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心裡覺得烈王是個好人。
夷靜做妾本就瞞不住人,大太太正頭疼的很,想着日後夷安也嫁入王府該怎麼辦,烈王就對她伸出了援手。
這樣一鬧,日後夷安待夷靜冷淡,就再也沒有什麼問題,也不會叫人說天性薄涼了。
大老爺深恨烈王與自己生事,叫妻子跟着沒臉。況從前聽夷安身邊的兩個丫頭青珂與□□說起,夷靜不如夷柔待閨女溫柔,時常欺凌,更加不願意給侄女兒張目。
別說什麼如今已經後悔的話,早從前幹什麼去了?!
二房,他不計前嫌善待宋衍與夷柔,已經十分客氣了。
“明日我就參他。”大老爺見大太太溫柔地看着自己,全心的信賴與依戀,心裡就覺得滿滿的,想了想,繼續說道,“他想叫他長子爲世子?”見大太太頷首,他便冷笑道,“無德好色之人!這種東西……”他閉目想了想,便與大太太說道,“聽說這小子如今還領着一個閒職,連妾都看不住,上什麼衙門!你只等着就是。”
等他尋了這小子的錯處,就繼續參,參到他回家吃自己!
唐安覺得大太太臉上的笑容叫自己心裡頭涼颼颼的,也很像自家母親嶽西伯夫人的模樣,縮了縮脖子往外頭去了。
大概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個模子的吧?
剛一出門,就見兩個女孩兒正彼此嬉笑地過來,其中一個容光絕色清媚,另一個明朗美豔,就呆住了。
唐安的目光滿滿地落在笑容輕快的夷柔的身上,臉上竟隨着她露出了一個笑容,只是心裡,卻有些難過。
彷彿夷柔雖然笑着,看似無恙,卻心中有許多的心事。
想到方纔在外頭的那個“二姐姐”,唐安便抿了抿嘴,有些心疼。
叫親姐妹在外詆譭,她知道了,該是什麼心情?
想到這兒,唐安就忍不住上前了兩步,就見那兩個女孩兒轉過頭來,其中那個絕色的與夷柔含笑說了什麼,夷柔的臉上頓時紅了,擡手彷彿要抽那個賠笑的,卻還是頓足,目光流轉地往唐安的方向看來。
唐安急忙露出了一個八顆牙的笑容來。
兩個女孩兒彷彿被驚到了,呆呆地看着他。
“把牙闔上!”宋衍冷眼就見唐安咧着血盆大口,頭疼死了,見後頭蕭翎跟着夷安過來,目光沉沉,便在心裡有點兒絕望了。
同一處,出現了兩個奇葩妹夫怎麼辦?
“我讀書去了。”宋衍應付不來這麼棘手的問題,大袖一甩,趕在妹妹們還未上前,落荒而逃。
唐安疑惑地看了看宋衍匆匆的背影,之後目光落在了夷柔的身上,見兩個女孩兒過來,急忙十分歡喜地道,“真巧。”
彼此廝見過,夷安見唐安彷彿對今日府外的大鬧並無芥蒂,便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夷柔一眼。
夷柔心中忐忑,她如何不知?只是不忍揭破罷了。
“你別怕!”彷彿是知道夷柔心事一樣,唐安已經抓着頭笑起來,與詫異的夷柔飛快地說道,“以後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你!別人……”他見夷柔長長的睫羽微微顫動,彷彿自己的心也在跟着起伏,心中是有些窒息的歡喜與憐惜,柔軟了聲音輕聲說道,“別人說的什麼,與咱們沒有關係,不理睬她就是。以後,我會護着你。”
他說完了這個,便有些急促地說道,“我從未與別家女孩兒說過這個,唐突了你,你別見怪。”
“多謝你。”夷柔看着面前笑容明朗的少年,卻覺得心裡頭有什麼在融化,之前的種種擔憂與焦慮竟煙消雲散。
原來,她一直等的,也不過是有個男子對自己說“我會護着你”這樣的一句話。
低頭掩住了目中的淚意,夷柔這才擡頭看着這個要與自己一生共度的少年,認真地說道,“日後,我都相信你能護着我。”
唐安覺得被這一句鼓勵了,生出了十分的威武來,仰頭挺胸傻笑。
“三姐姐真會甜言蜜語呀。”夷安見唐安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就躲在蕭翎的身後小聲感慨道。
“說得對。”蕭翎覺得自家媳婦兒說這些的時候,那比夷柔叫人幸福多了,叫自己恨不能昭告天下呢,不過媳婦兒說的都是對的,清河郡王十分同意地說道。
“我這樣的實誠人,真的很吃虧。”長安縣主感慨了一下自己不愛說漂亮話,見蕭翎轉頭用認同的眼神看着自己,就覺得這青年很有前途。
婦唱夫隨,這纔是夫妻相處之道呀。
“今日二姐姐……”夷安頓了頓,這才與蕭翎問道,“咱們回京這麼久,她纔出現,這樣突兀,究竟是爲了什麼?”
