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轉機往往出現在每一次意外。
然而姬卿佐並沒有意識到他幹了什麼，最先意識到有什麼不對的是李暮雨。當他看到來迎接他的馬賊細心的控着幾匹馬靠近的時候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起來。
他猛然間想起了那些不時會出現的中原騎隊，沒有誰比他更懂得精良斥候的可怕。
他三步兩步追上了已經跟着蜜伽羅走出一段的姬卿佐，大力的扳住他的肩膀。
“喂！你幹什麼！”姬卿佐勃然大怒，一瞬間的失衡差點讓他跌倒在泥水裡。姬卿佐不是武人，但是如果他想殺人只是略動下腦筋的事情。
李暮雨盯着他的眼睛深呼吸，“你聽着，我來問你來答，就一句話，不要打岔！”
姬卿佐看到李暮雨這幅摸樣，強按下火氣，“說！”
“你在廟中的設計圖畫完了沒有？投石機的那個！”
“嗯？”姬卿佐一愣。
“我只問你畫完了沒有！”李暮雨粗着嗓子，幾乎是在咆哮。
“簡圖和一些基本的數據都有……理論上可以粗製出來……”姬卿佐想到了什麼，說話一點底氣都沒有。如果是被中原的斥候得到，那麼簡圖會被章邯迅速的完善。最要命的是那些關鍵機軸的數據可以讓章邯跳過原理推導的這一步。
蜜伽羅在一旁尖叫一聲沒命的往回跑，李暮雨一把丟下姬卿佐，也向來路跑去。
那個來接應的馬賊看的不知所措，他看了看呆呆留在原地的姬卿佐，又看看遠遠飛奔而去的李暮雨，輕輕一策馬追了上去。
蜜伽羅和李暮雨在奔跑的過程中一個念頭一直在他們腦海裡盤旋着，就算他們及時趕回去，這段時間圖紙有沒有被人看到都是個未知數。
不過等到他們氣喘吁吁地衝回古廟，這個疑惑迅速沒有了。
兩個人站在門口呆呆的愣在雨中。
原先姬卿佐畫圖的那一塊地皮，竟然被人剜出一個大大的方形坑。得到圖紙的人不但帶走了摹本，就連原圖都想盡辦法取土帶走了。
蜜伽羅和李暮雨瞬間意識到了一件事，投石機的設計圖已經被中原人得到了！
這也就意味着，中原人可能在很短很短的時間內就能研製成功，只需要不多的時間，扶南國把守的要塞外就會出現數以百計的投石機。
蜜伽羅彷彿看到磨盤大的石頭在要塞上空紛如雨下。無數的防禦設施被摧毀，全身盔甲的士兵被砸成一灘爛泥。之後無數的城市陷落，整個南洋從此暢通無阻。
“蜜將軍？”李暮雨搖晃着有些失神的蜜伽羅。
“沒時間了……”蜜伽羅眼中毫無焦距的喃喃自語。
沒時間了……
聽到那句沒時間了，李暮雨莫名其妙的心中一寒，他手上的力不自覺的加重了半分，“蜜伽羅，你準備怎麼做？”
“我……我要親自去掘開湄公河……我自己……”蜜伽羅艱難的說完這段話，她的臉色蒼白的好像大病一場。
蜜伽羅自己……
這也就意味着蜜伽羅決定隱瞞下中原人獲得投石機這種攻城利器的消息。她將在通
告南洋諸國的計劃之外平行執行另一個計劃。
她要在沒通知任何人的情況下提前掘開湄公河！
沒時間的並不是蜜伽羅。
沒時間的是那處於湄公河流域低地的五國百姓！
饒是李暮雨是戰場上幾經生死的勇士，這時候也忽然有些畏懼了。
提前掘開湄公河意味着什麼每個人都知道清清楚楚！這意味着那些正在忙忙碌碌準備背井離鄉的無辜百姓，很可能就會一瞬間被捲入滔天的大水之中！
整整五個國家的百姓！
李暮雨是個心思冷酷的人，就連蜜伽羅在甲米地的屠城也讓他視作尋常。但現在遠遠不同，要將五個國家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善惡貴賤的一口氣殺死，這讓李暮雨的良知深深地被觸動了。
這一瞬間，那本來已經微不可查的雨水，似乎也狂暴起來。
因爲之前雨勢的停頓，兩人都沒穿着蓑衣，蜜伽羅在寒冷的雨水中開始瑟瑟發抖。
“你這是在殺戮無辜！你、你要知道兇殘並不是勇武啊！”李暮雨的嘴脣有些顫抖。他用力地搖晃着蜜伽羅的肩膀，蜜伽羅溼漉漉的頭髮肆意的被甩到身前。
“我知道！”蜜伽羅尖叫着推開李暮雨。
近在耳邊轟隆隆的雷聲幾乎要炸裂天空。
蜜伽羅緊閉雙眼對着蒼穹張開了雙手，迎接着更肆虐的雨水。
遠處的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兩人同時望去，正是之前來接應他們的馬賊。
