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天婦羅（完）
“每一隻天婦羅……都是完美的形態？！”
洛夕死死盯着臺下明智秀行手中筷尖，披着金色外衣的炸蝦天婦羅，表情驚詫。坐在一旁的老頭兒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眼神銳利：“金髮的小女娃，你來說一說，你覺得吧，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不太清楚……雖然我做的天婦羅不是太多，但我也知道，做面衣時，只要稍微有一點兒過度攪拌，或者多靜置一丁點兒時間，就會變得粘稠厚重。面衣是陸霖製作的，他很有可能放了什麼其他的東西，解決了過度攪拌或者靜置產生的問題……”
“陸霖？是臺下那個幫忙的青年助手麼？”
“……嗯……”
洛夕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不經意間，竟隨口說出了那個一直不想提及的名字，不由得低下頭去，看不清表情。一旁無聊的小織卻好像找到了話題的突破口，眼睛一亮：“誒，你不知道陸霖麼？這些日子在龍落城裡可有名啦！我給你說……”
“多嘴！”
洛夕剛要伸拳，卻看到老頭兒正在笑眯眯看着自己，再加上一旁躲在老頭兒身後、呲牙咧嘴做着鬼臉的小織，一時氣結，轉過頭去，不再理睬這邊一老一小。那邊沒了管束的小織，氣焰更加囂張：“話說這陸家大公子，以前曾經是小姐的未婚夫，但是……”
耳中聽着小織像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講述着自己最不想聽到的那個人的事件，洛夕心底就莫名感覺無限煩躁。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再次集中在臺下，洛夕只見坐在角落的那個可惡男人，在身旁兩人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這個問題，我來解答吧。我在製作‘天婦羅衣’時，往裡面加了，酒。”
“酒？”
“加了酒？”
幾乎是同一時間，臺下評委、身旁老頭兒，以及洛夕的口中，同時傳出了下意識的驚詫疑問聲。而緩慢走到臺中央，站在藍髮少女身旁的面色慘白的青年，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嗯，是的。我在自己琢磨研究料理的時候，發現製作天婦羅衣等面衣，或是西方料理裡的派皮、餡餃皮等面製品時，混合攪拌的過程中加入一些酒，會讓麪糊或者麪糰，維持柔軟的特性。”
“……真的嗎？只是簡單地多加入了一點兒酒？在烹飪之後不會散發出酒味麼？”
彷彿不敢置信地，坐在評委席正中間的白皓再次追問了一句。陸霖的神情看上去疲憊不已，似乎剛纔在臺上的勞累，到現在還沒有緩過來：“……是的。只是多加一點兒酒罷了。不會有任何酒味，因爲酒味都在烹飪的過程中散發了……當然不能用果酒之類的有味道的酒了……”
“完全沒聽過，也沒有想到！這樣的理論，聞所未聞……”
聽到了陸霖的回答，臺下也傳來了陣陣議論聲；身邊的老頭兒則是第一次皺起了眉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當中。洛夕也嘗試着思考，但究竟沒有什麼經驗，對此理論也是第一次聽說，無奈搖了搖頭，退出了思考模式，這才反應過來，心底不禁一陣陣地震驚。
之前看到他的臨場應變，料理時的嫺熟動作，就已經是廚藝精通的模樣，完全不像之前那樣一竅不通；但自己仍沒有想到，他已經脫離了一般廚師的地步，在固有的理論基礎上進行了突破，有了自己新的創造和理論……
而且，最爲關鍵的是，他居然就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雖然說出來以後就只是一個簡單的步驟，但他難道沒有一點兒藏私的意識麼，不知道就算這麼一個小的秘訣，在市場上都是價值千金！
也許就因爲加酒這麼一步，一家飯店甚至一個家族，就有可能在龍落城崛起……
