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郡主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一家子和睦的模樣,頓時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
想着病重的兒子,憔悴的女兒,再看看宋家春風得意,新城郡主閉了閉眼,恨不能就是個聾子瞎子,什麼都聽不見見不到!
然而她到底是有底線的人,雖然怨恨了宋家,卻從來都沒有想過壞夷安的親事,此時飛快地看了一眼,微微頷首坐在了大太太的身邊,卻並沒有說些什麼是是而非的話來挑唆。
若是那樣,想必連她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總有自己的傲氣,新城郡主見了蕭翎,想着竟然是這個小子挖了兒子的牆角,心裡悲苦,卻還是有些冷淡地說道,“郡王也在。”
蕭翎上前給新城郡主請安,見她模樣懶懶的,不愛搭理自己,也不多說,只轉頭與大太太輕聲道,“外頭還有些閒事,晚輩先告辭了。”
大太太巴不得他再不與新城郡主見面的,含笑道,“去吧,今日,”她頓了頓,溫聲道,“多虧了你。”
“該做的。”蕭翎又對着新城郡主拱了拱手,叫衆人不必送,這纔出了平陽侯府,遲疑了片刻,便往唐天處去了。
“郡主來,怎麼不提前說說,叫咱們好接待?”大太太多少心虛,知道羅瑾如今還病着呢,見新城郡主明顯老了許多,想到都是爲兒女的,不由生出了些同情心來,見她嘴角淒涼,便低聲道,“瑾哥兒,可好些了?”
“好……”新城郡主想說好個屁!然而想到才醒來的兒子於病榻上與自己苦苦哀求,便忍住了,低聲說道,“好多了,”見夷安一雙美目中含着關切看過來,她心裡有些怨恨,卻還是按着兒子的話飛快地說道,“從前,不過是一時迷住了罷了,這迷糊了幾天,也好了,心裡也沒有那麼多的事兒了,如今還說着好好科舉,日後啊,給我尋個天底下最好的兒媳婦兒孝順我。”
想着兒子蒼白着臉,卻微笑說着這些話,求她帶到的時候,新城郡主就覺得滿心的心疼。
不過是想叫眼前這個丫頭,別再心生愧疚罷了!
可是憑什麼,她能歡歡喜喜地嫁人呢?
她不甘心!
少年吐血,與壽元有礙,這是大事,與日後也不好的,想到這兒,新城郡主就心疼的厲害,冷笑道,“這吐了血,到底體弱了些!”
“是我對不住他。”夷安見新城郡主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帶着悲憤,頓了頓,便直言說道。
“你欠他的,若是他日後不幸,都是你……”
“郡主這話錯了!”大太太厲聲道,“陰差陽錯,咱們家夷安從前也沒有什麼與人糾葛之處!”
她見夷安斂目,掩住了臉上的愧疚,自然是更護着閨女的,此時見新城郡主憤恨,便淡淡地說道,“賜婚,不是咱們求的!難道賜婚了,還要悲悲慼慼,想着從前過日子?!”她見新城郡主語塞,便緩和了聲音道,“造化弄人,此事,誰都不怨,只怨無緣。”
從前她是真的中意羅瑾,蓋因羅瑾真心聽話,爲人單純,方纔聽新城郡主之意,也是那少年想叫夷安安心的意思,她對這樣的少年自然憐惜,可是這憐惜,卻比不得閨女日後的幸福!
她閨女懷着對另一個人的愧疚過日子,這日子能過得好纔怪!
“無緣,無緣……”新城郡主也不過是一時憂憤,此時見大太太擡眼看來,帶着幾分鋒芒,想着自己一雙可憐的兒女,便冷笑道,“果然是無緣!”
“婉姐兒,”大太太到底愧疚,想到羅婉溫柔,不願再叫她也跟着傷心,便輕聲道,“這孩子……”
羅婉溫柔嫺熟,叫大太太其實很喜歡,況宋衍從不與女孩兒親近說笑,唯一熟悉些的就是羅婉,這雖然並非有什麼情意,然而只要彼此熟識,日後在一處就大抵會過得很不錯,比起那些不識得性情的女孩兒強出去許多。
“婉姐兒自然是好的,日後,我自然給她尋一個好人家。”新城郡主冷笑了一聲,慢慢地說道。
大太太沉默了,臉色也冷了。
聽着意思,是不願意的了。因從前的情分,她願意娶羅婉入家門,可若是叫她擱下臉來央求,卻是做不到了。
誰都有面子。
畢竟,她家的三小子,也並沒有說過喜愛羅婉。
“既如此,郡主便好好兒給婉姐兒相看,日後尋了人家兒,務必相告,到底她們姐妹一場,自然該添妝。”大太太沉默了許久,臉色就冷淡了下來。
夷安懷抱七皇子,到底心中嘆氣。
羅婉的心意,到底是虛化了。鏡花水月,彈指破滅,叫人唏噓悲傷。
“你放心!”新城郡主說了這些,心中已有悔意,然而叫她與大太太低頭卻是不願意的,此時仰着頭說道,“今日我來,不過是說說明白罷了。”
“只爲了這個?”大太太臉上冷淡地問道。
“只爲了這個。”新城郡主仰頭,把眼淚逼回去,這才忍着喉嚨的哽咽繼續說道,“還有,若不是必須,日後,切莫再相見了。”她轉頭,明豔的臉上有些灰敗,看着夷安問道,“瑾哥兒,日後縣主不要與他相見,叫他忘記你,過自己的平靜日子,行麼?”她冷笑道,“王妃娘娘,如後,你走你的富貴路,咱們瑾哥兒過自己的獨木橋,不要再叫他爲你痛苦了!”
