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周媚娘如此說,都知必有緣故,一個個身子前傾認真聽周媚娘分解。
周媚娘擡起頭,臉上露着自信的光芒,“天下間會利用亂局從中取勢的雖然非止她蜜伽羅一人,但是這南洋之中要尋她一個和她相匹的卻也艱難。呂宋國大好的局勢,如果蜜伽羅忍得住不去打主意那纔有鬼了。我雖然愚笨拙於進取,但是如果專心的去尋找蜜伽羅的破綻,恐怕也會讓她十分的不好過。”
周媚娘說自己愚笨,這是謙虛了。
不過自承拙於進取,就是她有自知之明。
她的性格中缺乏那種富於攻擊的侵略性,要讓她像蜜伽羅那樣做出野心勃勃的大膽計劃是爲難她。
但是若讓她體察細微識破別人的陰謀,就連蜜伽羅怕也要遜色半分。
“好!有周姑娘輔佐,這次科多倫海一行可保無虞。如果那蜜伽羅要耍什麼花樣,我們也能洞若觀火,甚至能在關鍵時候插上一腳大撈好處!”
林遠南欣然大笑。
林遠圖卻是想起之前的話題,“周姑娘,這次南洋之戰到底勝負如何?我等的家眷都在凌牙斯加,一旦扶南國前線潰敗,我們哥倆和白兄又在科多倫前線,那轉移家小怕都要來不及。不知周姑娘何以教我?”
“贏不了的!”周媚娘淡淡道。
“什麼!”三位霸主心頭一震,他們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南洋諸王能擋住中原人的南征軍。
如果陸上戰役終究不能抵擋中原人,那他們去科多倫海和中原的水師拼死拼活根本沒有意義。
有這精力,還不如趁早執行醞釀了許久的大西征計劃。
如果能僥倖打下十字大陸一個沿海的小王國早日把根基遷過去,未必不是一番新的開始。
“李暮雨不過是中原人中的一個小小的軍侯,然而他的實力卻足以讓所有南洋豪傑側目。就算我們的離間計得到大成功,來的只是個昏庸將領,但是雙方的實力對比在那裡擺着。有句話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南洋諸國聯軍要打敗中原南征軍談何容易。”
三位霸主默然,軍侯在軍中不過是一百人將。
中原四十萬南征軍,這樣的百人將又有多少?
“這倒未必。”姬卿佐終於難得開口,“媚娘你可能不瞭解戰國時的一些情況,李暮雨我雖然瞭解不多,但是我知道他是從屬於蒙果蒙則兄弟的浪蕩軍。”
“浪蕩軍?”諸人無不好奇出聲。
這些人雖然身處南洋權力的最高一層,對中原消息的瞭解要超過常人,但是這在中原都稱得上神秘莫測的浪蕩軍他們又怎麼知道根底。
好在有姬卿佐這個金牌小臥底!
林遠南欣喜道,“幸好有姬先生!浪蕩軍的神秘莫測我早有耳聞,我不知花了多少精力錢財都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對了,姬先生是不是也曾被這個浪蕩軍……”
“咳!”林遠圖重重的咳嗽一聲。
林遠南臉一紅,知道自己失語了,趕緊把“俘虜過”三個字嚥到肚子裡。
姬卿佐渾不在意,仍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摸樣。
“蒙家兄弟乃是秦國將軍蒙驁的孫子。蒙驁生兩子蒙文蒙武,這兄弟二人,又各有兩子。蒙文生子蒙果蒙則,蒙武生子蒙恬蒙毅。”
姬卿佐剛說到這裡,林遠南就驚訝出聲。
蒙驁何許人也自不必說,乃是秦昭王上卿,一代名將。蒙武是皇帝統一天下時的功勳之將。蒙恬蒙毅兄弟更是皇帝最信賴的大臣。想不到這浪蕩軍的蒙氏兄弟竟然有這些淵源。
“秦王八年的時候,蒙文父子三人跟隨將軍壁攻打趙國,結果剛好長安君成蛟造反。蒙文以兩子統率軍隊陷陣前線死戰不退,自己率領輕騎回援。誰知道將軍壁和造反有牽連,蒙文竟遭連坐橫死。長安君死屯留,軍吏皆斬死。蒙果蒙則兄弟率領軍隊拼死堅守國門,可嘆他們早已被當做棄子,後方的大軍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於重圍之中廝殺,卻無人救援。”
“這一對兄弟悲憤之下突出重圍,隨後統率被當做棄子的軍隊,號爲浪蕩軍,對放棄他們的秦國展開了無盡的報復。裡面的大哥蒙果堪稱天下第一勇武的男子,而且極富個人魅力,士卒皆願意爲他捨生忘死。二弟蒙則狡黠多智,在戰國時素有用兵如鬼,豺狼佳人的稱號。這個蒙則性格非常極端,爲永遠不再成爲棄子而掙扎於亂世中。爲了爭取最有利的環境,他可以無情的背叛任何人。他最令人膽寒的就是——創造了之後堪稱絕唱的傀儡兵術!”