洛夕稍微冷靜了一下，一個更加不可思議的想法，在心中突然發芽抽枝。
難道說這麼一個秘訣，在他眼裡只是不值一提的事物罷了……
正當洛夕心猿意馬之際，臺下三名評委在交頭接耳了一番之後，還是白皓開口了：“……那麼，先不說加酒的事情，請明智老師繼續剛纔的點評吧……”
“……剛纔說到，這道天婦羅料理最爲關鍵的一點，面衣，完成得十分完美。”
似是強抑住心頭的激動，明智秀行的聲音帶着一點兒顫抖，“在這一點上，我們三位評委都給出了極高的評價。最後就是整體的評價，這道天婦羅料理共準備了三種不同的蘸醬，分別是一次高湯爲底的海味蘸醬汁，青蔥、薑末爲底加上米酒醬油等調料做成的薑汁醬油蘸醬，和蛋黃沙拉醬、青檸汁以及甜辣醬混合成的蒜泥辣椒蛋黃蘸醬。三種不同口味的蘸醬，從三個不同的角度突出了包括銀魚、海鰻、蝦，以及各種蔬菜做成的不同天婦羅口味，可謂搭配得天衣無縫。總體來說，這是一道非常出色的料理！”
明智秀行聲音落下後，全場一時間，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每個人都知道接下來的步驟，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主考官白皓的身上。
“……所以，我們三位主考官一致決定……”
“等一下！”
不知沉默持續了多久，白皓纔像是肩頭頂着千斤壓力般，站了起來，艱難地開口，正要宣佈結果，卻被身後臺下角落裡一個聲音打斷了。白皓立刻如釋重負般地鬆了口氣，轉身望去：“你有什麼疑問麼？”
“剛纔在考試的時候，出了那麼多問題，先是鍋裂了，助手又來得那麼晚，然後還有人搗亂……這次考試，真的算數麼？！”
一個尖嘴猴腮的男子站起身來，尖叫了一聲，又坐下了，隱沒在了人羣裡。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臺下圍觀的人羣中，頓時爆發出了陣陣喧鬧。
“是啊！出了那麼多差錯……這次考試早就應該叫停了吧！”
“不如讓考生重新考吧，在沒有這些干擾的情況下……”
“反正都做出來這麼好的料理了，再考一遍也肯定沒問題……”
“還有那個助手的資格，也要好好審一下……”
聽着臺下的聲音，洛夕心裡五味陳雜。關於入學考試和永盛坊開的賭局，以及有人重金買入陸露在今天考不上等幕後消息，作爲自小生活在龍落城裡的洛夕，自然也是清楚一些分毫的。
沒有想到，看到小露出乎意料地要考上了，他們爲了自己的利益，竟光明正大叫囂着，想要否決臺上兩人近乎是拼着生命危險才完成的考試和料理！
但最爲關鍵的是，他們似乎還站在“理”的一方，究竟考試的過程中，確實出了很多差錯……現在場上的兩人，該怎麼辦纔好，如果再沒有別的方法手段，那可能也只好接受結果，延期重考了……
只是可惜了臺上的那份天婦羅，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
洛夕深深嘆了口氣，這才反應過來，坐在自己身邊的，看上去猥瑣無比的老頭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
“所以，關於這次考試，兩位考官的意見是？我更傾向於依照大衆的意見，要麼就延期再考……”
身後的叫囂聲依然不絕於耳，呂明遠看見前方白皓頓時輕鬆下來，和左右兩人商量的笑容，心底只感覺一陣陣的反胃。
剛纔發生事故的時候，爲什麼不停下來？都以爲臺上連食材都沒有了的少女輸定了，沒有想到陸霖突然跳出來，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挽回了局勢，現在卻又想反悔……
“我，棄權，不發表意見。”
明智秀行使勁地搖了搖頭，乾脆閉上了眼睛，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開始假寐，做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白皓笑容不變地看向了葉夜：“那葉客卿，你的意見是……”
“混賬。”
“……什麼？”
