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姬怔了怔,腳步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原來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謂表小姐,表小姐興致這麼好來遊山賞水,我就不奉陪了,告辭!”
那姬說完就要轉身而去,卻聽詔蘭掩面冷笑:“果然是苦寒之地的人,一點規矩都不懂。”她突然拍了拍手,侍女連忙端出來兩杯茶,詔蘭自己拿着一杯,另一杯向那姬遞過去,“既然來了,就喝一杯再走吧,我們不比男人會喝酒,一杯滾茶代酒吧,你若是當我面喝了,你我之間的仇怨也就算了。”
那姬望着面前呼呼冒着熱氣的滾茶,心道詔蘭是有意爲難,便意欲轉身離去。不料詔蘭卻一步跟了上來:“怎麼,怕我在裡面下毒?你放心,我可懶得做那些,我不過就是想讓你喝杯茶而已。”話音未落,一杯滾茶兜頭倒下,蜿蜒流淌了那姬半身。
“感覺怎麼樣?這是雲兮表哥最喜歡的茶,你有沒有和他一起喝過?”詔蘭的眼中閃過一絲報復的痛快,欣欣然問道。
那姬的脖頸被燙得通紅,身邊的侍女早已按捺不住,揮拳向詔蘭襲來。詔蘭迅速朝後逃去,侍女自是勉力去追,誰知剛剛追出沒有幾步,便聽到身後那姬的驚呼。
從旁的樹叢灌木中躥出許多精壯男子來,正舉刀向那姬砍去。那姬雖然身負武功,但對方功底更爲紮實,且人多勢衆,她應付得頗爲辛苦,轉眼之間便被傷了許多處。那姬的侍女見狀急急吹了個唿哨,一些黑衣人不知從哪裡冒出,將那姬護住,且戰且退。
然而黑衣人在數量上並不佔優,很快便落了下風。那姬被侍女攙扶着倉惶向九曲溪外逃去,身後的追兵也毫無放棄的念頭,追得愈發得緊。眼看前方就是一道崖壁,去無可去。那姬向崖下看了一眼,又回頭看了一眼即將到來的追兵,咬了咬牙,與侍女雙雙跳了下去。
山崖不算太高,崖底是一方潭水,潭底與山外相連,那姬知道自己若是不走,定會被追兵取了性命,她忍着痛拼着最後一絲力氣一直遊了下去。終於在最後快要耗盡氣力時游到了山外岸邊。
那姬覺得自己已然脫力,由於一刻不停地游水,傷口處血流不止,隨身攜帶的傷藥早在逃跑過程中遺失,那姬躺在地面無力地想,若是就這樣命歸黃泉的話,她做鬼也不會放過那個叫詔蘭的女人。
那姬只覺得身體越來越冷,意識也逐漸遙遠,她漸漸沉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她彷彿覺得口中有一絲藥草的味道,身體也似乎暖和了一點。那姬睜眼看去,見有一名戴着面紗的女子站在眼前。
“你是誰?”那姬虛弱道。
女子蹲下看着她,又把了把她的脈象,似是對那姬說又似是自言自語:“看來還好,死不了。”
那姬喘了口氣:“是你救了我?”她狐疑地看向秦青,“我怎麼覺得在哪裡見過你?”
秦青眉眼彎彎:“你的記性不錯,我是雲將軍府裡的下人。”
那姬警惕地看着秦青,不發一言。秦青笑了一下:“放心,我不會殺你,若是我想要殺你,剛纔就動手了。”她伸出一隻手給那姬,“試着站起來,看能不能走?”
話說秦青從將軍府出來後,稍稍打聽了下便知詔蘭匆匆去了九曲溪方向。她其實並不想來尋詔蘭,然而云兮的表現似乎很在意詔蘭的安危,念及前段時間纔剛剛遇襲,是以秦青本着良善的本性,揣着一顆大度的心出門去尋了詔蘭。然而事情卻比她想象的複雜。
一個從京城來的女子,人生地不熟的,一大早就出門,還去了荒郊野外,這本來就是件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因此秦青多留了個心眼,並不驚動於她,只不遠不近地跟着。跟着跟着就覺得有些不對,這看似寧靜的荒郊野嶺明明並不寧靜,那樹影后,草叢中,偶有光亮溢出,是死亡的味道。
秦青趴在稍遠處的小山坡向下望去,望着望着便看出門道來,那姬居然也出現在了此處。秦青心裡“咯噔”一下,暗道詔蘭恐怕是對那姬起了殺心。她記得那姬對於雲兮來說,至少在現階段還是有用的,雲兮自然明白那姬是胡國的奸細,他一直沒有點破,也一直與那姬保持來往,爲的就是借那姬之手將那些假消息給傳遞出去,若是此次詔蘭將那姬殺了,恐怕會給雲兮造成不小的麻煩。
思忖間,不遠處已開始了廝殺,秦青生怕自己被認出,沒敢立刻出手,結果眼睜睜看着那姬掉落懸崖。秦青知道崖底是個深潭,心道也許那姬沒有那麼容易掛掉,於是一刻也不敢耽擱地抄近路繞到山外。與料想的分毫不差,那姬果然是個硬骨頭,自己一個人從潭下游了出來。
半信半疑的那姬將手遞給秦青,支撐地站了起來。“你救了我,我自會感激你。你想要什麼?金銀玉帛?我不會吝惜。”那姬靠在一旁的樹幹上歇息。
秦青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有錢就是好,我的確缺錢,你儘管多拿點給我,我來將軍府這麼多天來,都捨不得給自己買件衣服。”
“好。”那姬眸色深沉,“你跟我來翠雲閣一趟,我自會把你想要的給你。”那姬在秦青的攙扶下走出幾步,迎面遇上急匆匆趕來的那姬的侍女。
侍女見到秦青的裝束,十分警惕地將那姬拉過擋在了身後:“小姐,這個人是將軍府的,我們不能信她!”
