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諸位先坐，我先去看一下外面那些小傢伙。他們好久沒見過這麼多糧食，我怕出事情……”
進了全鎮中最大也最完整、和其他房屋比起來也就是不漏風的房間後，名爲張恩的獨腿老人先爲陸霖、郝雲、小織、洛夕等四人倒上了茶葉末泡的茶水，便找了個藉口，拉着小雨一起走了出去。之前的兩個白蠻人，在鎮口就與陸霖等人分別了，似乎不太想踏進這座村鎮一般。
“那個老頭兒，感覺不太對勁……”
看着房間裡沒有其他人，郝雲湊到陸霖身邊，小聲說道。陸霖面色不變地點點頭：“先暫且看吧……有小雨在，他們也不會怎麼樣。”
“那可不一定！之前我聽你說過，小雨幹殺手的目的就是攢錢交回到這個村鎮，對他來說，小雨就是搖錢樹！現在你把他的搖錢樹拐走了，你想想他會怎麼對你！有句話說得好，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我自有打算。”
“你有什麼打算！這些孩子們，別看他們才十幾歲，能在這裡活下來的，手上肯定都沾過血！你想想看，那兩個不知道殺過多少人的白蠻，都不願意進這座小鎮，等會兒只要那老頭一摔杯子，門外就會衝進來不知道多少……”
陸霖看着身邊已經陷入自己妄想當中的郝雲，無奈地搖頭笑笑：“他不會的。因爲他心裡也有愧。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心裡有愧？有什麼愧……”
正在郝雲納悶的同時，老人再次和小雨肩並肩走進了屋：“抱歉，讓幾位久等了。只有粗茶可以拿來招待幾位，實在不好意思……”
“沒關係，在這樣的環境，有茶喝已經很奢侈了。”
陸霖點點頭，一旁的洛夕和小織，纔不情不願地端起只抿過一小口的茶水，又勉強喝了一口。
“那麼就直接談事情吧。我想幾位，也不僅僅簡單是將小雨送回來……小雨，你去看着門，不要讓其他孩子接近這裡。”
“好。”
老人看着幾人都喝過茶以後，從一開始一直以來有些警備的姿態終於放鬆了一點兒，扭頭衝小雨點點頭。看着小雨走出門外，老人才再次望向陸霖：“我剛纔聽小雨說了，你們兩人之間現在的關係。那孩子，能遇到你，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呢。”
“幸運不敢當。也是僥倖罷了，那孩子沒什麼壞心思，倘若她真的一心一意想要完成任務，我還能不能活着到現在，還是個未知……”
“但是，小雨跟你之前，每三個月至少都能爲這裡拿回來十萬金幣的……現在跟了你，我剛纔聽她說，你僱傭她的報酬是……一枚銅幣？”
老人面色平靜地敘述着，就像口中說出的不是十萬金幣，而是十個銅幣一般隨意。一旁郝雲知道一點兒小雨的事情，但也不清楚小雨的價格到底有多少，此時聽到老人口中的話語，面色突然一變，瞪大眼睛望向了陸霖；另一旁幾乎不怎麼了解小雨的洛夕和小織，此時已經呆在了原地，如同木頭人一般。
“嗯，是這樣的。一枚銅幣。”
陸霖點點頭，老人神色微微一變，但沒有繼續下去，而是話鋒一轉：“那你知道，小雨的過去麼？”
“大概知道一點兒，但不是很清楚。”
“她應該是北方蠻人和大陸人的混血，當時那個組織在她還是嬰兒的時候，從死屍堆裡將她抱了出來，從她開始學走路的時候，就訓練她殺人的本領。她是天生的殺手，天生的戰士，還沒有到成年，已經問鼎了全大陸最強一批人的行列……原諒我不知道那個組織的名字，因爲當小雨十歲的時候，在有一次完成任務回來，將那個組織的人全部都殺了，一人不留。因爲那次出去出任務的時候，有人教會了她數學，她明白了自己每次的付出和回報都不相等，當然我更傾向於之前前十年的，將她當做非人一般的的訓練，纔是她痛下殺手的主要原因。這些年以來，她過的生活，想來你們也能想象出來一點兒了吧。”
一旁小織和洛夕已經開始悄悄擦眼淚，陸霖神情不變：“那麼，這座鎮子……”
