何對付它?”小姑娘道:“我已經想好了。”她扯過一張白紙,在面前鋪開,又抓過一隻畫筆,開心地道:“我要畫貓,畫很多很多、各種各樣的貓,畫好後將它們貼遍家裡的各個角落,好叫這隻大老鼠無處藏身,鎮一鎮它的威風。”白髮男子考慮片刻,才道:“好主意,不愧是威武英明的左大小姐,可真貓都不管用,畫上的假貓,這隻狡猾的大老鼠能害怕嗎?”
左大小姐有些得意地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真的不管用,不見得假的也不管用,我就是要雙管齊下,真的假的一起上,保準讓它暈頭轉向,自己往貓嘴裡送。”白髮男子一拍腦門子,驚呼道:“對呀,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來,大小姐咱們現在就開始,我給你磨墨。”左大小姐看着他,問道:“你說我這第一隻貓是先畫白貓好呢,還是先畫黑貓好呢?”
白髮男子又摸了摸自己的頂上白頭,乾笑一聲,回道:“白貓,當然是白貓,你看看我這一頭白髮,不就是隻現成的白貓,左大小姐要對付大老鼠,我就是大小姐的滅鼠第一貓,怎麼樣,楊叔叔我夠意思吧。”左大小姐忽然從小姐凳上跳起,搖着白髮男子的手,大聲愉快地道:“楊叔叔,你真好,咱們一言爲定。”
“你這小鬼靈精。”白髮男子將左大小姐抱上來,用自己的額頭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道:“一言爲定就一言爲定,待左大小姐的大軍一到,楊叔叔即便領着它們在前面衝鋒陷陣,爲大將軍小姐殺出一條血路。”說完兩人同時哈哈大笑。
他喜歡孩子,他希望每個孩子都能度過一段愉快的童年,他的童年幸福而溫暖,幸福溫暖的時光是那麼短暫,幸福與溫暖一去不再來,只有在孩子身上才能依稀找回一點影子。他喜歡孩子,卻沒有自己的孩子,他認爲像自己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去做別人的父親,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