“可以。”夷安握緊了手,彷彿見到那個對自己露出傻笑的少年,斂目說道。
“夷安!”
“郡主這話說得叫人心寒。”夷柔見新城郡主有咄咄逼人之意,起身大聲道,“舊事如何,郡主明白,如今,竟是仗着四妹妹的心軟,不覺得這有些過分麼?”
“宋家姑娘,竟都是伶牙俐齒,可見家風淵源。莫非這話,是在說我兒子活該?”
“郡主怨恨就恨陛下去!”夷柔見夷安掩住自己不叫自己說話,甩開了妹妹揚聲道,“四妹妹從不欠誰家的!不過是因心軟罷了,郡主自己想,四妹妹可故意與貴府公子說笑,叫他如何?”見新城郡主語塞,她便飛快地說道,“四妹妹心懷慈悲,郡主也別當咱們是泥捏的!從進門,您一直都在指責,可是……”她擡頭,看着有些震驚的新城郡主,繼續說道,“若郡主早知道他的心意,爲何遲遲不與伯孃提親!”
“你!”
夷柔那雙眼睛彷彿看破了什麼,就叫新城郡主心生慌亂。
“郡主坑了自己兒子,還要與我們說這些,不是好笑?”夷柔聲音冷冷地說道。
新城郡主只覺得這一句,就彷彿捅在了心口上一樣。
是了,爲什麼知道兒子的心意,帶着兒子上門,看着兒子與夷安相處,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卻不肯與大太太說破。
爲了什麼?
自然是爲了她的自尊。
她知道提親,只怕前幾次都要被婉拒,因此擱不下臉來,纔有了今日的大錯。
她不想被婉拒那樣沒臉,叫外頭笑話他兒子,想着一次就圓滿,好叫外頭都羨慕她。
“夠了。”大太太止住了夷柔,見新城郡主的眼裡滾下淚來,只輕聲說道,“郡主今日不過是關心則亂,只是,”她淡淡地說道,“我家的姑娘,也不是那樣好指摘的。”
“你們一家子,我說不過。”新城郡主冷笑了一聲,抹了臉上的眼淚,起身說道,“我不管從前如何,隻日後……”她咬了咬牙,目光在沉默擡頭的夷安的身上掠過,還是拂袖而去。
“欺人太甚!”大太太也不去送,見她走了,甩手就將手邊的茶碗揮在了地上,咬牙道,“瞧瞧她這模樣,倒彷彿咱們欠了她的!她,”大太太冷笑道,“她莫非是忘了,她家婉姐兒的爵位,是靠着誰來的!”
郡主女,尋常如何會有爵位!不是當日薛皇后看在羅婉與夷安交好,這爵位這麼簡單就能落在羅婉的頭上?瞧瞧同安王府的那幾個郡主因羅婉封了縣君生出了多少閒話就知道了!