“父王昨日與我爭執,想必是因此才如此。”蕭翎臉色有些暗淡,低聲道,“牽連了你,對不住。”早知如此,山東的時候,他就該處置了夷靜!
“難道那不是我姐姐?”夷安頓了頓,見蕭翎低頭,目光落在他白皙秀美的臉上,想到烈王,不由輕聲問道,“你有沒有吃虧?”
蕭翎抿了抿嘴角,搖了搖頭。
“我可與你說,”夷安摸了摸青年的臉,見那張白皙帶着些涼意的臉上慢慢地生出了紅潤來,那青年一雙清亮的眼睛直直地落在自己的身上,便有些霸道地說道,“你可是我的人!日後,不許你叫別人傷了,知道麼?”
“我是你的人。”蕭翎只覺得這一句彷彿叫自己的心都跟着飛走,渾身輕飄飄的,恨不能蹭一蹭眼前的少女,認真地重複了一遍,這纔在夷安滿意的目光裡小聲說道,“我不會叫別人傷了我。”
“這還差不多。”這傢伙只能自己能欺負來着,夷安仰着頭十分得意,見那頭夷柔正與唐安低聲說話,這才與蕭翎問道,“你今日,我瞧着彷彿還有事?”
“皇后娘娘不是賜了我王府?”蕭翎偷偷地去探夷安的手,見她沒有拒絕,這才死死地握住,覺得一股溫熱從兩個接觸的手心傳到自己冰冷的手裡來,低頭與她說道,“王府離着咱們侯府也不遠,我想你去瞧瞧。裡頭,你想要如何修,咱們就如何修。”他見夷安臉上微動地看着自己,便問道,“怎麼了?”
“日後,我真的不住烈王府?”夷安問道。
從前蕭翎雖然這樣說,然而她卻並沒有認真。
這可是還未分家呢。
“不住。”蕭翎搖頭道,“我說了,那府裡有沒有正經的婆婆,你是郡王妃,品級比她們都高,那裡頭沒有有資格叫你折腰。況,”他走在夷安的身邊,輕聲道,“烈王府太亂,我不願你住着操心。”
爲了一個王位,恨不能要吃人,十八般武藝都上陣,這樣的地方,他怎麼捨得叫夷安去呢?“我與烈王爵位無意。”蕭翎轉頭與看過來的夷安輕聲道,“就不趟這渾水了。”
“你不擔心,我也肖想這王爵?”夷安笑問道。
春日明媚,少女的目光如同瀲灩的春水,蕭翎心裡柔軟,輕聲道,“你不是這樣的人,我知道,你想過平靜的日子。”頓了頓,他又說道,“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爭過來。真的要這王爵,也不必你過去吃委屈,只這幾個,那點子算計還不夠看。”
若夷安真的野心勃勃想要烈王爵位又如何呢?她喜歡的,他要過來,雙手奉上,難道不應該麼?
他的王妃,只安享尊榮就是。
“那王爵,我還真的不稀罕。”夷安心裡歡喜,這才漫不經心地說道,“咱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清淨日子纔好。”
蕭翎覺得這一個“咱們”,又有點兒腳底發飄。
“雖然有郡王府,”夷安頓了頓,見蕭翎看過來,這才溫聲道,“王妃,這是咱們的長輩,不該無禮。”
見她提到烈王妃,蕭翎的眼裡就露出了真切的笑意,應了一聲,看着春暖花開,便繼續說道,“母妃待我,一直都很好。”
他說這些,一點兒都沒有遲疑,彷彿許多年的冷淡與疏遠都不曾存在過,存在在記憶裡的,永遠都是那個目光漠然的女子,手中提着一把銀槍,一遍遍在年幼懵懂的孩子的面前演繹自己的槍法,不動聲色地看着那孩子艱難地學習,從不去問學會了沒有,卻在他不明白的時候,彷彿無意的繼續演練。
他的這一身的武藝,來自烈王妃,這一身的前程,也來自這個永遠都冷漠以對的母親。
“那時候,累不累?”夷安聽着蕭翎用平靜的聲音說着寒冬臘月,小小的少年還在雪地上演練武藝,前頭裡都是歡聲笑語,可是他卻只有他自己與手上的一把銀槍,突然有點兒心疼。
這個人,吃了許多的苦,可是卻彷彿並沒有被這些痛苦與鄙夷移了自己的心智性情。
“累,可是母妃說得對,”蕭翎想到小時自己坐在雪地上哭,前頭在過年,只有他冷冷清清的一個人,那個女子冷眼遠遠地看着自己對自己說的話,輕聲道,“她說得對,我什麼都沒有,都要靠自己,再苦,再累,也要忍受。”
他沒有任性的權力,因爲沒有人是自己的依靠,也沒有人會爲了自己籌謀。
如同蕭安,烈王那樣百般謀劃,不過是因這個纔是他心愛的兒子。
“以後有我,你有什麼,便與我說。”夷安輕嘆一聲,突然明白了爲什麼自己會對蕭翎心軟。
羅瑾也很可憐,可是至少他還有深愛他的母親與妹妹,可是這個人,卻真的是什麼都沒有。
他只有自己。
“日後有苦有累,咱們都一同分擔。”夷安溫聲道。
蕭翎覺得眼睛酸澀,悶悶地應了一聲,一身的銳氣都消散了許多。
“咱們永遠都在一起。”
“過幾日,咱們去給王妃請安。”夷安看着蕭翎,含笑說道,“王妃將你養育成這樣的人物,卻便宜了我,我該謝她。”
蕭翎嘴角動了動,竟勾起了一個清淺的笑紋來。
正要在這樣春光明媚中與夷安更親近些,清河郡王正湊近了心上人,就見遠遠地一個肉球滾了過來,筆直地撲進了夷安的懷裡,叫道,“安姐兒呀!”
