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是魏王爺李泰的人?再確定一下……”
陸霖抿着嘴,再次隱蔽地用胳臂戳了戳李治東。李治東有些不耐煩地拍開了陸霖的手:“你說呢?他從我小時候,每次到我們家裡來都非要給我講他在北方那些‘冒險經歷’,總是把自己吹成一個大英雄,提着馬刀在北方……黑月氏族的隊伍裡六進六出,於是我才被他蠱惑得去跟着大皇子一起去了北方,去了北方纔知道,他每次打仗都是縮在最後一個,搖着旗吶喊的,如果敗仗逃跑的話,他比誰都跑得快——你說我會不會認錯?就算認錯你,我都不會認錯他!”
“也就是說,真的是魏王爺李泰的人了?”
陸霖自言自語地,再次陷入了沉思。一旁幾個女孩子雖然不太明白局勢,但基本上也是清楚的,知道新來的士兵們來了以後,整個大殿裡就不再是二皇子的“一言堂”了,表情也都輕鬆了一點兒,只是還是不敢看地上的屍首。雖然大殿內又多了許多士兵,但是場內的官員們,顯然也深切知道這一點,原本已經近乎於窒息的氣氛,逐漸也緩和了下來。
真的……就這麼結束了麼?
也未免有些太雷聲大雨點小了一些啊。
如果,謀害皇帝陛下的兇手,真的是打算藉此機會做點什麼事情,不應該連這一點都預料不到——
皇帝陛下就算在今天之前,身體狀況就一直非常不好,應該早就料到自己很有可能隨時會出事情,一定會留下類似於魏王爺李泰這樣,忠於自己的後手,以便應對像現在這樣,會出現的變故。就算陸霖這種一直安分守己的人,都可以想到這一點,更不用說謀劃了這一起事件的人了。
包括還要應對,事件發生以後,對北方氏族,以及和東西兩片大陸的外交問題,以及國內的話語……要考慮的事情有很多,並不是腦子一熱,就立刻發動的。
而且陸霖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皇帝陛下有可能會出事情這一點,但是沒有料到,二皇子竟然會瞬間發力,搶先一步佔據話語權和制高點——
當然最不靠譜的,莫過於自己身邊的這個李治東了!
如果不是他手下的兵,莫名其妙全部“叛變”到二皇子那邊,否則由他和大皇子首先佔據大殿內的主動形勢,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不過說回來,本來李治陛下在位的時候,雖然總體來說已經傾向於了大皇子,但還是一直在忌憚大皇子手下的徵北軍……前些日子新招錄的一批禁衛軍,就是差不多明擺着對大皇子權勢的削弱。
所以造成現在這樣混亂局勢的,是所有勢力的人一起做出的選擇以後,形成的十分奇怪的結果,可能除了計劃這起事件的人以外,沒有人會想到,局勢已經發展到這副模樣……
那麼問題來了,現在這樣的局勢,到底是不是,謀劃了這一切的黑手,最後想要達到的結果?
陸霖一手揪着頭髮,陷入了痛苦的沉思當中。
之前已經預料到會有事情發生,但是並沒有料到,對方並沒有像自己預料的那樣、製造大規模的混亂,而是一上來就“直奔主題”……
他們到底打算做什麼?
就在陸霖繼續思索的時候,大殿正中央的局勢,再次發生了變化!
“所以說,我親愛的叔叔……你這樣,是打算做什麼?”
二皇子眯起了眼睛,望着已經走到大殿正中央,腰板甚至都比剛纔更直了一些的魏王爺李泰。李泰點點頭:“皇侄兒啊……你看今天的情況,場上應該所有人都不會有意見,今天的你,實在是有點太沖動了啊。你看看地上,地上躺的那些人——叔叔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我們心情都不好,都有些激動,但是也不能亂殺人啊——你想想,今天你的父親,我的哥哥,是已經沒了,但是由於你這麼一衝動,多少家庭的父親,哥哥,都……”
“漂亮話誰都會說。但是,但是。”
二皇子李辰軒,在最初的一陣小幅度驚慌以後,重新冷靜了下來,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搖了搖。
“但是什麼但是?你是我自小看大的,難道你不打算聽我的話?你——”
魏王爺李泰顯然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二皇子依然有反抗的意願,不由得再次憤怒了起來。二皇子卻搖了搖頭:“但是,你不覺得,你所講的都非常無力,或者說比我更沒有道理?什麼叫做比我大就要聽你的,什麼叫做多少家庭妻離子散——我們沒的是皇帝!沒有了皇帝陛下!那能相提並論麼?”
