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離開行宮的時候,天色已近午時。房玄齡早就安排了馬車在行宮門口等候,永寧一直到坐上馬車,腦海裡浮現的仍舊是錯身那一剎那,李治的眼神。
永寧不停地在催眠自己,讓自己堅信自己沒有看懂那個眼神的含意,可是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她一直不斷地告誡自己,不可以愛上任何人,可是直到這一刻,她纔不得不承認,愛情這個東西,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操控的
每每聽到人提起李治身邊的女人的時候,她總是可以用最平靜的表情面對,可是她的心卻明明白白告訴她自己,她有多介意心會酸,會想逃開,可是離得再遠,都會偶爾在不經意間想起那個人。看到美麗的景色,好吃的食物,有趣的事情,總會有想要與那個人分享的念頭浮現。
直到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她再會僞裝,也終究騙不了自己的心她在意李治。很在意,很在意……所以,纔會在看到他憂傷、無助又摻雜着點點絕望的眼神的時候,心會隨着他的情緒波動。永寧擡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任眼淚肆意流淌,濡溼了衣衫。
房玄齡的官舍離行宮並不算遠,待永寧下車的時候,她已經收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緒,平靜無波地淺笑着,迎上了高陽公主與房遺愛擔憂的眼神。
“我沒事……”永寧拉住高陽公主的手臂,笑容燦爛。
“沒事就好……”高陽公主的語氣有些猶疑,她敏感地察覺到永寧的情緒有些不對,可是既然永寧不說,她也不好提起,只是順勢拉着永寧的手,轉身回屋。
午膳時,房玄齡特意回來用飯。飯後也不避諱高陽公主與房遺愛兩口子,直接問道:“陛下可有提起要你留下的事情?”
永寧一愣,挑着眉說道:“爹爹怎麼會突然說起這個?陛下並沒有提起呀……”
房玄齡皺了皺眉頭,說道:“這是魏玄成私下裡跟我說起的,陛下似乎在他面前透過風……魏玄成有些憂心,他倒並不是對你,或是對爲父有什麼意見,只是覺得眼下時機不好,政局紊亂,不好讓你在這個時候……”後面的話,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跟永寧說起,魏徵當時說起這事的臉色和語氣都差得要死,生怕他一心軟把女兒給留下,反倒讓李治身邊不安生……
他們這些人早就看明白了,李治晉太子位只是早晚的事,如果李世民這次執意御駕親征的事他們攔不下來的話,那麼李治上位的事肯定會過渡到明面上來。這個時候,李治身邊亂不得
房玄齡皺着眉頭,滿眼透着心疼地看向永寧,良久,才長嘆了一聲,說道:“原本你便是準備要今日起程的,雖然這會兒時間已經過午,不過爲父也不留你了,你……走吧”他滿含着歉疚地衝着永寧揮了揮袍袖,轉過頭去閉上了眼睛,將所有的心疼和不捨都深埋在心底。
“父親大人”房遺愛一聽就急了,現在可是大冬天,永寧如果這個時辰出城的話,怕是天黑之前都未必找得到落腳的地方,一想到永寧一個女兒家這麼冷的天兒,要露宿在荒郊野外,他就止不住的心疼,可是他這一聲呼喚,更多的卻是對房玄齡的不理解。
“二哥”永寧一手按住了也想說話的高陽公主,另一隻手也急忙拉住了想繼續跟房玄齡爭辯的房遺愛,她衝着這兩口子搖了搖頭,然後恭恭敬敬地給房玄齡磕了個頭,含着淚說道:“父親大人,您的心思女兒明白,您不要爲女兒擔心,前頭幾年女兒可以過得好好的,以後女兒也一樣可以只是父親大人也上了年紀,還請您多多保重……女兒就此拜別”她站起身,又長揖一禮,便轉身朝外走去。
“父親”房遺愛急得頭上直爆青筋,可是他素來畏懼房玄齡,倒還真不敢在房玄齡面前扎刺兒,恨恨地跺了跺腳,連忙追着永寧出去了。
高陽公主左看看,右看看,心裡也頗不是個滋味,也跺着腳跟在房遺愛身後出來。
永寧知道房遺愛和高陽公主鐵定會追出來,便站在門口等着。“二哥……”永寧看見房遺愛急得脹紅了臉,心裡說不出的感動,輕輕地握住他的手,說道:“二哥,父親大人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此事你莫要跟母親提起,父親也是不得已……父親方纔心裡也是難過,纔沒顧得上問我,陛下召見我所爲何事,其實若不是陛見時話趕話的出了岔子,怕是皇上真的會提起讓我留下的事……”
