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那店小二便急切切地提過來一壺清茶,又翻開倒置在桌上的茶杯,慢慢地斟上了一杯遞給被曬得口乾舌燥的婦人。
那婦人顧不上說話來感謝店小二,摟過懷裡幾近暈厥的小孩兒,溫柔地在他耳邊低聲呼喚:“狗娃兒,快醒醒,咱們有水喝啦!”說着又用左手輕輕捏開那小孩子的嘴巴,右手慢慢把杯中的茶灌進去。
小孩感覺到嘴裡突然涌進一股甘露,眼睛都未張開只是一個勁地把水往肚子裡吞,像是從來都只是粗茶淡飯的人見到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一般,永遠也沒有喝夠。
那夫人嘴角勾起一絲微笑,卻仍然小聲地叮囑道:“慢慢喝,不要急,小心嗆着了啊。”說老實話,這夫人笑得並不美,黝黑乾枯的膚色,笑得時候還會發現嘴裡的牙齒有些發黃,是那種平時楚騰看了會有點“小噁心”的人。
但是此時,在楚騰看來,她那一臉安詳的神色,帶着希望與憐愛的目光看着安靜地躺在他懷裡的兒子,她彷彿已然忘記自己也是滴水未進。她是一個不美的女人,但她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母親!
“你也喝點吧。”那店小二也似乎被這場景給深深地感動了,又斟滿了一杯茶遞到那婦人手中。
婦人見懷裡的孩子已經喝夠了,閉着眼睛睡得正酣,也輕輕地把茶杯抵在嘴邊,緩緩地喝了下去,動作顯然有些拘謹。
“這位夫人,你這是從遠方過來的麼?怎地這般模樣?”店小二顯然察覺自己盯着一個女流之輩看確實有點不禮貌,因此把茶壺放在桌子上,裝作很隨意地問道。
一聽到這裡,婦人像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低垂着頭帶着些微的悲慼答道:“奴家夫家姓王,本是曹州人氏,一家三口靠着祖上的那一畝半地安安分分地過日子。誰知這兩年旱災蝗蟲肆虐,導致我們整年都是顆粒無收,只能靠前兩年省吃儉用下來的穀子勒緊褲帶維持生計。”
說到這裡,婦人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眼淚在眼眶裡打着轉,哽咽着說道:“可是,前段時間官府的人前來收稅,我們連吃的鹽都沒錢買,更不用說交稅了。我家官人苦苦向他們哀求,讓他們先寬限幾個月,待來年收成時一併給補上。但是那惡狗般的官差理也不理,跑到房裡把唯一的米袋也提走了。”
“我們一家三口可全靠這半袋米撐過去啊,現在被他們拿走,可叫我們如何是好。官人跑過去便和那官差理論,纏着他們不放,結果惹怒了那些官差,竟然四五個人一齊對他拳打腳踢,活生生地把他給打死了。這些殺千刀的狗賊……嗚嗚嗚……”婦人口中噴射出無盡的怒火,但是自己勢單力薄,只能大聲地哭出來一減少心中的難過。
楚騰一直在旁邊聽着,這時再也忍不住了,驀地起身走到她前面,但卻又發現自己不知如何安慰她纔好,過了良久才笨拙地問道:“這位王夫人,你……你節哀順變,相信那些惡賊總會有遭到報應的一天的。你如今無依無靠,還要帶着孩子,以後準備怎麼辦呢?”
