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愣了。隨之而來是重又襲來的胸悶之感,彷彿有什麼在頑強滋長,就要衝破自己的身體。她有些驚懼,緊緊地抓住桌沿,緊接着天上又連續打下第五道、第六道、第七道天雷閃。
打到第十道天雷閃時,秦青已支撐着挪到房門前,淡藍色的結界無聲地擋在面前,秦青嘗試着想要邁出步子卻被彈了回來。此時整個東山都暗了下來,有豆大的雨點落下,打在屋檐上劈啪作響。她心裡一片慌張,雲兮身上也有着傷,如此下來已承接了十幾道天雷閃,該不會有什麼事吧?
轉眼間,已有三十六道天雷悉數落下,且還沒有完歇的趨勢。三十六道,這已是上仙的天雷劫極限,自己不過一介末流小仙,如何能接的起這麼多天雷,秦青覺得今日的天雷閃肯定不是用來招呼自己的。然雲兮一直沒有回來,她心中急躁,想着去尋,便擡腳踹了一下面前的結界。
結界“刺啦啦”裂了一道深重的縫,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結界,覺得體內煩悶之感稍稍減輕了一點,便一鼓作氣地又踹了一腳,結界不出意料地崩塌散落。雨,瞬間將她澆了個透,天雷閃正巧在此時落下第四十道。
不偏不倚,天雷正落在秦青的頭頂上,她趔趄了一下,沒有倒下。緊接着又是連續九道天雷閃前仆後繼地落在她的身上,她強撐着晃了一晃,嘴角滲出一絲血來。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閃,這是上神的天雷閃。
秦青覺得五內翻涌,心中一陣緊似一陣的疼,腦海中斷斷續續虛虛實實閃現出很多似曾相識的片斷,那些屬於過往的自己的片斷。
也許是幾萬年前,海棠花海中紅的粉的花朵開的正豔。花叢中有一石桌石凳,一青衣女子坐在那裡百無聊賴地握着一本書打發時間,一個下午,書沒有翻上兩頁,身旁的酒壺倒是空了七成。
前方花叢微動,青衣女子來了精神,隨手捏起一枚石子扔了過去,花叢中傳來“哎喲”一聲,有個白衣少年探出一顆腦袋來,盯着她看了半晌:“你作甚要砸我?”
女子笑起來,明媚得就像身畔的花朵:“你是誰?爲什麼偷偷跑到島上來?”
少年將手藏在身後,謹慎而疑惑地問:“你是這島上的人?”
“嗯。”那女子歪着頭想了一會兒,“我是島主的小跟班兒,專門看園子澆花植樹的。”
少年轉頭看了看了一望無際的海棠園,同情道:“就你一人打理麼?真是很辛苦,你家島主不太體恤人。”
女子的眉毛挑了挑,贊同道:“如果打理不好,或者釀的海棠醉不好喝,她還會拿鞭子抽人。”她把酒壺遞過去,“你嚐嚐好喝不?”
少年有些驚訝:“所以你喝酒只是爲了品嚐,並非好酒是吧?”頓了頓補充道,“女孩子總是喝酒不好的。”
女子“噗”地笑出聲來,旋即又回覆了一本正經的模樣:“你爲什麼不接我的酒,島主命我全部喝掉,我覺得我是女孩子不能喝那麼多酒,那麼你能不能替我分擔點呢?”
少年騰出一隻手來接過酒壺,另一隻手仍然藏在身後:“那好,這次我就替你喝掉。”一仰脖灌下一口,他咂咂嘴,有些意外的驚喜,“有醇厚的酒味,又有淡淡的花香,是好酒。” шшш★ттkan★¢o
女子滿意地拿回酒壺,順便探頭向少年背後探了探:“你藏了什麼?鬼鬼祟祟的。”
少年頗爲緊張地往後縮了縮:“如果我告訴你,你會不會跟島主告發?”
“你怕我們島主?”女子有些意外,“難道你不是來看島主的麼?你身後藏的應該是你帶來的禮物?”
少年磨磨蹭蹭地將藏起來的東西攤開,是一顆東海才產的夜明珠:“我告訴你,你可不要告訴別人,我母妃的眼睛不好,晚上只有點上東海的夜明珠看東西才能清楚一點,所以我便潛到這邊的海底取了一顆珠子。”
女子恍然道:“不過拿一顆珠子,我這裡多的是,做什麼要偷偷摸摸拿?”
“怕你們島主不讓。”少年低着頭,“還會抽人鞭子……”
“哈哈哈哈!”女子忍不住大笑起來,“你這個少年真是有趣,你真的覺得我們島主有那麼兇殘麼?你可知道但凡這島上有男人來都是來看我家島主的。”
“聽說了,因爲傳說島主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人。”少年的回答很平靜,“不過我並不是爲她而來,這一點很奇怪麼?”
