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墨子風醒來之時,只覺四周光線幽暗,身下溼漉漉的皆是腐葉。昂首觀看,見蒼穹如環,四壁光滑,縱深三四丈,儼然身處枯井之底。那枯井圓口敞開,風吹枯葉衰草飄入井中,經年累月積攢,井底便鋪了一層厚厚的軟墊。墨子風摔落井下,只是被震昏過去,卻也沒有傷筋動骨。
墨子風站起身子活動腰身,暗幸沒有受傷,試探着順着井壁攀援而上,怎奈井壁潮溼且佈滿了綠毛苔蘚,滑溜如冰,伸展雙臂難以觸及井壁,毫無落腳着力之處,沒有工具借力,極難爬出枯井。想要發聲呼救,又擔心那些殺手就在附近,到時來一個甕中捉鱉,井底拿人,恐怕自己跑也沒地跑,只能葬身井底了。
墨子風仰望天空苦思對策之時,忽聞身畔傳來呻吟之聲。墨子風突然想到金公子,連忙撥開腐葉俯身觀看,朦朧之中見他眉頭緊鎖,臉色蒼白,渾身發抖,呻吟不止,顯然忍受着巨大疼痛。墨子風扶起金公子靠着井壁坐起身子,檢查了傷口,見血水已經浸透了衣衫,便扯掉自己袖子撕成四指寬的布條,重新包紮起來。
“冷、冷——”金公子忽然顫抖着說。墨子風見他渾身哆嗦,牙齒打架,心知是失血過多,身處潮溼井底的緣故,便把他抱在懷裡取暖
。當墨子風把他攬抱懷中之時,忽覺手心觸到一團軟綿綿的東西,心中疑道:“這金公子並不強壯,胸肌可是不小!”忽然隱隱覺得不妥,低頭細看懷中人,細皮嫩肉,眉眼如黛,喉結扁平,毫毛纖細,顯然就是一個女子。
墨子風暗罵自己糊塗,當初見到金公子時就感覺哪裡不對勁兒,後來想到這些公子哥大多嬌生慣養如賈寶玉一般,男人女相也屬正常,便也不再懷疑。後來爬山之時,見他臀部搖擺還心中嘲諷,絕沒想到這金公子竟然就是一個男裝包裹的女人。也許當初戴笠介紹時先入爲主,在墨子風腦海產生了印象,是以沒有懷疑深究。
“金公子”被墨子風觸動敏感部位,連忙睜開雙眼,看着墨子風的臉色由懷疑、吃驚漸漸變爲羞愧、難堪,心知他已知道了自己身份,便強忍疼痛說道:“莫猜了,我、我是女子。”墨子風見此人如此直率,倒顯得自己內心齷齪,遂正色道:“在、在下眼拙,姑娘莫怪!”
“金公子”莞爾一笑,說:“不瞞你說,我在十七歲那年便告別了女子身份,姑娘的稱呼還是免了吧!”墨子風不知女子身份該如何“告別”,心中納悶,只是礙於身份也不好刨根問底,便轉了話題說:“此時我們被困井底,若沒有外力相助,極難出去。我想大聲呼喊幾聲,又擔心那些殺手就在附近,眼下也只能呆在井裡,還望姑娘、哦,金公子暫且忍耐!”
“金公子”秀眉微顰,喃喃說道:“我們在西苑之時,何曾想到眼前光景,若有先見之明,當時帶些止疼藥就好了!”墨子風知道她傷疼難忍,有心轉移她的注意力,笑着說:“若有先見之明,知道有殺手在此設伏,我們派出一幫兄弟,嘁哩喀喳把他們殺得乾乾淨淨,也不用躲在井底大發感慨了!”
“金公子”微微一笑說:“不過,這次多虧了你,雖然我們掉進井裡,起碼現在還活着,如果被那些殺手打死曝屍荒野,那才真是窩囊透頂,等我出去了一定好好謝你。”墨子風忙說:“這真是不敢當,今天這事也怪我保護不力,讓你捱了一槍,戴處長不罵我,我就燒高香了!”
“金公子”說:“說起來你也盡力了,我那兩個保鏢,原是有名的槍手,跟你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如果你什麼時候不想在藍衣社當差了,告訴我一聲,我可以請你做貼身保鏢,不知你有沒有興趣?”墨子風心想:“我剛搞清你的性別,連你真實姓名都不知道,怎麼給你當貼身保鏢?”嘴裡仍然說道:“多謝金公子誇獎,如果戴處長開除了我,我一定去投奔你!”
