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五日。寒風蕭瑟。
一行七八輛馬車從龍落城向東的城門，長樂門依次駛出。
最前面騎着駿馬的男子，回頭望了望將近十米高的城牆，以及遠方隱在冬天特有淡淡霧氣中的、蒼瀾學院所在的山頭，搖搖頭，跳下馬來：“我還是不會騎馬……坐得屁股有點痛。宋茂大人，你不介意我和你同乘一會兒吧？”
跟在後面的，穿着陸家員工服的人牽馬離開不提，一直跟在高頭大馬後面的馬車，一個人頭露了出來，帶着笑容：“怎麼會，陸公子，你可是這一次皇帝欽點的主使，要和我一起共乘，是我的榮幸……”
陸霖也不多言，鑽進了第二輛馬車裡。馬車內裝飾富麗堂皇，一箇中年男子正微笑着，盯着爬進馬車的陸霖：“之前在龍落城裡，聽說陸公子曾來找過我，但那段時間，正是外務部和東方西方大陸使節談判的重要關頭，我那段時間一直都住在皇城裡，因此錯過了陸公子的拜訪，還請陸公子恕罪……”
“不敢不敢。這一行，還要依靠宋大人你，我頂多只是個跟着跑腿的……”
兩人在馬車裡說些沒有營養的話且不提。後面中間位置的馬車裡，有一名女子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着城牆已經在身後地平線逐漸消失，方纔縮回了馬車裡：“小姐小姐，我們跑出來啦！我們真的跑出來了……”
“別鬧。讓其他人聽到，多不好……”
馬車裡另一名金髮女子，輕輕一巴掌打在了活潑好動的小侍女頭頂。小侍女吐了吐舌頭，望了一眼身旁一直靜坐着、面冷如冰霜的灰髮小女孩，覺得有些無趣，又看向了洛夕：“小姐，你出來這麼一趟，該不會真打算一直跟着陸霖罷？”
“當然不會。等到了流雲帝國，我是要回洛家好好看一下的……當年父親扔下家裡其他人，獨自來到天凡帝國龍落城，流雲帝國裡的洛家人沒有說父親太多閒話、反倒一直保持着聯繫，這份恩情，我身爲洛家小姐，肯定要上門道謝。至於陸霖，他愛幹什麼幹什麼去。”
“當時聽說，家主大人是和陸家的家主陸天行一起來的……但這兩天和陸公子提起來，他好像也不知道自己父親究竟去哪了……”
想起來到天凡帝國後，這二十年間洛家和陸家兩家近似於天壤之別的差距，洛夕也搖搖頭：“那是別人家的事情，不要過多插嘴。對了，我們接下來第一站要去的，是不是朝天鎮？我記得那裡的杏皮茶很好喝，是當地的一絕。”
“朝天鎮？去流雲帝國邊境必經的那個小鎮麼？我記得聽家裡阿牛說過，家裡從流雲帝國進貨，一般來說無論往返，都要在那裡住一晚上的……”
兩名少女在馬車內嘰嘰喳喳的同時，後面又一輛馬車內，坐在蘇菲對面的女子輕輕睜開了雙眼：“已經確定了，後面沒有人跟着。”
“那就是說，我們已經成功跑出龍落城了？要不要……”
蘇菲眨眨眼睛，而坐在對面的，面龐看上去普通無比、但一舉一動均煙視媚行，透露着陣陣風騷的女子，輕輕搖搖頭：“還是不要了。答應過別人的事情，怎麼可以反悔呢，而且還沒有出邊境，不算真正安全吶……”
“……你會趁機去一趟北方麼？”
蘇菲輕輕搖搖頭，就像沒打算得到答案一樣，望向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坐在對面的女子身軀稍微一僵，又笑道：“爲什麼要去北方，都已經夷爲平地了。聽說已經被流雲帝國吞併，蓋起了新的城邦……”
“果然，你還是想回去的。”
“如果能路過的話，看一眼也好……”
坐在兩名女子身邊的阿貝爾，眼觀口口問心，一言不發盯着車窗外，就當什麼都沒有聽到一樣。
車窗外，一開始還能看到有冒着煙囪的人家，以及被整齊的田壟一塊塊分割開來、耕作好的田地，路上也陸續有着行人，或者像這個車隊一樣趕着馬車，或者挑着貨郎擔，在冬天凍硬的土地上前進着，捲起小小的煙塵；到後面，村莊慢慢地少了，道路兩邊漸漸也變得荒蕪了起來。
“現在這裡，還算是龍落城的範圍內呢……待到明天出了朝天鎮，道路便逐漸難走了，以我們的行進速度，可能一直要到十天以後，到了東方大陸的邊境時，纔會逐漸繁華起來……陸公子來過東方大陸麼？”
望着窗外逐漸單調的景象，宋茂從懷裡摸出來一小瓶酒，輕輕喝了一口。陸霖搖搖頭：“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蒼瀾學院了，以及剛纔路過的、我家那一片農田和農莊……你是說，東方大陸的邊境，距離我們龍落城，只有不到十天的車馬途徑？”
“準確來說，騎快馬可能連三四天都不需要，就能到達。天凡帝國畢竟也算半個東方大陸的國家，關鍵和流雲帝國的關係一直也都算還不錯，比和西方大陸那些國家的關係要好很多，因此距離東方大陸這邊是近一點兒……不過出了朝天鎮，那邊的路就比較難走了，要小心一些才行。”