“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在她十一歲，也就是兩年多以前，她開始慢慢地在戰場上游蕩，遇到大小戰事都儘可能地去阻止一下，從被摧毀的村莊中儘自己努力救下孩童，然後帶回這裡。‘神女’的名號，也是那一段時間傳出來的。但她真的不怎麼擅長管理和照顧別人，第一年一開始帶回來的第一批，最後只活了十幾個年齡最大的，吶，就是出去迎接你們的那些孩子；然後她從一次戰場上，把我綁了回來，勒令我管理這裡，一開始我也是被強迫的，後來，自己也喜歡上和孩子們一起的生活了，就像這裡的四百七十二個孩子，他們都是我親生的一樣……”
老人半眯起眼睛，似乎在回憶從被小雨帶到這裡以後，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陸霖等人識趣地沒有打擾，房間內沉默了片刻，老人才繼續開口，聲音有些嘶啞：“……但是，這麼多孩子，一張張嘴都要吃飯的呀。衣服都好說，長大了穿不上的可以給年齡小的穿，縫縫補補一下還能將就；但要吃飯就要有糧食，他們還都在長身體的年齡，一個賽一個吃得多，就像無底洞一般……這附近的荒地又不產糧呀，都是鹽鹼地，抓起一把土嘗着都有鹹味，平時也不下雨，種什麼死什麼。想要糧食的話，只能從外面花大價錢買，因爲沒有人肯將糧食運到這裡……”
“所以，你就讓小雨出去，去做殺手賺錢了？”
“……嗯，是的。我也知道這樣不好，對她未免太殘忍了一些，但這也是沒辦法的啊……她選擇揹負了這四百多孩子的生命，想要他們好好地活下去，這些代價，就是她要付出的……”
陸霖抿起嘴，似是在沉思。一旁郝雲插話：“那爲什麼，不往南方走？如果向南的話，也不至於這樣……”
“也不是沒有想過遷移，但你要知道，這些孩子都沒有身份的，即便到南方進了城，就都是奴隸身份，沒有自由……小雨由於自己的原因，非常不想讓他們成爲奴隸，這也是那些孩子們的願望。”
“原來如此……”
郝雲也沉默了下來。老人似乎由於一口氣說了太多話，喉嚨有些乾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休息了一下，方纔不經意地隨口說道：“……其實剛纔，我真的有把你們都留在這裡的心思，我覺得你騙了她，而且，你帶走小雨以後，每三個月的十萬金幣就沒有了……但是被小雨阻止了，她說，她從來沒過過這樣的生活，沒有人這麼對待過她，你並沒有騙她……”
陸霖笑笑：“然後呢？我覺得，小雨的一面之詞，不會讓你這個已經當了這麼久鎮長的人，輕易改變主意。”
“當然。小雨這麼說，我反倒覺得是你騙術比較好，畢竟剝去她身上的天下第一殺手身份，她也不過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最容易被你這種二十多歲的男人騙……”
說到此時，洛夕、小織、郝雲三人望向陸霖的目光，再次一變。
天下第一殺手！
誘拐小女孩的二十多歲男人……
“怎麼？你還沒告訴你的同伴們，小雨的身份麼？”老人面色玩味地一變。
“嗯，出於對她的保護，我覺得，知道她身份的人越少越好，當然不是不相信你們了，只是這種事情，確實不是能隨便說出來的……”
“……是出於對她的保護對吧？我懂的。我以我郝雲的名譽起誓，這則情報，除非以後我與你爲敵，否則我會讓它爛在肚子裡，絕不外泄。”
郝雲舉起右手，鄭重其事地發了誓。洛夕和小織也連忙附和：“我們也不會說出去……”
“看來都是明事理的，”老人點點頭，“小雨的身份，還希望你們繼續保密下去。一旦泄露，首先最爲不利的，就是你們這些和她親近的人了，肯定會有些人想要利用你們之間的關係要挾她，做出一些她不想做的事情……”
“聽你這麼說，你是打算，相信小雨和我說的話了？”
