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道邊忽然傳來啪啪的掌聲。
大日須彌斜眼一瞟，臉上的神色猛的僵在那裡。
蜜伽羅聽到蹊蹺，回過身向鼓掌的那人望去，來人裹着一身輕軟勁裝，外罩黑色的斗篷，頷下圍着風巾，正一眼嘲弄的看着倒地耍賴裝死的大日須彌。
蜜伽羅忍不住瞳孔一縮，來人竟然是李暮雨那個死人臉。
雖然經過這些時日的修養他的氣色好了不少，但是那臉上的死氣卻始終陰魂不散。
蜜伽羅想起剛纔大日須彌的將李暮雨比作會喘氣的人皮，心頭就隱隱露出一絲驚懼。
以前的李暮雨絕對沒有像現在這樣，帶着慷慨悲壯，隨時準備決死犧牲的氣質。
蜜伽羅想着把眼光投向有些尷尬的大日須彌，蜜伽羅心中暗暗揣摩或許因爲有了目標的緣故，才讓李暮雨有了堅定地心念。
大日須彌對李暮雨的氣勢變化早就心中知道根底，不過他無所謂，李暮雨還不是自己的對手。
大日須彌縱橫天下這許多年，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唯一讓他難堪的是自己的無賴相落在他眼裡實在讓他臉上有點掛不住。
大日須彌有點糾結，這種感覺就像一個人正在郊外肆無忌憚開開心心的對着大自然釋放存水，這時候忽然路過一堆熟人，並且衝他頻頻揮手。
“咦，這不是李統領嗎？”蜜伽羅收服李暮雨之心不死，忙堆起虛僞的笑容，熱情的打起了招呼。
蜜伽羅一幅喜出望外的摸樣，就好像前幾次把李暮雨搞得死去活來的不是她一樣。
李暮雨這次身邊只帶了幾個人，都穿着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勁裝，身上彪悍的氣質與當日相比絲毫不減。
那些來自中原北方宋魯之地的馬賊要比南洋人普遍高一頭，臉上帶着陰狠的表情看上去很難說話的樣子。
這些馬賊就差在臉上寫上“我不是好人”五個大字了。
不過讓蜜伽羅奇怪的是，這些馬賊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帶着一絲……親切。
雖然我也不是好人，但也沒必要這樣吧。
蜜伽羅心中忽然不爽。
“是啊，好巧。沒想到看到這麼難看的一幕。”李暮雨嘲弄的笑着，故意誇張的看着那些圍觀的南洋百姓懶洋洋道，“你們知道這個對着女人大耍無賴的傢伙是誰嗎？想知道嗎？這次本軍侯的消息是免費的！”
那些看熱鬧的百姓雖然有着強烈的好奇心和可以融化銅鐵的炙熱八卦眼神，但是都明白這些人哪個都不好惹。
李暮雨的目光看向哪裡，哪裡的人就側身躲避，生怕一不小心惹怒那個剛發了一番癲狂的和尚。
大日須彌臉一冷，寒潭水一般的目光對上李暮雨，冷冷道，“你找死！”
“放心吧，我不會說的。”李暮雨那張死人臉慢慢地咧開嘴，露出一個招牌式難看笑容，“家醜不能外揚，老子也丟不起這個人。”
大日須彌冷哼一聲，悻悻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蜜伽羅早就猜到兩人在中原時怕是有些恩怨，這時在街上當着衆人面也不好挑破問個究竟。
李暮雨在上次大日須彌對他使用小花招之後想必就能明白這個人之前都是裝糊塗。
那他這次怎麼還敢公然找上門來？
難道真的像大日須彌所說的那樣，他來找死？
蜜伽羅可不信。
“蜜將軍別來無恙啊。”李暮雨向蜜伽羅笑笑打個招呼。
只是他臉上勉強做出的笑容如此僵硬，蜜伽羅看了都替他難受。
“前番仰仗李統領的虎威，小妹纔有今日。這些日子一直被林家的小霸主趕得東奔西走，沒有機會安頓下來，所以總沒有機會親自去答謝李統領，還望李統領別怪罪啊。”
蜜伽羅上來先一番客套，畢竟上次做的的確不怎麼地道，蜜伽羅看到李暮雨心中還是很歉疚的。
說起來甲米地一役，李暮雨最後的決斷還是幫了蜜伽羅很大的忙，正是因爲在招降的時刻他的騎隊堅決的靠攏，這才一舉擊垮了海盜們的心防。