婦人哀嘆道:“我在曹州已經待不下去了,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去濮州投奔以爲遠方表哥,只希望他能給我們這可憐的母子一點幫助。”
楚騰看着他們,百感交集,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悲哀麼?富者每天大魚大肉,窮的連住的地方甚至一口水都難以得到。
楚騰從腰間掏出僅剩的十兩銀子,從其中拿出一兩來,其他的全都放到婦人面前的桌上,說道:“王夫人,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你能帶着孩子平平安安到達濮州,你們一定要好好地生活下去,相信這時間還是很美好的,也還是有很多願意幫助你們的好人的。”
那婦人的眼神黯淡,像是對生活已經徹底絕望,若不是懷裡還躺着一個鮮活的生命說不定早已經自盡了。這是見楚騰一個莫不相識的人竟給自己如此不菲的幫助,眼裡充滿詫異地看着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楚騰只是善意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突然,那婦人把躺在她懷裡睡覺的男孩給急急地推醒過來,那小孩懶洋洋地睜開惺忪的眼睛,顯然是因爲趕路太累而導致的睡眠不足的模樣。
那孩子像是對母親的這種行爲很不安,嘟囔着小嘴埋怨道:“娘,怎麼了?讓我再睡一會兒。”
婦人先前的溫柔不見了,轉而變爲一臉鄭重的嚴肅神情,用命令的語氣道:“狗娃兒,先別睡,快快跪下來拜見恩人。”說着,離開長凳扶着男孩一齊跪在地上,眼中夾着淚水道:“恩公的救命之情,王氏母子沒齒難忘,敢問恩公貴姓大名?”
楚騰見她行如此大禮,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有點尷尬地說道:“夫人不必如此,這是吾輩義不容辭之舉,區區賤名,又何足道哉,夫人快快請起。”說着急忙托起那跪在地上不知所然的狗娃兒,那婦人也熱淚盈眶地看着楚騰,跟着站起來了。
楚騰又轉身走到店小二旁邊,把手中留出的一兩銀子塞到他手裡,說道:“這王夫人和我們的茶錢就一起算在這裡了,我們還有要先走了,這王夫人若是有什麼事還請小哥多多照顧照顧。”
店小二點頭哈腰地笑着答道:“這是自然,只是客官,你們的茶錢總共才二十文錢,待我去找來給你。”看來這店小二也是個實誠人。
“不用了,這錢就當賞給你剛纔的善行吧。”楚騰笑着看着他,隨後葛從周等人都已起身到了茶棚外面。
“恩人,好人有好報,老天爺會保佑你們的!”直到楚騰等人策馬跑開了好遠一段距離,那形容消瘦的婦人仍然立在茶棚門口,感激地朝他們揮着手。
酷熱的天氣,彷彿張着血盆大口要把他們剛剛纔補充的水分給一絲不剩地吸乾淨。
一路上也看到許多像剛剛在茶棚中看到的人那樣,形容枯槁地在毒辣辣地太陽下走着,彷彿在下一秒便會倒下。
但是,楚騰卻只能幹看着,這樣的人他能幫助一個兩個,但是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貧苦無依,被殘暴的官府壓制得只有死路一條的人們,他也無能爲力。
“大哥,你看現在的人們已經連基本的生活都成了問題,若是再掀起戰火,恐怕最受牽連的還是這些無辜的百姓們啊!”楚騰開始有些動搖自己曾經的想法,畢竟把自己的一番志向建立到千千萬萬的可憐百姓的痛苦上,他還是於心不忍。
葛從周看了看一臉質疑的楚騰,自然知道他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他沒有立即回答楚騰的問題,而是不動聲色地反問道:“二弟,我問你,現在還沒有觸及戰爭,你說百姓們生活得好嗎?就像那茶棚的母子,不一樣要忍受官府的迫害的摧殘?倘若我們不反抗,一味地向奴隸一樣臣服,任人宰割,得到的只會是朝廷更多的賦稅更大的壓迫。”
“但是,只要我們反抗了,我們可以推翻這個殘暴的王朝,建立一個我們自己的國度,我們便可以讓我們的百姓過得更好。”
“現在是戰亂時期,沒有流血是不可能的,要想獲得和平,便只有以戰止戰!二弟,這個道理我相信你會想明白的。”葛從周意味深長地看着他,說道。
“以戰止戰?”楚騰在嘴裡喃喃重複道。
對!以戰止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