“傀儡兵術!”在座的諸人無不渾身一顫!
周媚娘曾經說蜜伽羅所使用的是傀儡兵術,這也不過是她的一種猜測而已。
就連周媚娘也不敢確定這種只存在於傳說中的軍師技是否存在。
然而現在從姬卿佐的口中竟然得知,這一切都是真的。
傀儡兵術真的存在!
“現在嘛……如果再過十年,那個蜜伽羅或者能重現傀儡兵術的光彩吧……”姬卿佐斟酌着,說的不很肯定。
“那這個蒙則有沒有可能參加這次南征!”林遠南迫不及待的問。
想到這種可能,一向以氣度從容著稱的白璞也忍不住冒出了汗。
“這點應該不用太擔心,前兩日我得到了不太確切的消息,這兩兄弟已經被馮劫流放去了東瀛,我想短時間我們應該對不上他們!”姬卿佐想到那對魔神一樣的兄弟,心裡也有點不踏實。
“那還好,姬先生,你繼續說。”三人都鬆了一口氣。
“蒙家兄弟在離開秦軍時,蒙果領職暴風都尉,蒙則是行軍司馬。之後兩人的浪蕩軍一直維持了一
個很低的編制級別。雖然浪蕩軍幾次打散又幾次招募但是規模始終控制在九千人。”
“這倒是奇怪,中原那麼廣大的戰場九千人能做成什麼?”林遠圖很是納悶,忍不住問出了口。
“就這九千人簡直成了戰國最大的噩夢,蒙家兄弟立場非常的奇怪,無論誰試圖發動天下的戰爭他都會站在對立面堅持不讓戰國結束。而他們偏偏能把人打疼,打的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敢忽視他們的存在。不過倒有一種說法,就是蒙則認爲九千人是控制力和執行力最完美結合的一個點。”
“所以,李暮雨雖然只是一個軍侯,但是浪蕩軍本身是天下少有的精銳,浪蕩軍的斥候騎隊和衝陣騎隊又都是蒙果最驕傲的部隊,李暮雨的實力已經無限接近於將官。中原軍雖然強大,但還不至於那麼誇張。”
周媚娘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如果這樣的話,南洋到還有一戰之力。”
姬卿佐又想到了另一事,“而且,如果真的出現了大的危機,我想蜜伽羅一定會出手挽救結局。雖然我也不相信她能做的到,不過……”
姬卿佐臉上露出一絲笑,“奇蹟總是讓人期待的。”
周媚娘點點頭,想必會這樣。
林遠南、白璞兩人臉上都帶了一絲憂色,想不到中原人如此來勢洶洶。
衆人正各有心事,前門忽然傳報,蜜伽羅來訪。
“她來得倒快。”白璞一愣,他邀請的是讓蜜伽羅來赴晚宴,沒想到這日頭纔剛到中午她就早早過來了。
“快請!”
好在僕役們已經在準備爲林家兄弟的洗塵宴,羹湯餚饌收拾的七七八八了,倒也不會弄個措手不及。
姬卿佐和周媚娘起身就要告退,白璞一伸手把二人攔了下來。
“一頓便飯而已,姬先生可莫要推辭。”
姬卿佐想了想,再推辭就太過着於痕跡,仍舊坐了下來。
雖然他很看好蜜伽羅,甚至還把虎嗔贈送,但越是這樣他越有了避嫌的意思。
周媚娘看姬卿佐沒動,她也跟着重新坐下。
白璞又另外吩咐道,“去,把小公子叫來。”
林遠圖露出訝色,如果把白開心也叫來顯然這更像是一次普通的家宴。
但此時南洋局勢如此錯綜複雜,白璞會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嗎?
就算不和蜜伽羅談什麼實質性的合作或者結盟,那麼打探彼此的意思也是要做得。
白璞先做出這幅姿態是爲了什麼呢?