二皇子越說越激動,聲音也情不自禁地變大了起來:“而且你有沒有發現,你一直在指責我,但是你現在所做的事情,和我之前做的事情,有什麼兩樣?自己指責自己麼?叔叔,好久沒有見,沒有想到你竟然也變成了這樣的人——”
“什麼叫做我所做的事情和你一樣?你已經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喪失了正常理智,我不覺得二皇子你可以繼續主持這個大局,還是要由一個懂事理的人來——”
“那我親愛的叔叔,我問你,什麼叫做懂事理?你覺得你的兵現在是大殿裡最多的,所以你就有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語速如同疾風驟雨般;最後終結在了二皇子這裡,只見二皇子伸手指着剛纔第二波從大殿外走進來的上千名士兵,原本溫文爾雅的表情,已經逐漸變得猙獰。
“剛纔你難道不是,在依仗着自己的士兵——”
“不不不。不是士兵,是道理。是道理。”
二皇子的表情突然恢復了平靜,點了點頭,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頰,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剛纔有些失態,重新恢復了溫和的表情神態,自己向後退了一步,輕輕拍了拍手。
現在兩人之間的話語,已經近似於,將大殿內話語權的爭奪,放在了明面上!
誰有士兵,誰就有道理!!
“好,既然你說,士兵就是道理,那就是道理——但是很明顯,我的道理比你更加充足一些。皇侄子,我是不會任憑你胡來的,今天說什麼都要——”
“我親愛的叔叔,你真的覺得,道理是在你這邊的麼?”
二皇子輕輕地一鞠躬,然後拍了拍手。
……
北方荒原。
前尚國皇城前……
如果,現在此時這裡,還足以被稱爲皇城的話。
原本也可以算是高聳入雲的皇城,此時最外圍的皇城牆,已經垮塌了整整一半。剩下的一半上,也都是一道又一道的,數十米的裂痕,正噼裡啪啦地向下落着砂石,塵土飛揚。
而在皇城城牆後面,原本有將近十幾米的、純用磚石砌成的城堡,被從正中央劈開,裂成了兩半。切口十分光滑,甚至能照出人的倒影,看上去就像是有巨人用數十米的長劍,凌空奮力斬開一般;被切開的兩半皇城城堡,已經開始搖搖欲墜,輕微地晃動着,隨時垮塌下來都不奇怪。
在皇城四周,原本地上大量的屍體和血泊,早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又一個的,深深的大坑。也不知道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將堅硬的土地,砸出這麼深的坑來。四周塵土瀰漫,再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是皇城周圍的城區,原本之前還熱鬧紛雜的城區,此時也已經變成了一片接連一片的廢墟,寂靜無比;偶爾從廢墟中傳來幾聲低沉的痛苦哀嚎,旋即又逐漸消失在空氣中。
皇城正門前。
這裡有着唯一的一片,方圓大概十米的,還平整的地面;披頭散髮的紅衣女子,已經站立不起來,半跪坐在地面的圓心正中央,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從她的肩頭,一直劃到腰部,露出了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膚,然後很快又遮上了沙塵和鮮血。女子手中的細劍只剩下了一半,另外一半劍身斷裂在一旁,插在土地上,劍身向下滴着血珠。
濛濛細雨一直在下着,只是天空中的黑雲,不知道爲什麼,有一個不大的圓形空洞,格外顯眼。陽光從空洞中直射到下方,成爲了塵土和細雨中,唯一閃亮耀眼和明媚的光芒。女子安靜地坐在陽光下,塵埃浮在她的四周,看上去像一副絕美的畫卷。
只是女子,依舊倔強地仰着頭,臉上帶着明媚,絲毫不輸陽光的笑容。
就在女子仰頭正視的前方。
“轟轟轟轟——”
從不知多遠處,迎面而來一道巨大的衝擊波,捲起了數十米高的磚瓦,向着女子的方向直衝而來!