“比較難走？是山路麼？”
“嗯，有一條山脈擋在流雲帝國和天凡帝國之間，成爲了天然的屏障，否則流雲帝國也不會這麼老實地坐看天凡帝國慢慢做大，你說對吧？不過你不必擔心，天凡帝國境內，這邊的路總體來說還算安全，有什麼事情，也是出了境再說了……”
宋茂望了望陸霖，欲言又止；陸霖則點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就這樣，馬車隊伍帶着各有心事的人們，飛快行駛着，一路不停，到天黑之前，已經到達了第一個城鎮，朝天鎮。
當陸霖的車馬隊伍到達鎮口時，鎮前早有十數人候着，看到了寫有“天凡”大字的、馬車上豎着的旗，爲首胖乎乎的老人笑着，前倨後恭地將陸霖和宋茂從馬車上迎了下來：“宋大人，許久不見，我記得您去年來這裡時，就誇過我們鎮子裡的杏皮茶，這次我專門爲大人您準備了幾斤……這位就是皇帝陛下欽點的東方採購，陸霖陸公子罷？真的是一表人才，比起那‘龍落城第一公子’，應當也差不到哪去……”
聽着面前老者的恭維，陸霖笑笑，轉向了宋茂。宋茂點點頭：“陸公子不必大驚小怪，朝天鎮就是靠着往來東方大陸和龍落城的商隊才一直存留到現在的……跟在鎮長錢華後面的，那些要麼是東方大陸的商家，要麼就是天凡帝國和流雲帝國的車馬押運行的人，他們從年前就候着我們了……”
“有東方大陸的商家我不感覺奇怪，但是車馬押運行？”
“陸公子，你總不會以爲我們也要負責把貨物押送回龍落城罷？那麼每年的時令特產該怎麼辦？而且貨物量比你想象得要多很多，畢竟要有上千人的日常開銷，還有招待酒席等等，天凡帝國以美食著名，僅僅肉食一項，皇城每年就要吃掉十二萬斤的豬牛羊肉，更不用說其他糧食，還不考慮皇城的儲備……這麼多食材和貨物，當然不可能一口氣運回去，我們只是去簽訂合同，然後由商賈負責供應貨物。自然，來回押送貨物，也屬於皇室採購的其中一項……”
陸霖點點頭，望了一眼身後正在從馬車上走下來的衆人：“那我家裡的人，可以一起來吃飯麼？似乎你們準備得挺豐盛，我覺得就我一個人吃，心裡過意不去……”
“當然，當然。我早就安排好了，宋大人，陸大人，這邊請……”
……
酒過三巡。
坐在主座上的陸霖砸了砸嘴，心裡不禁懷念起自家釀的白酒了。看來自己的高度白酒，保密措施做得還不錯，關鍵長時間的發酵技術無法很快複製，暫時還沒有流傳開來。現在龍落城裡雖然已經以喝上陸家的白酒爲身份地位的象徵，但龍落城外，即便是距離龍落城不遠處的朝天鎮這裡，也都還沒有白酒的出現。
“我清楚陸大人家裡也有酒坊，窮鄉僻壤地方，買不到陸大人家裡的特產‘白酒’，還請陸大人見諒……沒有好酒，但我們有特產的茶葉，還請陸公子細細品嚐。”
一旁的鎮長錢華敏銳覺察到陸霖神情，連忙上前，親自爲陸霖倒上了杏皮茶。陸霖擺擺手，接過老人手中的茶壺，卻先給坐在自己身旁的小雨和宋茂兩人倒上了茶，目光望向宋茂，輕聲說道：“之前也沒有聽你提過，究竟該如何選擇這車馬押運……有什麼可以考評的具體項目麼？比如各家的財力、或是人力？”
“往年皇室的車馬押運，基本就是在座這三家，雲家、沈家和馮家。另外有些比較大的商戶，比如陸公子熟悉的萬家，可能就有自己的渠道向龍落城供應貨物……不知陸公子今年，打算如何選擇？”
陸霖看着隨宋茂指點，酒桌上依次向自己點頭致意的三人，搖搖頭：“畢竟我今年第一次接手這項事情，很多方面都還不清楚，若是一切照舊，倒也不是不可以……”
“陸大人說了，今年的車馬押運，一切照舊！”
陸霖還沒有說完，宋茂便陡然舉起了酒杯。下方的雲、沈、馮家的代表也舉起酒杯站了起來：“多謝陸公子……”
“……且等等。宋大人，我話還沒有說完……我是說，一切照舊也行，不過畢竟我第一次來，我還是想實地看一下三家的具體情況，究竟符合不符合持續供應天凡帝國皇室的能力。剛纔聽你們都介紹過，你們三家都是流雲帝國裡的大家族？到時候到了流雲帝國裡，可否能讓我上門拜訪一下，實地查看一下三家的情況？”
“……當然，沒有問題。我們三家，都是流雲帝國裡數一數二的押運行，押運的人都是熟手，而且每一趟押運，都會有專門的武者小隊保護，確保不被賊匪或者蠻族截貨……”
三人面色不變地坐下身，陸霖突然發現，坐在鄰桌的洛夕不停向自己眨着眼睛。陸霖表情不變地衝三家代表點點頭，又看向身旁的胖乎乎老人：“失陪一下，我去方便一下就回來……”
陸霖身後，錢華、宋茂，以及在座的雲、沈、馮家及其他商賈，互相暗暗對了一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