“金公子”道:“你這樣的精英人物,戴笠怎捨得開除你,那他也太沒有眼光了吧
!不過,我倒是可以和他說說,求他把你讓給我,不過這要看你樂意不樂意啊!”墨子風忽然想逗這女子開心,說:“陪着你這樣神仙一樣的美女,我每天精神百倍,怎會不樂意呢?只怕到時你怪我賊兮兮的,每天光看你的長相、身材,忘了保鏢職責,說不定又把我攆回藍衣社,那我的日子可就混到頭了!”
“金公子”呵呵笑了兩聲,身子顫抖**傷口,隨即皺緊了眉頭。墨子風忙說:“唉,都怨我油嘴滑舌,只顧說笑,忘了你的傷口。你別笑了,抻開傷口不是玩的!”
“金公子”秀目凝視着墨子風說:“我喜歡你這樣說笑,無拘無束的,心裡很暢快。你說,我真的好看嗎?”墨子風心知這是天下女人最關心的話題,故意想了一會兒說:“不過,你也不算最漂亮的美女,有一個人就比你強一些!”
“金公子”登時臉現慍色,低聲說:“誰?”墨子風沒想到此人臉色變化如此之快,忙說道:“嫦娥,她也只是比你能飛,至於長相嘛,估計沒有你漂亮!”
“金公子”登時呵呵笑了起來,喘息道:“嫦、嫦娥雖說能飛,身邊沒有知心人相伴,日子不知多麼寂寞孤單。我雖然身處井底,身邊卻有你陪伴,說起來不知比他幸福多少倍!”說罷咳嗽起來,臉色卻顯得無比愉悅。
天色漸漸黑去,當最後一抹陽光消失,井口變成了星光燦爛的圓蓋。墨子風眼望夜空,攬着懷中的這個女子,估計那些殺手已經遠去,便實施脫身之策。他想把這個女子放在枯葉之上,沿着井壁挖上幾個能夠攀爬的腳窩,慢慢攀壁而上,誰料剛動了一下身子,懷中人便哼了一聲,接着又昏昏睡去。只是她睡熟之時,手心裡仍攥着墨子風的一根手指,似乎怕他跑了一樣,也像是對他寄託了所有的依賴。
墨子風嘆息一聲,心中略有歉疚之意。沒有人知道,當那個假冒的司機開槍射擊的時候,依墨子風的身手,完全可以撲過去替她挨這一槍,如果換做是駱家紅,墨子風一定會這麼做。可是,對於這個出身富貴的公子哥,墨子風當時猶豫了一下,雖然這樣有失保鏢的風範。
現在,得知這個公子哥是弱女子,墨子風內心歉疚不安,畢竟,作爲一個男人,當身邊的女人即將受到重大傷害的時候,必須竭盡全能施救,即使丟掉自己的性命,而不是略施小計推脫責任。
墨子風輕輕從她的手裡抽出手指,但是這個微小的動作還是驚醒了她
。她突然單臂摟住墨子風,喃喃說道:“別動,抱着我!”墨子風順從地抱着她冰冷的身體,說:“金公子,你是不是很冷,我脫了衣服給你吧。”說着脫掉爛了袖子、衣襟的外套蓋在她的身上。
“別、別叫我金公子啦,現在我不想當男人了,你還是叫我小玉吧!”黑暗中她喃喃說道:“今天,在這眼井裡,我只想做一個女人,一隻青蛙。唉,你說我們兩個像不像那隻井底之蛙,望着井口大小的天空浮想聯翩!不過,如果真有這樣一個安靜的世界,我倒是很樂意這樣生活,前提是我的身邊必須有一隻可愛的公青蛙!”
“哦,原來你叫小玉,這是極好聽的名字,這纔像一個女人的名字!”墨子風說:“要比什麼金公子強多了!”