敏銳抓住關鍵的陸霖，及時地反問道。老人擡頭仔細端詳了陸霖一番，片刻過後，終於露出了笑容：“不相信又能怎麼辦……雖然那孩子自小都不會笑，一直都是那幅表情，但她的眼神可不會說謊啊……希望你以後可以好好對她，我這邊還能堅持一段時間，就讓她和你一起，過上一段時間的好日子吧。那孩子，自小到大都沒有享過福……”
“您即使不這麼說，我也會好好對她的。但是……”
陸霖頓了一下，組織了一下語言：“但是，您這邊似乎也有一些問題……我站在小雨的角度來看的話。這次回來，我也答應她，要幫她解決一下這裡問題的，現在才進鎮不久，其他事情我不太清楚，但至少我已經發現了一點問題——”
“你是想說，小雨一直拿來的錢，都到哪裡去了，對吧？”
還未等陸霖繼續，老人已經說出了口。陸霖點點頭：“對。每三個月十萬金幣，這絕對不是一筆小數目，即便再怎麼樣亂花，這個小鎮也不至於是現在這副模樣……”
說到此時，陸霖湊進了老人身邊：“……我懷疑，你把錢拿起做其他用途了。”
“我就知道你會問這些，畢竟剛聽小雨說過，你也算是她見過的、數一數二狡詐的老闆了……另外，就算你湊這麼近，她也能聽見的。”
老人卻不在意地笑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門口立着的小雨。小雨雖然沒有回頭，但肩膀聳動了兩下。
“那麼，你……”
“隨我來。我讓你看些東西。”
老人吃力地想要站起身來，陸霖連忙上前，攙扶了一把，老人道過謝後，拄着柺杖，帶着陸霖走進了裡屋。老人掀開牀板，取出了牀板下的一個小盒子；正當陸霖以爲東西裝在木盒裡時，老人卻又伸手，在牀板下的空間裡摸索了一陣，才取出了一個小布包，珍而重之地遞到了陸霖手中。
“打開看看吧。”
陸霖也不推辭，接過小布包，放在了桌上；布包裡是兩件衣服，初看之下也並無任何出奇之處，但陸霖在衣服中摸索了一陣，立刻便發現了夾層，從沒有縫住的夾層裡，取出了有些皺皺巴巴的一個小信封。
“這，裡面是……”
“嗯。小雨拿回來的錢，都換成了支票。這一年來我只用了大概五千金幣，剩下三十九萬多、將近四十萬金幣的支票，就都在這裡面了。”
望着信封內厚厚一疊支票，陸霖再不說話，小心翼翼地將信封裝回了原來的位置，按原樣封好了小布包，雙手遞給了老人。
“之前是我錯怪你了，請原諒我的唐突冒失。”
“沒關係，任何人到小鎮裡面，都會有這樣的想法……”
老人擺擺手，表示並不在意。陸霖卻又皺起了眉頭：“既然有了這麼一筆錢，爲什麼不把這裡……”
“這裡是一片什麼地方，難道陸公子一路過來還不清楚麼？小雨又一直在外面，如果這些財富露白的話，那這個小鎮，早就沒了……我一直等着，能把這些錢用出去的那一天，現在我想我已經等到了。”
一邊說着，老人一邊再次將布包遞給了陸霖。陸霖瞪大眼睛：“這……這怎麼可以……”
“剛纔我就在想，也許你，就是這些孩子的未來。你不是說你家裡已經收留了數百名奴隸以及他們的孩子麼？我想再多一點兒，也應該不是問題吧。這些錢，就當是我替這些孩子付的安家費了……四百多個孩子，四十多萬金幣，每個孩子將近一千金幣的話，想來也能在天凡帝國裡過上不錯的日子了。”
“但是，這筆金幣……您難道不清楚，這到底是多大的一筆錢……”
“我明白這事情不太容易。我不求你能像對小雨一樣對他們，只要讓他們過上和你家那些員工們一樣的生活，我就很滿意了。他們之中，有些孩子據我瞭解，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一件完整的衣服，沒有吃過一口飽飯……這些金幣放在我這裡也用不出去，還是交給你，才能發揮出它的用途。”
“可是，我……”
“不要再推辭了，年輕人。這片大陸終究是你，和外面那些孩子們的，我已經是快要入土的人了……至少，我希望在我活着的時候，能夠看到他們過上好生活吧，這就是我最後一點兒願望了。”
陸霖看着老人誠懇而堅定的目光，最終沒有再拒絕，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