不片時,蜜伽羅已經來到堂前。
她換了一身輕柔舒適的便裝,看上去更讓人多了幾分親近的感覺。
“白兄可不要怪我這次做了不速之客。晚上我可能就要離開了,所以只能先來履約。”蜜伽羅先含笑向白璞告罪,隨後才依次和諸人見禮。
知道了這個女人的不簡單,林遠南和林遠圖二人也不敢太過託大,應答都合了禮數。
蜜伽羅對姬卿佐依然熱切,只是她笑眯眯的壞樣總讓姬卿佐覺得她是在暗示什麼。
不會又提華梅的事情吧。
姬卿佐有點心虛。
姬卿佐覺得蜜伽羅看他的眼神是如此的炯炯有神,就好像當場抓住了一隻偷腥的貓兒。
抓住了還不算,還要好奇的湊過去明知故問,你吃的什麼呀,味道好不好?
這種感覺……
糟透了。
對於周媚娘這個女人蜜伽羅卻一言未發。
她覺得自己和這個女人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
那種天生的敏感讓她對這個女人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厭惡。
蜜伽羅不想故作姿態委屈自己,也不想太過咄咄逼人。
不一會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衝了進來,一下子撲在白璞的懷裡嘻嘻笑。
小男孩白皙粉嫩的臉蛋,黑亮澄淨的大眼睛眨動着,頭上頂了一個朝天辯,說不出的頑皮可愛。
白璞寵愛的用額頭抵了抵他,然後才道,“客人來了,還這麼胡鬧。”
白開心擡起頭望望,四下都是認識的。
林大伯,小魔女林飛燕的父親林三伯,姬卿佐叔叔,還有他的侍女周媚娘。
這時白開心才發現那個有着一身金黃色頭髮,嫵媚多姿的蜜伽羅。
“是港口那個漂亮的姐姐嗎?”白開心回頭看白璞,聲音脆生生的。
“是阿姨!”白璞拉下臉訓斥道。
他尷尬的衝蜜伽羅笑笑,覺得兒子今天的表現太過失禮。
不想,蜜伽羅居然心情大好,她開心的向小男孩招手,“來來,坐姐姐這裡來。”
這下滿屋的大男人都是一腦袋黑線。
“不過,白家主,你是要我叫你白兄呢,還是白叔叔呢。”蜜伽羅看着乖巧聽話的坐過來的白開心,心下說不出的歡喜,忍不住和白璞開起了玩笑。
她從小少受疼愛,因此心中的感情積蓄的沉厚。
繞是如此遇到白開心這樣可愛乖巧的小孩仍是一股喜愛瀰漫心間。
一直以來,她都把李華梅當做自己的小妹妹,恨不得把自己小時候沒有得到的寵愛,都雙倍給於。
白璞連忙道,“豈敢,愚兄癡長几歲,便叫你一聲賢妹吧。”
看蜜伽羅甚是喜愛白開心,他的嘴角露出一絲欣慰。
林遠南和林遠圖在與蜜伽羅打過招呼後就沒再開口。
他們和蜜伽羅早有芥蒂,此時雖然要面對中原這個龐然大物,但是也不是說融洽就能融洽的。
白璞在這種方面倒是長袖善舞。
他好像不但一點
不介懷甲米地被殺的那些白家士卒,就連這些日子遭受的恥笑也不放在心上。
甚至於他和蜜伽羅這個是敵非友的女人見面不久就讓她參加家宴。
白開心的存在已經徹底讓這次會面變了性質。
蜜伽羅對白開心的喜愛讓白璞意外。
白開心看到這樣一個異種美人也覺得新奇,湊過來沒大沒小的問東問西。
蜜伽羅不時被白開心逗得掩嘴輕笑。
這些人中反倒是她最先失禮了。
不一會豐盛的宴席就慢慢擺了上來。
白璞宴客當然不會吝嗇,但凡能在麻喏巴歇墟市能買得到的奇珍異味沒落下幾樣。
菜還沒有上齊,蜜伽羅就先動了筷子往白開心小碟子塞。
白開心看開始佈菜,卻是板着小臉端端正正的坐着。
這些日子他學習禮數倒也懂了不少規矩。
蜜伽羅詫異的看他一眼,纔想起自己現在是客人,這樣倒是唐突了。
她和白開心竟一起看向白璞。
她是覺得自己的舉動太過喧賓奪主有些不好意思。
白開心則是看蜜伽羅已經動了筷子,小孩心性按捺不住嘴饞,請示他的父親。
結果兩人一起看白璞,這默契讓諸人都忍不住露出一絲莞爾。
白璞也拿起筷子隨意夾了一顆魚丸,“這是家宴,蜜將軍何必拘禮。”
蜜伽羅笑道,“既然是家宴,這裡哪有將軍,白兄該罰一杯。”
白開心聽得似懂非懂,大聲道,“爲什麼罰我爹爹?”