女子愣了愣,脫口而出:“那你覺得我美麼?”
少年擡頭看了一眼,臉兀自紅了,誠實道:“美。”
“你不喜歡美麗的女子?”女子疑惑地看他。
“因爲美麗的女子都是洪水猛獸,她們常常會傷害別人。”少年突然冒出一句,神情無比認真。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女子皺着眉頭,“誰教你的?”
“我大師兄。”少年道,一副懵懂的模樣。
女子再次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那你看我像洪水猛獸麼?”
少年再次紅了臉,低低迴道:“不大像。”
女子笑眯眯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你這個少年確實有趣,你今年多大了?”
“我兩萬歲了。”少年挺直了身子,白色衣袂飄飄,彷彿不沾染半點塵世煙火,“不要叫我少年了,我叫雲兮。”
女子伸出手去:“雲之彼端,長相憶兮。我叫青離。”
記憶的畫面一轉,是東海沙灘的礁石上。青離坐在那兒似乎已經有些時候,旁邊放着個袋子,從袋內透出隱隱的光芒。
白色的身影在礁石後一閃。他來了。
青離將手中的袋子扔過去:“這裡有二十多顆夜明珠,應該可以把你母妃的寢殿照的跟白晝一樣。”
雲兮沒有接,道:“我只要一顆,每次只拿一顆。”
“爲什麼?”青離不解,“這珠子又不重。”
雲兮低着頭,月光溫柔落下,照在他好看的側臉:“因爲那樣我便有理由經常來了。”
青離沉默了一會兒,半晌緩緩道:“你沒有朋友麼?”不等他回答,青離又開了口,“其實我的朋友也很少,除了崑崙山的白澤會來看看我,就幾乎沒有別人了。”
“那我以後也常來看你好麼?”雲兮認真地看着她,有一隻螢火蟲莽莽撞撞得飛過來,停在他的發上。
青離看的笑起來:“這裡螢火蟲不多的,看到你竟停了下來,真是少見。”
“你喜歡螢火蟲?”雲兮問,“下次我帶過來。”
夜色深重。青離躺在礁石上睡的正香,忽然覺得有什麼撓着腳心,一下便醒了。
眼前一片光亮。無數螢火蟲翩翩而來,像是漫天的明燈浮動。青離驚喜地伸出手去,有一兩隻停留在她的指尖,振翅間有淡淡的花草香氣。
“喜歡麼?”白衣少年拎着一隻碩大的褡鏈出現,臉上是盈盈的笑。青離突然發現雲兮笑起來很好看,像是春天午後的陽光,暖暖的,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沉淪。
雲兮將剩下的幾隻螢火蟲也放出來,一邊放一邊道:“西王母的瑤池旁有很多螢火蟲,我抓了半宿抓到這麼多,我是不是很能幹?”
“能幹。”青離望着他,眼裡多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柔軟情愫。
“我這麼能幹,你拿什麼來獎勵我?”平日裡多半時候都一本正經的雲兮露出調皮神色,令青離驚訝之下又有些欣喜,她想了一會兒,探過身去迅即在雲兮的側臉上親了一口。
他愣住了,臉龐如天邊的火燒雲,一時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她其實也愣住了,她第一次發現原來行爲可以不受自己的理智控制,她想她這樣做,大約是因爲喜歡他。
那之後,雲兮一連好幾天都未出現,青離居然開始想念。這幾萬年間,青離過得清心寡慾,能讓她想上一想的定不是個尋常人。
就在想念逐漸變成苦藥時,雲兮來了。他在海棠樹下找到她,彼時她正在給一棵樹施肥,見雲兮到來,她順手將工具一遞:“你來,我都快累死了。”
雲兮呆呆地接過去,呆呆地給樹澆水施肥。青離莫名地看着他,又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這位少年,你今天是怎麼了?”
雲兮默了默,道:“我最近聽聞……聽聞守護東海之星的是位青離上仙……”
青離愣了片刻:“我們島主……”
“你不會告訴我你們島主和你的名字一樣吧?”雲兮打斷她,一語中的。
“好吧……”青離從石墩下跳下來,揉了揉雲兮的腦袋,“對不起,少年,我不是想要故意瞞你,我就是青離上仙,這裡的島主。這裡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一條小黑蟒做我的守衛。”頓了頓又道,“你不會生氣吧?不會因爲我是島主就不想來找我吧?”
雲兮搖搖頭,道:“不會……不過你和我想象中的島主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她繞有興趣地問。
“我以爲島主都是高高在上,上仙都是清淡冷漠不願意搭理人的,但是你……很親切,就像是認識了很久的鄰家姑娘。”
青離笑起來:“那麼哪裡是一樣的呢?”
雲兮的臉紅了紅:“都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