蜜伽羅一直對李暮雨會做出那樣的決定吃驚不已。
雖然就算李暮雨選擇相反的立場蜜伽羅也早有準備，但畢竟是讓她省了很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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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暮雨聽她提起前事，眼角抽了抽，半晌才硬邦邦的回答道：“哪裡，全當是李某的一番心意。”
李暮雨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蜜伽羅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看大日須彌，發現大日須彌也是用一副“你有病啊”的目光狐疑的打量着李暮雨。
“額，這個，這個……”看着兩人驚訝的目光，李暮雨捉摸着措辭，結果這個了半天，話沒說出口臉先憋得紅了。
蜜伽羅和大日須彌更是納悶，今天這是怎麼了？
過了好一會，察覺到這詭異的氣氛，李暮雨終於咬咬牙，像是慷慨赴死的勇士一樣，閉眼念起事前想好的草稿，“我李暮雨聽聞良禽擇木而棲……”
說到這裡，後面的話又被他哽在喉裡說不出口。
然而只這半句已經足夠蜜伽羅震撼的。
大日須彌嘴快，爲了報復剛纔李暮雨對他的恥笑，冷嘲熱諷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你可不是什麼好鳥……”
不過他的這話也只說了半句，因爲他忽然反應過來李暮雨是什麼意思，不
禁和蜜伽羅一樣大吃一驚。
蜜伽羅從小跟隨樓師學習中原文化，雖然大多隻是粗疏略懂，但是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這樣的淺顯的話還是明白的。
李暮雨這分明是要主動投效啊！
雖然蜜伽羅幻想了很久收羅到像李暮雨、姬卿佐、周媚娘這樣的人物，但是這幸福來得也太不着調了。
蜜伽羅當初可是拿李暮雨的性命逼迫他都不肯低頭，如今這是怎麼了。
她從來不相信世界上會有什麼天上掉餡餅的美事，看着李暮雨扭捏的神態，蜜伽羅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貓膩。
大日須彌就不是一點點的震撼了，蒙果手下的捧杯死士，擁有可以和天下英雄捧杯對飲資格的李暮雨居然會投效別人？
這事兒拿回中原去講有幾個人能接受得了？
大日須彌怪異的眼神使勁在李暮雨身上瞅，想要看出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李統領，你是認真的？君子一言，可駟馬難追。”雖然李暮雨話沒說完，但意思到了蜜伽羅就迫不及待的要把這事敲定。
這可是個她無法拒絕的誘餌。
不管這裡面有多少陰謀詭計，李暮雨這個人蜜伽羅是要定了。
李暮雨看蜜伽羅接受，臉上的尷尬緩和了幾分，“多謝。”
蜜伽羅強按下心中的歡喜，大日須彌如今肯爲他所用已經讓她覺得意外的驚喜，李暮雨的忽然投效更像是雪中送炭。
蜜伽羅心中的那個滿足，當場就笑的合不攏嘴。
不過她知道李暮雨這番找來，想必還有後話。
鬧市可不是說事情的地方，她擡眼四處一望，趕緊一手一個拉着兩人往最近的一處酒樓去。
前去邀請蜜伽羅的使者一直沒有迴音，所以這城中事前並未給蜜伽羅準備驛館，她這次來麻喏巴歇可是做了一回不速之客。
蜜伽羅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反正自己要早些回去做點佈置，也就沒再去向迎候的官員索要居所。
是以中午她就早早的赴了白璞的約，打算下午在麻喏巴歇逛逛，晚上就趁夜離開，不在麻喏巴歇留宿。