“你可別鑽牛角尖,聽見沒有!”夷柔見夷安沉默,便豎着眉頭說道。
“我不會。”夷安微笑搖頭,輕聲道,“只是,郡主有一句話說的很對,日後,還是不要相見的好。”她不想因自己,再叫羅瑾生在痛苦中了。
“我並不覺得虧欠,只是覺得兩不相見對誰都好罷了。”夷安目光清明地說道。
或許,只是有些可憐,那個會驚慌失措地看着自己的少年罷了。
她這樣的人,沒有辦法無視這樣的情意,哪怕是不能回報。
“蕭翎很好。”夷安斂目,淡淡地說道。
強悍,見識過她的醜惡,若是嫁人,嫁給蕭翎,算是最好的選擇。
況且,她彷彿如今,是真的有些喜歡這個人了。
那是對羅瑾的愧疚完全不同的感情。
“你記得,日後得好好兒過日子。”夷柔見到妹妹目中的冷淡,心中生出了憂慮,低聲說道,“咱們,咱們都要快快樂樂地過平安日子。”
“知道了。”夷安目光溫柔了起來,握住了姐姐的手不說什麼了。
蕭翎此時,直往唐天處去,就見這青年正蹲在自己的屋子裡好生糾結的模樣。
唐國公被抄了家,偌大的公爵府邸並未收回朝廷,而是叫薛皇后留給了也算是個苦主的唐天。
唐天自然感恩戴德,然而乾元帝竟然也一副默許了的模樣,就叫蕭翎心中生出疑惑來。
據說唐國公與乾元帝好得能同穿一條褲子,那是閨女死了還要爲兇手求情的感情,這樣的情分竟然叫乾元帝忍了唐天這麼個敗壞了唐國公“清譽”的傢伙,實在十分古怪。
只是這古怪,在穿過了一片片的極美的園子,見到了在屋裡齜牙咧嘴的唐天后,蕭翎就覺得怪異了起來。
“怎麼了?”蕭翎淡淡地問道。
唐天在老大一進門時就老實了,只是抽了抽鼻子,覺得王爺身上有新鮮的血腥味兒,又見蕭翎彷彿有點兒抑鬱,頓了頓,便竄到了蕭翎的面前,見他似乎嫌棄地往後躲了躲,心都碎了,含着眼淚看了許久面色清冷的王爺,見人家一點兒都不憐惜,挫敗低頭後,這才老實地說道,“剛兒,我接着口諭了。”
見蕭翎果然感興趣地看過來,他想了想,便皺眉說道,“陛下宣我進宮,王爺,您說,這是不是看我不順眼,叫我往下頭去陪着……”不是送他死一死吧?
“死不了。”蕭翎目光流轉,直叫唐天險些看呆了,這才慢慢地說道,“只怕是好事。”
唐天露出了一個期盼的表情。
“陛下手上無權,唐國公死了,你也不錯。”蕭翎目光落在唐天的臉上,想着夷安每每陳贊這張英俊的臉,越看越礙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臉,心裡冷哼了一聲,這才說道,“你又是武將,陛下只怕要把你當寶貝。”
這是要拿着唐天往前衝的想法。
“我看起來很像傻瓜麼?”唐天一臉扭曲地問道。
被陛下看中這很好,可是如今陛下不掌權又被看中,這是等着被皇后娘娘幹掉的節奏!
“兩面三刀,這不是你最習慣做的麼?”蕭翎有些疑惑地問道。
唐天看着自家王爺,沉默了。
他覺得自己聽出了濃濃的嫌棄。
“王爺,你不能這樣侮辱我!”俊朗的青年義正言辭地對面前貌美如花兒的王爺說道,“士可殺不可辱!”
“我是誇你。”蕭翎託着下巴看着自己與夷安交握過的手,彷彿怎麼也看不夠,心裡生出了無盡的歡喜,一轉頭卻只見着唐天那張臉,再想想夷安覺得這傢伙很好,就覺得心裡煩他煩得要死,繼續說道,“跟陛下好好兒說話,得個爵位回來,再翻臉不遲。”
反正陛下這麼上杆子,唐天說幾句好聽的,騙……求個爵位回來,再說日後就是,唐天是他的麾下,薛皇后想必也很願意給自己一個人情。
正義的唐將軍對自己王爺騙皇帝跟“今天晚飯吃啥”一樣簡單的語氣驚呆了,之後,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竟然覺得頗有可行性。
騙……求個爵位回來,沒準兒日後,還能娶上一個好媳婦兒?
“去想想。”蕭翎繼續說道,“得了爵位,再去給皇后娘娘請個安。”
這真是特別的陰損,簡直就是恨不能乾元帝去吐血的節奏,唐天覺得怨不得這是王爺呢,就是壞啊,笑得見牙不見眼,飛快地點頭道,“都聽王爺的!”
就在唐將軍想要再跟自家王爺學幾招去刷皇帝陛下之時,卻又有外頭的旨意傳來,竟是乾元帝再也等不及,現在就要見英武不凡的唐小將軍。
知道自己的那人頭給乾元帝的衝擊太大,蕭翎覺得自己做的不錯,因此與激動的,彷彿老鼠奔向米倉一樣的屬下繼續說道,“陛下,如今很脆弱,說些好聽的,叫陛下感動一下。”然而,再給他捅一刀,才叫真愛不是?
唐將軍領命,興沖沖地地入宮。
一進前殿,唐天就見到那恢宏寬闊的大殿之中,正有一個年老驚慌的老年坐在龍椅之上,臉上帶着叫人無法忽視的恐懼。這位皇帝陛下目光落在了唐天的身上,見到這一身鎧甲,格外英氣勃勃的模樣,彷彿尋到了主心骨兒一般,整個人都變得精神了起來,見唐天對自己恭敬拜倒,彷彿天神降臨驅散了自己的惶恐,乾元帝熱淚盈眶了,顫抖着雙手深情地對着這彷彿格外聽話的青年喚道,“愛卿!”
雞皮疙瘩掉了滿地的青年抖了抖,一擡頭,露出了一張滿是尊敬與渴望的臉。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