那姬不置可否,只對着秦青道:“你不用覺得不甘,詔蘭那個女人是雲將軍的親戚,她要來殺我不會只是因爲爭風吃醋,一個因爲爭風吃醋就下殺手的女人不是太可怕了麼?一定是雲將軍對我起了疑心,所以你今日即便救了我,我卻不能信你。”
秦青默默哀嘆一聲,心道詔蘭還真就是這樣的人,在這一點上轉世前轉世後絲毫沒有變化。秦青腦筋急轉,那姬顯然對雲兮也失去了信任,如此一來,雲兮通過那姬迷惑胡國的條線恐怕岌岌可危。想到這裡,秦青只得一不做二不休的撕下面紗,咬咬牙道:“實不相瞞,我這一身的傷都是拜雲兮所賜!”說完秦青自己先抖了抖。
看着秦青蜿蜒在面目和身體之上的傷疤,饒是那姬這樣見過許多生死世面的人,也寒了一下心。“他怎麼傷的你?”雖然話音中仍滿滿的疑惑,但是語氣已經稍軟。
秦青使勁地擠出兩滴淚來,抽噎道:“那還是幾年前,我爹孃被誣爲敵國奸細,姓雲的手下不由分說將我爹孃殺害,本來我以爲我必死無疑,後來幸虧被一名好心人救了,才活到了現在。”秦青的面上又凝出恨意來,小拳頭一握,“自從那日起我便恨他恨的入骨,是以我想盡辦法混入將軍府中,就是爲了找機會報仇!”
那姬被秦青苦大仇深的模樣給深深震懾,半晌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苦了你了。”
詔蘭得到回報說那姬掉落懸崖後一直不太放心,隱衛們只好到崖底來回巡了好幾遍,然而直到黃昏也未尋到那姬的屍身,詔蘭心中惴惴,無奈只能心思深重地先回了雲府。
剛進府門,便見到雲兮和秦蕭然似要出門的模樣,詔蘭見避無可避,只得上前施了個禮,雲兮面色溫和,走上前輕聲道:“出去一天累了吧?晚上秦蕭然的母親大壽,可還願意同去?”
詔蘭回過神來,迅速擠出一個得體的笑來,遙望着站在遠處擡頭望天的秦蕭然道:“秦公子家母的壽宴,自然該去拜會一下,只是匆忙之間詔蘭沒有準備禮物……”
“這個不妨,我一起準備了。”雲兮指了指身後的禮箱,“你要不進房梳洗一下,一會兒我們就走。”
見雲兮沒有問及自己出門的事情,詔蘭放下心來,甜甜道了句:“讓表哥費心了。”
秦青將那姬送回到翠雲閣後並沒有多做逗留,一來那姬傷得不輕,需要悉心調理,無瑕顧及到她。二來看那姬的模樣,對自己也並未十分信任,信任這種東西,自然不是三兩句話就能確定下來,總要一來二去試探幾番才行,秦青倒不是急於一時。
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雲府時,秦青方纔發現府內冷清的很,在自己房中發現了秦蕭然的一張留條,留條上寫:“小蘑菇,今天家母大壽,我和雲兮先去了,你回來後一定也要去哦,我會一直等你。你的蕭然。”
秦青驚嚇得差點打翻手中的一杯冷茶,指着自己的鼻尖自言自語道:“小蘑菇?我?”
餘安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惆悵地對着秦青道:“秦公子讓我務必轉告你,要你回來後去趟秦府,說要是我沒有轉告到位,他下次來就罰我做三十屜三十種不同口味的包子給他。”
秦青撓撓頭:“本來還有點想去,但是聽說你要做這麼多包子,我又不想去了。”
餘安驚恐地撲過來:“姑奶奶,你是跟我有仇不?”想了想又道,“姑奶奶你要是今晚去赴宴,我幫你做一個月的活。”
秦青揣摩了下:“還挺划算,就這麼定了。”她拍拍衣服站起身來,“姑奶奶我走了,你早點休息啊。”
餘安高興地將秦青送出門,心裡覺得隱隱不對,半晌領悟道:“做一個月的活似乎不比做三十屜包子少啊……”
走出屋門準備赴宴的秦青在經過花園時,眼角不經意一掃,似覺得雲兮的臥房中有火光一閃,再定睛細看又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