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顏姝並不怕旁人看,不過,裴月英離得近了些,這麼一個人不時瞧着你,總歸是有那麼一星半點的不舒坦。
眼見裴月英收回了目光,穆顏姝也不再理會於她,一門心思的開始用飯。
裴月英卻是心裡各種複雜。
先前,她曾經辱罵過穆顏姝是低賤之人,配不上自家大哥,結果人家現在成了懷安郡主,正一品,比之自家大哥的品級還要高;她說人家無才,誰知人家醫術超凡,救民與水火;她罵人家貌若無鹽,是個徹頭徹尾的醜八怪,可看看現在,人家那張臉比天仙還仙,自己跟人家完全沒法比,這樣一個女子,真的配不上她大哥嗎?
最重要的是,穆顏姝還救了自家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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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月英想到這兒,不自覺便看向了裴雪燼所在的方向,就見裴雪燼正看向她這邊兒,確切的說,是在看穆顏姝,面上似乎跟平日一般無二,寒若雪峰,但作爲妹妹,裴月英卻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眼底的波動。
不!
不光是眼神!
要知道,裴雪燼素日從來不吃薑,就在剛剛,裴月英清晰的看到,裴雪燼居然夾了一筷子姜送入口中,甚至毫無所覺,這等反應……
裴月英心下翻江倒海,莫名覺得自己還有威遠侯府似乎做下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一時間,裴月英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心事裡,甚至沒有聽到穆妍華的叫喚聲。
不遠處,穆妍華將裴月英的反應盡收眼底,差點咬得銀牙欲碎!
當然,她的怒火不光是來自於裴月英,更多的還是因爲穆顏姝。
剛剛穆顏姝面紗掉落的剎那,她的震驚妒恨,比之凌寶姝可謂是隻多不少!
一直以來,穆妍華大部分的優越感都來自於對穆顏姝顏值的碾壓,她之所以幾次三番任由蘇怡情動手,能夠沉得住氣,也是因爲穆顏姝那張臉着實不足爲懼。
可現在,穆顏姝面上的胎記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令所有女子自慚形穢的仙顏。
先前對她十分熱情的二皇子,對她頗爲禮讓的五皇子,甚至是裴雪燼,眼珠子就像是黏在了穆顏姝的身上,那種火熱,跟對待她的時候,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這樣的人,多存在一天,對她便是寢食難安的威脅,只有毀掉,才能讓人心下稍安。
“娘!”穆妍華暗暗出聲,加重力道抓住了蘇怡情的手臂。
蘇怡情亦是剛剛回神,面上安撫的拍了拍穆妍華的手臂,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心下卻是巨浪滔天。
如同穆妍華,甚至所有人一樣,蘇怡情也沒想到穆顏姝面上的胎記會被治沒了,她更沒想到,那個小賤人的容貌,跟葉煜婷居然有六分相似,甚至比她更美!
蘇怡情早早就注意到了,穆士鴻看到這張臉的時候,有多驚豔,震驚,甚至是癡迷,用腳後跟想都知道,他定然是又想起葉煜婷了。
以前,穆顏姝面覆胎記,穆士鴻對其自然狠得下心,現在若是讓他日日對着這張臉,難保不會生出什麼變故。
蘇怡情自然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她現在十分慶幸,自己早早地做出了佈局,蘇怡情不由擡眸,看向了上首,剛剛好跟白曉珍四目相對。
兩人皆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堅定:今日之事,勢在必行!
雖說穆顏姝容顏恢復是一個變故,多少會造成點疑點,可看白雲飛那副色授魂與的樣子,就知道他那邊是十拿九穩的妥了,只要他咬死了話頭,穆顏姝就算多了這張臉,也無濟於事。
相較於衆人波瀾起伏的心緒,凌四爺這心裡就像是爆發了幾十數百座火山,不是激動的,完全是氣的!
沒錯,就是氣的!