“砰——”
然而就在女子身前不遠處,一道橫着的衝擊波,迎着數十米高的磚瓦衝去,地上的房屋殘骸,剎那間矮了一大截;下一刻,兩道衝擊波撞在了一起,發出了不怎麼明顯的,悶沉的響聲。
只是悶沉聲音響起的一剎那,整片皇城,都似乎震顫了一下!
“刷——”
衝擊波交匯的地方,空氣肉眼可見地波動着,向着四周飛速散開;如同颳起了十級大風一般,原本瀰漫在這一片空間的煙塵,霎時被向着四周吹散,就連天上向下墜落的、接連不斷的雨滴,也在這一衝擊之下,以撞擊處爲圓心,向着旁邊斜着飛去。
只是,女子所坐的這一片,被陽光映照着的小天地,始終沒有任何事情。
就連一滴雨,都沒有落到地面上。
下一瞬間。
兩個人影,從衝擊波交匯的地方,同時向後蹦開,一個墜落到地面時,濺起的塵土,絲毫不比剛纔衝擊波席捲而來的塵土低;另一個揹着斗笠的男人,則輕輕地落在了女子面前,腳後跟剛好挨着陽光與陰影的分界線。
男子身上的衣服,也已經碎成了布條,胡亂披在身上;唯有背後的斗笠,依然完好如初,只是缺了一個豁口。
“你一定要,保護她麼?”
低沉的聲音,從正前方的廢墟中傳了過來。
聲音還未至,一個全身赤紅的身影,已經卷着地上的無數磚瓦,向着這邊揹着斗笠的男子席捲而來!
“砰——”
又是一記清脆的響聲,揹着斗笠的男子平靜地舉起了右手,將正撲過來的紅色身影、揮向自己的右拳握在了手裡。
然後,伸手向着一旁扔了出去。
“嘩啦啦啦啦啦——”
紅色身影向後倒着飛出去的速度,卻是比剛纔,撲過來的速度要更快一分!
“……不要碰她。”
揹着斗笠的男子,平靜地擦掉了臉上多出來的一道血痕,輕聲說道。
只是他的身軀,終究還是輕微晃了一晃。
“我不相信,我們三個人的力量,還比不過你——我不相信!!啊啊啊啊啊——”
被這一扔、扔出去大約數百米的紅色身影突然再次勃然大怒,發出了一連串不明所以的咆哮聲,腳步在地上重重踏着,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數米深的大坑,每一步的步伐都有將近十米遠,隨着咆哮,再次衝向了這邊,兩人所在的位置!
“我說了,不要——”
從揹着斗笠男子的口中,第一次表現出來了憤怒!
隨着斗笠男子口中低沉的咆哮,他的身軀,也在一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碰她!!”
“轟!!!”
紅衣女子笑了笑,望着前方一兩百米處,再次爆發出的強烈衝擊波,以及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擦了擦臉上的塵埃。
“……沒有用的……”
一陣硝煙過後。
遠處。
揹着斗笠的男子,沉默地看着,無數小血珠,從四周的塵土中慢慢飄了起來,然後重新匯聚成了人形。
“你已經試過無數次了……沒有用的。無論多少次,我都可以復生——”
首先浮現在空中的,已經不像人形的頭顱,三張嘴同時露出了獰笑。
“……而你,總有累的時候。”
“只要你稍微有一點疲倦——”
“你就會死在這裡。”
“和她一起死在這裡。”
“死無葬身之處。”
“所以,早些放棄吧。”
“被我們殺死吧。”
“就死在這兒。”
“讓我們成爲,真正的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