此時要商量大事無處可去，只好就近尋了酒樓。
三人一進酒樓，蜜伽羅就讓店小二帶着往廂房裡引。
蜜伽羅和李暮雨的隨從都在樓下圍了兩桌老老實實的等候着。
李暮雨的部下早知道首領的意思，雖然沒人清楚李暮雨內心是怎麼想的，但是投靠蜜伽羅的決定已經告訴了衆人。
李暮雨素能服衆，蜜伽羅身上又隱隱有一種東西和那個號稱用兵如鬼、豺狼佳人的大人契合，所以他麾下的馬賊無人異議。
西門達觀等人也聽明白李暮雨是要投效蜜將軍，早就笑的合不攏嘴。
他們這些海盜都是見識過李暮雨馬賊騎隊的厲害，得知蜜將軍能收服這些馬賊們，一個個都對這個女頭領充滿了信心。
要知道他們這些提着腦袋冒險的傢伙最怕的就是遇到一個沒腦子的首領，如那安吉魯、丹迪、高武等等那個不是例子？
這些人走錯一步，不但自身不得好死，連累的多少手下橫屍甲米地？
蜜伽羅雖然兇暴的名頭已經傳遍南海，但是跟着這樣一個頭領心裡起碼踏實多了。
只有一個足夠強力而且能讓他們更好的活下去的領袖才能讓他們產生安全感。
這些手下們“眉來眼去”一番，不一會就打得火熱，海盜們是真心敬服，馬賊們則是有意結交。
一來二去的話題有意無意都往痛快的方面扯，說的兩撥人心裡都熱乎乎的，唯一遺憾的是沒得到首領的允許他們都不敢喝酒。
蜜伽羅帶着兩人直上頂樓的廂房，那些多餘的雜事早有海盜搶先幫他們料理。
三人一進去，揮退了侍者，蜜伽羅劈頭就問，“李統領，你這是何意？”
蜜伽羅問的當然就是爲何之前百般拒絕這次要倒貼上來。
李暮雨當然知道她的意思。
李暮雨大人雖然很想把臉子一甩，你以爲你是老幾！老子要不是因爲那回春真人識破天機，知道這和尚的命終須由你送去西方終結，我至於這麼上趕着？
不過和尚就在旁邊聽着，他只好滿臉憋的通紅很虛僞的誇讚蜜伽羅，“蜜將軍，這個，女中豪傑，巾幗不凡……這個，李某很是仰慕……這個……”
李暮雨雖然耳聰目明但是訥於口舌，話說了半天又繞回了那句“良禽擇木而棲”。
蜜伽羅心中打着小算盤，行，你還藏着掖着。這麼明顯的不合理，你都不給個解釋，那就怪不得姐姐把話挑明。
蜜伽羅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暮雨，“李統領，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到底想要什麼？或者說你的條件是什麼？”
接着蜜伽羅認真地補充道，“當然，拿和尚的命換可不行，和尚最近可乖多了。”
蜜伽羅想伸手摸摸和尚的頭，不過她的個子不高胳膊也不夠長，加上兩人坐的遠只摸到了背。
雖然這樣子很丟臉，但和尚倒沒反抗，只是把臉往窗外猛撇躲開李暮雨那犀利的目光。
的確，如果是之前拿和尚的命換李暮雨的忠誠，蜜伽羅倒是很樂意做這筆買賣。但是面對中原的大舉入侵，在蜜伽羅將近崩潰之際大日須彌還是站了出來。
這樣一個已經開始
和她合拍的傢伙，蜜伽羅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不過李暮雨也是蜜伽羅勢在必得的。
通過這數日的瞭解，蜜伽羅已經清楚地知道和尚這人的能力，這是個統率型人才。如果親臨戰場指揮衝鋒，臨機決斷振奮士氣，那麼此人絕對是當世不二的人選。
李暮雨武力略遜大日須彌一籌，不過他卻能勝任親冒矢石折低鋒銳這樣的角色，因爲他有一種大日須彌沒有的狠勁，這大大彌補了他的不足，可以讓他成爲一個極好的先鋒將。
李暮雨早猜到會有此問，老老實實的回答，“雖然很想要他的命，但我知道這不是我能做到的，我現在不要他的性命了。”
李暮雨對和大日須彌的仇恨毫無避諱。這沒什麼好隱瞞的，在座的都是明白人，彼此之間的關係都心中有數。
“那你的條件是？”蜜伽羅在心中斟酌着一旦李暮雨提出什麼難以接受的條件，該如何拒絕。