眼見這宴會上大半的人都盯着穆顏姝瞧,凌四隻覺自己藏着掖着,疼着寵着的寶貝,不但暴露了,還被覬覦了,真真是瞅誰都來氣,恨不得把旁人的眼珠子給挖出來,甚至對穆顏姝都生出了幾絲小小的怨念。
你說你這丫頭沒事兒長那麼好看做什麼呢,他雖然天不怕地不怕,可也不想自己的寶貝,日日被人惦記着。
不知道爲什麼,凌四爺莫名覺得有種錯覺:自己的下半輩子,恐怕要日日泡在醋桶裡了……
對於衆人的所思所想,穆顏姝自然沒有放在心上,她的目標很明確,她就是過來吃御膳賞梅花的。
在她看來,吃飯就該一門心思,認認真真的吃,可惜,旁人不這麼想。
眼見先前還坐在不遠處的兩位千金,離席之後,突然換了行頭,跟着一衆舞姬出現在宴會中央的空場上,穆顏姝夾菜的動作停了停,“這是在做什麼?”
“表演啊,宴會怎麼能少得了歌舞呢。”
林黛蓉理所當然道,她說完才似是想到了什麼,溫雅笑道,“懷安應該是第一次參加雪梅宴吧,那你可能不清楚,這雪梅宴,不光是宮裡準備好了節目,臺下的衆位千金貴女,甚至是公主,只要有意,都可以登臺獻技,所以,大家對雪梅宴纔會這麼重視,對有些人來說,雪梅宴不過走個過場,對有些人來說,這雪梅宴就是難得的青雲梯了。”
穆顏姝表示理解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她先前還真不知道有這茬兒。
畢竟她在潼陽關住了十來年,回到盛京城時日尚短,雖然身邊有個瑞珠,但對於雪梅宴這種逼格的宴會,穆顏姝也是隻知道流程,不知道細節。
這個時代,歌舞禮樂幾乎跟琴棋書畫地位齊平,貴女獻舞,非但不會自降身份,反而是一種多才多藝的體現,每年雪梅宴上,都會有不少剛剛及笄的千金,在宴會上獻舞,本來今年穆妍華也準備獻舞的,可及笄禮被穆顏姝破壞了不說,後面一連串的打擊,以致她閨譽受損,最重要的是,裴雪燼剛剛出了那樣的事故,她此刻獻舞,怎麼都有點說不過去。
更何況,現在的穆妍華也沒心思獻舞,比起一時的風頭,她更想看到穆顏姝零落成泥!
穆妍華沒這個心思,可不代表別人沒有。
一位又一位千金貴女,上場獻技,有的吹拉彈唱,有的伴樂起舞,一時間,雪梅宴的氣氛,倒是愈發熱烈了起來。
這時,就聽林黛蓉輕咦出聲,“沒想到今年的白豔雪會有這等興致。”
聽這話就知道,白豔雪上場獻技了。
在林黛蓉甚至大多數人看來,白豔雪前兩年及笄,便已經在雪梅宴上獻過舞了,這次會下場,恐怕也是琢磨着年齡不小了,有了擇婿的意思,更何況,白豔雪跟林黛蓉不同,林黛蓉成爲盛京雙姝,靠的是才名,白豔雪本來就是以舞樂見長,她選擇在雪梅宴上表現一番,倒也不算太過意外。
說來,這些人不過是猜對了一半兒,白豔雪之所以會上臺獻技,還是臨時決定的。
當然,也不算太臨時,確切的說,白豔雪是在三甲遊街之後決定的。
那日,她被凌四懟的羞憤退走,回到府中,自然是越想越憋悶,越想越憤恨,甚至還隱隱的生出了幾絲痠疼和不甘:以前從來沒人,尤其是沒有男人這麼跟她說過話,那個戰王居然爲了一個醜八怪如此對她,她便暗暗發誓,一定要讓戰王后悔,她要讓戰王看看清楚,她白豔雪纔是整個盛京城最動人的女子,遠遠不是穆顏姝那個醜八怪能比的。
只能說,計劃趕不上變化,白豔雪怎麼也沒想到穆顏姝的胎記竟是突然沒了。
哪怕是身爲女子,白豔雪也不得不承認,穆顏姝那張臉當真是世無其二,非她能及。
對此,白豔雪鮮少的生出了些許嫉妒,一門心思的想要通過獻技,吸引衆人的視線,豔壓羣芳,捍衛自己盛京雙姝的聲名。
不得不說,白豔雪一身落梅紅裙,驚鴻起舞,旋轉舞動之間,端的是纏綿悱惻,動人心扉,衆人的目光的的確確是被吸引過去了一些。
可不少人的目光仍舊三不五時停留在穆顏姝的身上。
沒辦法,再好看的舞蹈,也頂不上一張盛世美顏下飯啊!