似是沒聽清楚，從冷冰冰表情下吐出的兩個字，白皓不敢置信地又追問了一句，於是便得到這樣的冰冷回答：“……分明已經得出了結果，考生的菜餚完全沒有問題，在製作過程中更是付出了比平時艱辛千倍的努力，現在卻要否決……這種混賬事情，我，不贊同。”
“……葉夜，你不要過分了！畢竟這次考試，是在你的飯店裡，出了那麼多事情，你……”
“我去處理那些搗亂的人。”
完全不打算和白皓繼續理論，葉夜站起身來，冰冷的眼神掃視了一圈後面鼓譟的人羣，徑直向外走去，僅留下白皓尷尬地坐在原處。然而白皓尷尬的表情也只停留了一瞬，下一刻，他轉向了坐在呂明遠身邊，一直微笑着，看着場內局勢的嚴羽寧：“……既然現在我們三人，一人贊成重考，一人反對，一人棄權……那麼，身爲天凡帝國的御廚，您的意見……”
“我只是個外人，摻和進你們學院的考試，不太好罷。”
“哪有哪有！您請講……”
“我的意見，那自然是要保證公平了。這次考試出了這麼多差錯，對考生來說很不公平，應當給予她公平的環境，讓她在完全不受影響的環境下考試，得出的結果纔算是……”
“哈，沒想到啊。口口聲聲談着公平的嚴御廚，反倒是來這裡，行最爲不公平之事的。”
一個熟悉的男聲就在此時，打斷了嚴羽寧的話語。嚴羽寧、呂明遠和白皓三人轉過身，只見方纔不知消失去哪裡的李治東，突然出現在一旁，雙手環抱胸前，臉上掛着嗤笑。而臺下的衆人，看到李治東的出現，頓時又是一陣騷動。
“沒想到他也來了！”
“龍落城第一公子……”
嚴羽寧表情微微一變，也站起了身，拱了拱手：“沒想到小王爺也在此觀看考試，失敬。只是你剛纔所說的，爲何我在此，就是行最不公平之事了？”
“考試本是考生的事情，今日發生的種種事端，均是對考生的阻礙，加大了考試的難度；既然考生都沒有表示停止，反倒是在重重阻礙之下，費了比平時多出不知多少努力才做出的料理，卻因爲你們幾人的私念就要否決，這豈不就是對他們心血的最大不公？！你們嚴家二公子不知這次賭了多少，竟能勞煩你這個當哥哥的出面保駕護航……”
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聽到小王爺的聲音，臺下頓時大譁。呂明遠一手扶住了額。
原本這種開賭局的事情，雖然是衆人皆知的，但是默認地也不會拿在明面上來說……自己爲什麼要多嘴多舌，把賭局的事情告訴小王爺！這下小王爺和嚴家的仇，算是徹底結下了……
“喔？可我爲什麼聽說，小王爺這次也在賭局裡投了不少，而且是賭這名考生今天能夠考上？”
嚴羽寧稍微愣了愣，旋即冷笑，毫不猶豫地也道出了石破天驚的話語！原本臺下近乎一邊倒的風聲，再次因爲嚴羽寧的話，迅速轉變了風向！
“原來小王爺也參加了賭局！”
“眼看不對勁就出來說話，沒想到一向風流倜儻的龍落城第一公子，竟然也是會爲了錢出面的人！”
“你怎麼能這麼說，畢竟小王爺也是人，也要吃飯穿衣的……”
“不知陸傢俬下給他送了多少禮……”
任誰都沒有想到，事態會發展到這種地步。身處兩人之間坐着的呂明遠只覺得芒刺在背，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遠離這是非現場。
嚴家勢力之雄厚，隱約有角逐五大家族的傾向，如若讓嚴家以及附屬勢力知道小王爺起興參與賭博是自己多嘴多舌的緣故，自己可能也會遭受池魚之災……
“兩位請停一下，不如我們就按照小王爺所說的，問一下考生的意願吧！”
眼看兩人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濃，身爲主考官卻被晾在一旁的白皓連忙居中調停。李治東冷笑了一聲，再不開口說話；嚴羽寧也停止了爭持，望向了臺中，一直被衆人忽視了的兄妹二人：“也好。這位考生，你的決定是什麼？你可要想好了，謹慎再謹慎思考以後，再做出決定。”
“這位考生，如若重考的話，我等考官一定給你創造一個絕對公平的環境，保證你這次考試，一定能夠發揮出該有的實力！……”
聽着嚴羽寧的口氣有些近似於威脅的意味，白皓連忙在一旁補充，這句話可又有點像近似於直接打出包票的含義了。
而臺上的藍髮少女，眼神有些茫然，看了看身邊的青年，又低下頭，似乎思考了一下，剛要開口，卻被一個從大門口傳來的聲音打斷了。
“陸露！你，你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