“今天夜裡,在這眼井裡,我就是你的小玉,你是我的子風,好嗎?”這個原先的金公子,現在的小玉喃喃說道:“其實,我一直希望有這樣一個真正愛我的男人,抱着我,親着我,讓我享受到做女人的美好生活。”說着,她把腦袋鑽進墨子風懷裡。
墨子風忽然有些感動,這感動不是因爲愛情,而是因爲一個女人對男人的依戀。墨子風隱隱覺得,這個叫小玉的女人身上肯定發生過很多故事。
小玉忽然拿起墨子風的手放在胸前,說:“你摸着我睡,這樣我會舒服些!”墨子風的凹形手掌放在小玉的凸起之處,雖然隔着衣服仍感覺溫熱綿軟,心裡覺得不妥,手卻不願離開,只好這樣放着。在這寂靜的黑暗境地,這枯井似乎完全與世隔絕,這裡沒有說教,沒有道德,沒有貞操,沒有虛僞,也沒有封建禮數,只有一個亞當和一個夏娃,這眼枯井便是他們的伊甸園。
墨子風耳聽小玉睡熟的鼻息聲,間或聽到她呻吟一下,只覺這夜晚太過漫長,竟如過了半輩子一般。漸漸,墨子風感覺眼皮沉重,雖然心中不停提醒自己,還是閉上眼睛睡了起來……
墨子風醒來之時,忽覺一雙柔軟的小手在撫摸自己的臉,接着一根手指沿着眉毛、鼻子、嘴巴、眼睛、耳朵的輪廓在慢慢移動,像小學生描紅一樣在畫着自己的五官。十指連心,如果手指連着心臟的話,這五官的信息一定儲存進了小玉的心裡。
墨子風隱隱覺得眼前發亮,慢慢睜開了眼睛,那雙小手便倏忽閃開。墨子風睜眼看到井內射進了一縷陽光,長在井壁的青苔閃着翡翠般的光澤,升騰的水汽在陽光下一片氤氳
。俯首看去,小玉在咪着眼睛凝視自己,,嘴角上翹,蒼白的臉上帶着即將顯現的笑靨。四目相碰的瞬間,兩人皆帶着羞澀和不安,目光隨即閃開移到別處,只是這狹小一隅,卻也無處可躲,目光不由自主再次交織。
想到昨夜情形,墨子風心中一陣愧疚,不知自己怎麼做出那樣的事情,也許是黑夜激發了心中的獸性,白天恢復了慣常的禮儀。爲了掩飾內心的羞澀,墨子風笑笑說:“金公子……哦,小玉……早上好!”這一聲問候在眼下顯得多麼不合時宜呀,在這飢寒傷病之時,還有比這更糟的處境嗎?
這一聲稱呼隨即拉遠了兩人的距離,小玉的眼神亮了一下,立時黯淡下去,喃喃說道:“早安!”剎那間,墨子風有短暫的後悔,如果醒來之時親吻一下小玉,她一定會還以熱烈的親吻,兩人的關係馬上了可以達到親密無間的境界。可是,這一聲尊敬的稱呼和問候壞了小玉的心情,使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墨子風站起身子,望着陽光下的青苔,伸手撤掉一塊,露出了下面的方石。墨子風使出渾身力氣,手指緊扣石縫,想拔出這塊方石,怎奈方石深嵌其中,層層壘砌,竟然絲毫難以挪動。墨子風登時着急起來,又扯掉幾塊青苔,發現下面皆是方石,不由得眉頭緊鎖。
“別急了,如果他們現在還不出現,說明他們都該死!”小玉忽然咬着牙說道,那冰冷的語氣令墨子風一愣,隨即問道:“他們是誰?”小玉皺皺眉頭說:“還能是誰,我的那一幫隨從唄!”
像是爲了驗證小玉說的話,井外忽然傳來一陣叫喊聲,有男聲的高亢,也有女聲的清脆,細聽像是在喊:“公子——公子——”小玉臉色一喜,扶着井壁站起,急道:“快,回他們一聲!”墨子風昂首叫道:“唉,我們在這裡——”聲音激盪,在井內悠悠迴響。
這樣喊了七八聲,墨子風等待迴音,忽覺井內一暗,井口露出幾顆腦袋,當即有人喊道:“公子,是你嗎?”小玉厲聲喝道:“少廢話,快些救我出去!”那人連忙喊道:“快來,公子在這裡!”隨即又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井內產生嗡嗡迴響。
這些隨從倒也不笨,不知從哪裡尋來了一根粗繩,用幾件衣服做成兜袋,將繩子深入井底。墨子風扶着小玉坐在兜袋之內,繩子便悠悠升起。繩子二次放下,墨子風這纔出了枯井,眼見小玉已經躺在擔架之上,身上蓋着毛毯,想要緊跟過去,只是那些隨從團團包圍難以近身,便尾隨其後跟着他們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