尤其是凌四,眼見白豔雪一直在他面前晃悠,三番兩次擋了他看穆顏姝的視線,這位爺直接爆發了,雙眼煞氣四溢,甚至帶上了兩分殺意,看蒼蠅臭蟲一般,朝着白豔雪甩了過去。
白豔雪登時胸中一滯,又氣又懼之下,身子一僵,慣性之下,差點崴腳。
好在她常年練舞,反應不慢,臨時添了一個小動作,這纔將舞步重新串聯起來,沒出什麼紕漏。
儘管心下暗暗生疼,又酸又澀,白豔雪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只能先把舞蹈完成。
誰知道甩袖飛揚之間,就見五皇子凌文昊,一邊喝酒,一邊瞧着穆顏姝,一雙桀驁的雙眸俱是火熱,竟是半個眼神兒都沒有分給她!
要知道,凌文昊素日裡可是沒少對她獻殷勤,甚至提過想要迎娶她。
白豔雪對凌文昊自然是沒什麼心思,要不然也不會拖到現在了。
儘管如此,她也不想看到自己的追求者,這麼快就移情別戀,凌文昊的反應,真心是狠狠的刺中了白豔雪的驕傲。
這一切,都是因爲穆顏姝!
都是因爲她!
思及此,白豔雪不由藉着下腰看向了穆顏姝所在方向,甚至已經做好的眼神碰撞,針鋒相對的準備,誰知道下腰之下,才發現,穆顏姝居然右手筷子,左手湯匙,吃的那叫一個投入,一個香甜,完全沒有欣賞舞樂的意思。
白豔雪只覺得又羞又惱,蓄了半晌的力道登時一空,下盤差點站立不穩,生生來個倒栽蔥!
好在她基本功過硬,這纔有驚無險的站起身來。
雖然這場舞白豔雪舞的狀況百出,在專業人士眼裡,可能不夠渾然如意,可在座的都是看舞的,根本沒幾個懂舞的,在旁人眼中,這場舞,還是相當驚豔的。
最起碼,遠勝旁人,加上跳舞的人乃是白豔雪,從珍妃那兒說,也算承帝的半個晚輩,承帝自然不會吝嗇賞賜,眼見白豔雪站定,便帶頭鼓了鼓掌,誇讚出聲道,“豔雪這舞跳的很不錯,說說吧,想要什麼賞賜?”
白豔雪深吸了幾口氣,盈盈行禮道,“臣女不要賞賜,臣女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承帝頗有興致的笑了笑,“哦?什麼要求,說來朕聽聽。”
白豔雪傲然道,“臣女想跟懷安郡主比試一番。”
“懷安?”承帝怔了怔,倒是沒想到白豔雪會有此一說。
看來,這兩人的關係,不太對付啊。
承帝脣角愈發染了兩分興致,“你想怎麼比呢?”
白豔雪自詡公平道,“比試舞蹈,臣女剛剛獻上一舞,體力有所不濟,懷安郡主沒有準備,我們二人兩相抵消,也算公允,就當是爲雪梅宴助興了。”
她這話倒也不算有失偏頗,畢竟剛剛那一舞,白豔雪傾盡全力,跳得時間也不短,想要再跳出那個水平,也不可能了。
承帝聞言,算是認同的點了點頭,這纔看向了穆顏姝,頗爲親切道,“懷安啊,你覺得呢,你願意比試嗎?”
穆顏姝站起身來,乾淨利落的吐出了兩個字,“不願。”
剎那,整個雪梅宴的大殿,都幾不可查的滯了滯。
話說,這種比試,尤其是承帝認可的比試,就算不想接受,也會找一個過得去的理由,像穆顏姝這麼簡單粗暴的,真心是前所未有。
以承帝的城府,還不至於因爲這點小事動怒,白豔雪就有些受不了了,忍不住擡高了聲線,脫口而出道,“懷安郡主爲何不願?可是不敢嗎?”