李暮雨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扭轉過頭呆呆的看着蜜伽羅，蜜伽羅也擡頭看着他。
蜜伽羅無從形容，李暮雨雙眼中露出的是怎樣的複雜感情。蜜伽羅本能的覺得那是失落或者哀傷，更甚至有別的什麼。
然而李暮雨輕輕地解下他的斗篷披在蜜伽羅的身上，“沒用的，這沖刷不掉你的罪惡。”
蜜伽羅固執的將斗篷摔在地上。
“大人！將軍！你們走的可真快！”那個馬賊因爲要控着幾匹馬，爲了防止它們跑散了，一直沒敢提起速度。
那個馬賊吆喝着來到李暮雨身前，一個翻身下了馬。李暮雨則毫不猶豫的一個轉身，選中了一匹黑色的健馬騎了上去。
“我們走吧？”他看了一眼那個馬賊。
“嗯？”那個馬賊有些稀裡糊塗。
李暮雨再不解釋，輕輕一夾馬腹，就隨着噠噠的響聲消失在雨幕裡。
蜜伽羅身體晃了晃，無力的坐倒。
李暮雨離開了……
那個馬賊沒有明白，但是她聽懂了。
觸動了那個男人的底限之後，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離開。
蜜伽羅的腦中幾乎一片空白。她甚至覺得可以接受李暮雨的離開，但是那毫不猶豫的轉身，讓她忽然覺得空蕩蕩的。
“我真的是個很差勁的女人嗎？”
蜜伽羅忽然覺得異常的疲倦，那種內心的失落，好像飢餓的感覺。
“蜜、蜜將軍！怎麼樣，發現什麼沒有？”氣喘吁吁跟上來的姬卿佐在隨行馬賊的扶持下跟了上來。
還好李暮雨之
前爲了聯絡探路方便出城的時候帶了一個人手，不然憑姬卿佐的腳力，怎麼能跟的上來。
“咦，蜜將軍怎麼坐在泥水裡？”姬卿佐雖然自己也狼狽不堪，但還是手忙腳亂的去拉蜜伽羅。
“圖被取走了。”蜜伽羅沒有堅持，順勢站了起來。她的聲音極爲平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這樣子啊，那就有點麻煩了。”姬卿佐皺起了眉頭，這意味着中原人可以用極短的時間打開前線要塞的阻攔。憑藉投石車的射程和威力，整個南洋都可以說的上暢通無阻。
“因此，我決定提前掘開湄公河，你怎麼看？”蜜伽羅注視着姬卿佐。
她已經準備好承受姬卿佐的一頓羞辱，然後拂袖而去。
姬卿佐果然皺起了眉頭。
蜜伽羅的莫名其妙的心一冷。
誰知姬卿佐張嘴說的卻是，“掘河？我不專業啊。”
蜜伽羅倒沒想到會是這種答案。
“因爲丟失投石機圖紙的事情關係太大，我並不準備通知南洋的諸多王國……”蜜伽羅平靜的說着，她並不準備隱瞞什麼。
“嗯，應該的，這幫軟蛋知道了有這玩意怕是要嚇得尿褲子，那還打什麼啊。”姬卿佐倒是說的頭頭是道。
他投降過幾個勢力，各種風格的幕府都曾接觸過。姬卿佐雖然喜歡錶現並屢屢軍事小白，但是紙上談兵的本事還有那麼一兩分的功力。
“這也意味着很可能會有很多無辜的百姓會死於這場災難……”蜜伽羅仍帶着絕望期待姬卿佐的態度。
“不通知他們？”姬卿佐的眉頭果然又皺的緊緊地。
“是的……”
“那不好拆吧，掘開河道可不是三五百人一時半會就能幹成的。”姬卿佐仍在關注着這些實際的問題。
他一擡頭，看到蜜伽羅緊盯着自己倒唬了一跳。“這麼看我幹嘛！沒見過淋成落湯雞的帥哥啊。”
“嗯，你現在帥呆了！”蜜伽羅真心讚美。
姬卿佐心情立刻大好，“哈哈哈，沒問題，我對雨發誓，一定幫你設計迅速摧垮河岸的機關！”
就在這時姬卿佐那提到最高的聲調，忽然下降，“保證千里之內……雞犬不留……”
那種忽然意興索然的樣子，讓蜜伽羅倏然變色。
姬卿佐猶豫一下，開口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那個傢伙真的是東甌大王騶搖？”
蜜伽羅知道他指的和尚，她也毫不隱瞞，“我也並不確定，但是李暮雨卻堅持他是！”
姬卿佐乾笑一聲，“我覺得這種缺德事，你還是去和他商量比較好。壞女人做壞事最好去和壞男人商量。何況這事他幹過，手熟……”
“對了，李暮雨呢？”姬卿佐聽蜜伽羅提起李暮雨迅速找到了岔開話題的話頭。
蜜伽羅不答。
“喂！”看蜜伽羅這幅樣子，姬卿佐有了些不妙的感覺。
蜜伽羅輕輕道，“我們走吧。”
接着看看那兩個留下的馬賊，“你們也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