“我希望……”李暮雨眼神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歷芒，“能去西方走走……搭你的船……”
“西方？”蜜伽羅神色古怪。
“什麼時候？”
“如果你覺得方便的話。隨時……”李暮雨知道這事急不得，不然以眼前女人的聰明她猜到什麼也說不定。
不想蜜伽羅的臉色更古怪了。
她看看大日須彌，又看看李暮雨，搞不懂這兩個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這算什麼事？這兩個生死大敵居然不約而同的都要吵吵嚷嚷去西方，而且都是一副不急不忙的樣子。
李暮雨一直充任浪蕩軍的斥候衛長，對於察言觀色分析情報最是在行，看着蜜伽羅怪怪的眼神在自己和大日須彌身上掃，一下子把心懸了起來。
難道這個女人猜到了什麼，不可能吧。
不過以她的才智，能不能猜到也未可知……
大日須彌卻是忽然對李暮雨肅然起敬，難道這個滿腦袋冷血一根筋的傢伙也想爲尋求解救百姓的方法去西方求取真經，不可能吧。
不過以他主公的性格，會不會影響到他也未可知……
三個人在那裡挖空心思研究對方，倒是蜜伽羅先反應過來，不管如何敲定了李暮雨再說。
當下蜜伽羅很豪邁的大手一揮，“好，李統領，歡迎你的加入！從今日起，你就是我船上的三副，你的職位次於大日須彌，次於李華梅，次於我。我三人以下你有全權處理的權利。”
蜜伽羅倒是蠻有氣魄，居然一上來就給他這麼大的職權。
雖然兩千餘人的海盜李暮雨還看不上眼，但是這代表的東西卻多。
“包括那個賤賤的不良中年嗎？”李暮雨想起一個讓他不爽了很久的人。
“你隨意！”蜜伽羅大手一揮，半賣半送。
大日須彌見李暮雨加入，雖然覺得無可無不可，但畢竟蜜伽羅多了一個幫手，心中也有些欣然。
李暮雨的能力還是相當不錯的。
一個人本事再強，如果沒有爪牙的輔佐，也是難成什麼大事。
大日須彌早年便吃足了這虧，他那小國人才匱乏，真如潛水之中的蛟龍，一身的本事施展不開。
到後來吸收了大量的貴族士大夫才能依靠他們打開局面。
大日須彌眉頭一皺忽然想起一事，插嘴道，“且慢！”
蜜伽羅沒想到大日須彌回來橫插一腳，她知道這兩人之間有些恩怨，但是一直以來都是暗暗鬥法，難道這次大日須彌要站出來阻止。
如果真要在這二人中選擇一人，可怎麼辦好？！
李暮雨隱隱感覺到大日須彌此話是針對他，擡起頭冷冷應道：“何事！”
“李暮雨！”大日須彌悠然道。
“你如今既然要效忠蜜將軍，那你手裡的比目魚刀願意獻給蜜將軍嗎？”
“比目魚刀？”李暮雨猛的變色，站起身來，眼中閃過一絲歷芒。
大日須彌看着他並不回話。
半晌，李暮雨的臉色才和緩過來，隨即針鋒相對，“和尚，我問你，你願意爲蜜將軍重開‘畫眉’的鋒刃嗎？”
蜜伽羅聽的雲山霧繞，但是她隱隱明白了一件事，這兩個人都還留了一手。
這讓她的臉色很不好。
而且更讓她不快的是，大日須彌竟然讓李暮雨問住了！
蜜伽羅雖然不知畫眉爲何物，但也隱隱有了些小失落。
和尚沉默片刻，忽然從身後取出那杆從不離身的禪杖，接着看一眼蜜伽羅用力一掰。
隨着木紋斷裂的聲音，一道如水的烏光閃過，一柄利劍從禪杖中破出。
這柄劍由不知名的烏鐵做成，上面光線暗淡，只有一點光輝在劍身流轉不定。
隨着大日須彌手一振，這一點光就從劍尖倏的流過劍身。
蜜伽羅雖然不懂得鑑賞，但也知道有此異象絕對是難得的好劍！
大日須彌輕輕地把劍身橫放，藉着窗口的光，蜜伽羅清晰的看到劍身上用細金絲錯嵌着一行小字，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蜜伽羅心中好奇，這就是讓李暮雨開口詰難大日須彌的畫眉嗎？
大日須彌望着手中的劍，半晌才淡淡的開口，“如果是因爲蜜兒，讓這畫眉再開鋒刃，又有何不可？”
“你……”李暮雨卻是愣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