衆人大笑。
蜜伽羅忙忍着笑哄道,“不罰不罰。對了,下次你去我船上我請你吃好東西。你不知道呀,姐姐船上的樓師是個壞東西,但是他做的飯菜卻是好東西……”
白璞聞言一愣,接着沉默了一會,忽然看着白開心慢慢道,“還不快謝謝你蜜姐姐,到時候可別弄壞了人家的東西,你蜜姐姐可是要打你的!”
屋裡的氣氛立刻不同了!
之前大家都以爲這次的宴會只是一個姿態,給外人看如今垂涎海和科多倫海已經言歸於好,免得被人從中作梗生出什麼事端。
就連蜜伽羅也是打定心思,敷衍過這一餐了事。
再加上遇到了白開心這個可愛弟弟,一門心思都放在逗弄他身上。
身爲一個女子,統御着最殘忍兇狠的海盜,蜜伽羅稱得上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不知多少次蜜伽羅都在噩夢中驚醒,她經常一個人抱着膝蓋,一身冷汗的度過後半夜。
沒有人知道一個女人統治海盜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她不止一次驚恐,假如她的手腕出了一線紕漏那會怎麼樣。
在那些噩夢中,她頻頻見到這樣一個場景,她的手下失控反亂,將一個女子所最不能承受的羞辱輪番加諸於她。
這數年的海盜經歷,讓她彷彿行走在狼羣裡,到處盯着自己的都是飽含着剝除、吞嚥的綠瑩瑩目光。
整日和人勾心鬥角的生活,讓她越來越覺得和一個人毫無機心的相處是如此的可貴。
所以她看到白開心,竟不自覺的勾起了一縷溫情憐愛。
誰知道就在這時候白璞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蜜伽羅剛纔倒不是虛讓,她看到這個可愛小弟弟的第一眼,就覺得有一種溺愛在她胸腔裡氾濫。
她倒是渴望能帶這個小傢伙到自己船隊上玩兩天。
但是她從來沒想過會有這種可能。
她沒想到白璞居然會答應。
而且答應的那麼鄭重其事!
白開心可是垂涎海霸主白家主人唯一的兒子,他就那麼放心讓白開心跟着到自己船上去?
而且他的語氣語調是這樣的認真。
任誰都能聽出蜜伽羅只是那麼一說,表達一個心願,但其實她根本不抱任何的期望。
而白璞的話呢?那簡直不是答應了,直接就是往外推!
他這是什麼意思?
林遠南和林遠圖也是相視一眼,各自變了臉色。
兩位家主對這位白開心小侄兒都是非常喜愛的。
林遠南甚至和林遠圖開玩笑時將這個小孩子內定爲自己的侄女婿。
林飛燕和白開心兩人不但家事相當,而且飛燕嫁了他也不怕降不住他。
林遠圖嘴上雖然不說,但是他待白開心當真是如兒子一般,
此刻白璞這麼輕率地決定答應讓白開心去蜜伽羅那裡玩,兩個人哪裡放心?
而且這也不是簡單的邀請和簡單的承諾了。
這算什麼?
質子於敵?
他白傢什麼時候落魄到這種地步了?
而且身爲垂涎海的堅實同盟,爲什麼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
林家兄弟忍不住對白璞怒目而視。
“哦?白兄這是什麼意思?”最不敢相信的反倒是她蜜伽羅。
她知道自己的斤兩,憑自己手下的那點實力還不至於被白璞看在眼裡,他這番刻意的話,究竟代表什麼?
白璞悠然嘆息道:“我白家何德何能得比於一方諸侯?雖然不想承認,但事實上大半的原因是依賴滇國的扶持。我白家就像是藤蔓一樣,依靠中原的扶持。如今我等和滇國反目,沒有根基而招搖於外,這是不吉祥的。所以對於我們的家族來說,經不起勝利,因爲吸引太多的視線會把我們放在火上烤;經不起失敗,這會讓我們一蹶不振。對於我們白家來說,最好的結局就是漸漸地沒落下去。不引人覬覦,不容人放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