蕭翎一低頭,就見滿頭是汗的七皇子正把大腦袋往夷安的懷裡拱,伸着小手兒可憐巴巴地叫道,“胳膊疼呀!”十分嬌氣的模樣,況好生礙眼,郡王殿下心裡默默運氣,想了想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這才與夷安低聲問道,“他什麼時候回宮?”
總是冒出來,簡直特別煩人。
“宮裡……”夷安頓了頓,這才含糊地說道,“過幾日。”薛皇后正順着華昭儀的破事兒整肅後宮呢,這些時候,還真清出了不少人,闔宮畏懼動盪,哪裡是七皇子能回去的時候呢?
“舅舅也捨不得安姐兒呀。”七皇子扭着小屁股討好地說道。
夷安低頭摸了摸七皇子的小腦袋,這才與蕭翎笑道,“我聽說,薛家二房的那兩個表哥,死在關外了?”那兩個叫薛皇后使喚到了居庸關的薛家青年,還真的就沒有回來。
“居功冒進,這一回都算在了他們的身上。”蕭翎把七皇子提出來抱着,這才與夷安說道,“今日早朝,皇后娘娘十分痛心,說不能因是她本家便輕饒,正清算薛家,百官都贊娘娘賢德。”
薛皇后是死人都不放過的人,順手就用薛家死鬼兄弟刷了一下自己的賢名,如今朝中人人稱讚。
“那薛家……”
“自然是嚴懲。”蕭翎輕聲道,“怠慢軍機等等……薛家只怕是要抄家流放。”他頓了頓,臉色有些古怪地說道,“本是要斬首的,只是娘娘說了,陛下待宮中兩位昭儀情深意重,華昭儀又剛剛失子,叫人憐惜。就闔家流放到金島上去,遠離繁華,努力勞作吧。”
薛皇后真是一個狠心的人,那金島四面環海,想要回到陸地上都要坐船三日的,海島之上寸草不生,荒涼到了極點,這麼一家子安享多年榮華富貴,不曾吃過苦的人過去,簡直比斬首還要人命。
斬首,還能一刀痛快呢。
“姑祖母仁慈。”夷安嘆道。
“我於早朝,也這樣說。”他一出列贊薛皇后仁德,滿朝文武都驚呆了。
這是功勳顯赫的清河郡王,第一次旗幟鮮明地立在薛皇后的一面。
原來捨出去個女孩兒給清河郡王做王妃,薛皇后的好處這麼大!
只是看着彷彿他父王的臉色不是那麼好看,不過蕭翎匆匆下朝來平陽侯府,沒有注意。
“你都是爲了我,我明白。”夷安溫聲道。
“咱們……”蕭翎說了這個詞,耳根子又紅了,低聲道,“咱們之間,不必說這些。”
正說着話兒,那方的夷柔已經臉色發紅地過來,後頭唐安眉飛色舞,彷彿佔了大便宜的模樣,就叫夷安有些古怪。
夷柔目光漂移,下一次地握了握自己的衣袖,這才與夷安低聲道,“回頭與你說。”然而夷安看着她轉頭看向唐安的目光,彷彿十分複雜,又帶着幾分溫情,不由心中好奇。
“柔姐兒臉紅了。”七皇子哪裡知道女孩兒家的心事呢?頓時指着夷柔叫道。
蕭翎大逆不道,一把捂住了這肥皇子的嘴,這才提着這皇子跟着夷安的身後往正房走,一進門,就見大太太正提着手上的剪紙與大老爺說些什麼。
聽見門口的響動往這一處看來,大太太一轉頭,落在了蕭翎的身上目光就是一亮,只覺得這女婿十分稱心,便含笑道,“阿翎來了?正巧兒府中置了杏仁茶,上一回我見你喜歡?嚐嚐這回如何?”說完,已一疊聲地命人去端杏仁茶給清河郡王暖暖身子。
大老爺目光沉沉地看了看外頭的明媚春光,又看了看容色正好的蕭翎,最後看看如今看着女婿忘了夫君的媳婦兒,突然覺得有點兒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