永寧回想着她和李世民見面的細節,如果不是她後來的話讓李世民先怒後愧,怕是她就真的被留下了。可是這個時候被留下,對她絕非什麼好事。東征在即,誰還能顧得上她與李治之間的兒女私情這樣的小事?如果真的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留在了李治身邊,她以後的日子可就真的有得熬了……
魏徵的提點雖是衝着李治去的,可是房玄齡考慮的更多的,卻是永寧。這點是永寧深信不疑的。
房遺愛緊緊地握住永寧的手,眼眶忍不住紅了起來。他就不明白了,他的妹妹明明聰明、乖巧又懂事,爲什麼就這麼命苦呢?這幾年來在外頭顛沛流離,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好容易回來見着面了,偏偏不過兩三天的工夫,便又要離開……“小妹……”房遺愛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低了聲音,說道:“公主在城外有座莊子,你且去那裡歇幾日,好歹緩緩乏再提離開的事……你如今這樣,二哥看着心裡難受……”
高陽公主這時也走到了近前,也拉住永寧的手,贊同地點了點頭,說道:“你二哥說得不錯,我那莊子是前年才置辦的,一直顧上休整,前幾天我和你二哥纔去看這,雖然簡陋,但也還能湊合着住,而且那裡也有眼溫泉,解乏最好的……你便是急着出城,也還是先在那裡住幾日的好,這些年都在外頭漂泊不定的,好歹也過幾天安穩日子……”
永寧的眼淚在眼眶裡轉動,卻笑着搖了搖頭,說道:“這洛陽我是不好再呆的,父親大人既然要我離開,總是爲我好……你們也不用爲我擔心……”
高陽公主緊握着永寧的手不放,急切地說道:“你便是不願多呆,好歹也等過了今天呀看看這天色,怕是你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天便要黑了……若是,若是讓九郎知道,知道……唉,你就不能讓我們這些人少操些心嗎?”
永寧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從那個眼神開始,李治的稱呼對她似乎已經有了催淚的效果,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輕用手背蹭去淚痕,抿了抿脣,說道:“父親急着讓我離開,但是爲了晉王殿下……如今我幫不上他的忙,卻也不能誤了他……”
高陽公主與房遺愛互望了一眼,都不明白永寧的話究竟什麼意思。永寧也看出他們夫妻倆不懂其中深意,卻也無意爲他們解答,只是緩緩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僞裝出一副鎮定地模樣,微微昂着頭,直視着房遺愛的眼睛,笑着說道:“聽說這次東征,二哥也是要上戰場的,我就在這裡預祝二哥旗得得勝一路順遂……”
“永寧……”房遺愛喃喃地叫着永寧的名字,心裡在突然有些怨恨李治,既來撩撥了他的妹妹,卻偏偏又將她陷入這尷尬的境地,進退兩難……
“二哥,戰場之上,膽子要大,心卻要細……其實咱們家也不指望你能得什麼戰功,想來父母親大人,與兄長和我的念頭都是一樣,我們都只盼着你平安……行事之前,也要多想想嫂子和侄兒,你如今也是有妻有子,你可是他們依靠……”永寧對於房遺愛也要出征之事,頗爲憂心。
“我會小心的……”房遺愛看出了永寧的擔心,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心口堵了一堆的話,此時卻只覺得一句也說不出口。
永寧看着高陽公主,心裡也有一些話,想請她轉告李治,可是話到嘴邊也一樣說不出來。高陽公主倒是能明白幾分,強笑着問道:“可是有什麼話,要我替你轉告九郎?”
永寧沉思了片刻,終究是緩緩地搖了搖頭,嘆着氣說道:“我與他之間,如今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時機,總是不對呀……”她和李治之間,似乎總差着那麼一點,總是因爲那麼一點而錯過。
高陽公主若有所思地看着永寧,突然問道:“你今日在行宮,可是遇上了九郎?”她計算了一下時間,從她讓人通知李治,永寧去行宮見駕,到永寧回來,他們應該見過面的,她直覺的認爲,永寧和李治之間出了問題。
永寧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說道:“見與不見,也就是這樣了……時辰真的不早了,我不能再與你們多說了,二哥,二嫂,就此別過吧”她灑然地轉身便走,毫不理會房遺愛與高陽公主的挽留,甚至連他們贈送的馬匹都推辭了,只這樣孑然一身,徒步離去。
街角處,李治看着永寧在凜冽的寒風中踽踽獨行,暗自發誓:這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