穆顏姝淡然自若,不答反問,“白小姐可願跟我比治病救人,以太醫院的能力現下就能找到兩個病人,你我二人同時施針,看看誰能針到病除。”
白豔雪登時蹙眉,不明所以道,“懷安郡主這是什麼意思?怎麼突然說起治病救人了,我根本不懂醫術,懷安郡主這話,未免荒謬!”
穆顏姝仙氣飄飄的點了點頭,“這就對了,我根本不會跳舞,白小姐硬要跟我比試跳舞,更加荒謬,我自然不願。”
“……”
白豔雪登時一噎,被懟的啞口無言。
不過,她的反應倒是迅速,很快重整旗鼓,稍顯冷嘲的傲然道,“既然如此,咱們可以比試其他,來給宴會助興,我聽聞懷安郡主驚才絕豔,琴樂書畫,總該有一樣拿手的吧?”
穆顏姝淡聲道,“這話是誰說的?”
白豔雪一時沒反應過來,再次凝眉,“懷安郡主說什麼?”
穆顏姝認認真真的解釋道,“白小姐剛剛說,聽聞我驚才絕豔,我想知道,這話是聽誰說的。”
此話一出,白豔雪外加席面兒上的大部分人,皆是一怔。
懷安郡主這反應,貌似有點不對啊!
這話分明就是以退爲進的激將之言,大部分人,尤其是盛京城的貴女們聽到這話,哪怕知道力有不逮,恐怕也不會拒絕比試了,誰會去追究這話的出處呢。
或者說,根本沒人想到去追究這一點,這位懷安郡主,還真心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白豔雪再次無言以對,頗有些焦躁道,“懷安郡主何必多此一問,聽誰說的重要嗎?”
“當然重要。”穆顏姝點了點頭,義正言辭道,“這個人分明信口開河,純屬胡言。”
衆人聞言,包括白豔雪在內,皆是嘴角抽了抽。
穆顏姝的意思很明顯,她說這話純屬胡言,也就是說,她沒有驚才絕豔,白豔雪口中的那些個琴樂書畫,她一樣拿手的都沒有。
沒有就沒有吧,可您這反應是幾個意思啊!
用得着這麼坦然,這麼鄭重嗎,知道的您這是什麼都不會,不知道的還以爲您給自己正名呢!
凌四等人早就熟悉了穆顏姝的語言風格,眼見衆人抽了大半,皆是忍不住脣角上揚,很是有一種歷經風雨的優越感。
眼見越來越多的人將目光流連到了穆顏姝的身上,白豔雪回神之後,只覺憋悶異常,不甘之下,語帶堅持道,“就當這話是胡言,咱們不比琴舞書畫,至於比什麼,由懷安郡主來定,我只有一個要求,必須是你我二人都熟悉的,不管比什麼,我都奉陪到底!”
這次,穆顏姝沒有拒絕,相當乾脆的給出了答案,“比吃飯吧。”
白豔雪卻是直接懵逼了,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懷安郡主說什麼?”
穆顏姝周身仙氣兒飄飄,那叫一個聖潔如畫,說出來的話,卻是接地氣兒到了極點,“這雪梅宴歸根結底就是爲了吃飯,吃的多才對得起皇上的宴請,吃的多才是真正的助興,咱們就看看,中午這頓飯吃完,是你席面兒上剩下的東西少,還是我席面兒上剩下的東西少。”
此話一出,整個雪梅宴都驀地一靜。
這一次,衆人只覺得眼角都連帶着一塊兒抽搐起來了。
可仔細想想,所謂宴會,最重要的可不就是吃嘛,雖然在場衆人,幾乎沒人是爲了這頓飯來的,可如果沒有這頓飯,還能稱得上雪梅宴嗎?
不管是平常的家宴也好,皇家宴會也罷,大家既然來了,多少都要意思意思,吃些東西,如果滿桌的菜餚,怎麼端上來的,怎麼端下去,誰的面子都不好看。
真要追究起來,懷安郡主這話說的,還真是……沒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