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兮撐着腦袋看了會兒棋局後添上一子,竟輕巧地破了方纔的困局:“浮世清歡,細水長流。只可惜楚公子沒有珍惜那段過往,以至於短暫如斯,你若是真的在乎她,又怎麼會想靠近就靠近想拋開就拋開?”
雲兮一改最初的溫潤,看着慕容楚的眼神凌厲起來,讓慕容楚有瞬間亂了心神,他嘆口氣隨意丟下一子:“是我對不住她……所以我想要補償她,想要今後都和她……”
雲兮緊接着迅速落下一子,道:“一步錯,滿盤落索。楚公子心中放的事太多,若不是棋技還需精進便是不夠專心。”他將手籠在袖中,“還好青兒後來遇見了棋技好也專心的在下。”說着雲兮的臉上漾起笑容來,慕容楚心中頹然,將手中的棋子扔回到棋盒中:“我輸了。”
雲兮站起身來道了聲“打擾告辭”,正要離開又彷彿突然想起什麼,轉身取出貼身的香包晃了晃,道:“聽聞青兒給你雕過一隻木頭人偶,不過那恐怕也就是最後一隻了。她也給我繡了一隻香包,因爲手藝欠佳,我會讓她勤加練習,以後有的是時間,她還會多繡幾個給我。
慕容楚知道他在擠兌自己,有些惱怒:“你一介小小的書生,能給她什麼?”
雲兮嘆了口氣:“錦衣玉食,無上榮光,並非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不過是柴米油鹽,相濡以沫,而這個,你恰恰給不了她。”
蘇青桐在行至苗疆邊界的時候,又一次不明原因地暈了過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腦中方纔逐漸清明起來,無奈困頓得厲害,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睛,索性繼續爛泥一般癱在牀上閉目養神。
耳邊斷斷續續地傳來一個人的絮叨之聲:“你都暈了兩天了,不餓麼?餓也該餓醒了啊。”
一會兒又道:“你不會就此睡過去不起來了吧?”蘇青桐在心裡低低罵了一句,“好你個雲呆呆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居然趁我暈的時候咒我死。”
正準備再次嘗試睜眼,卻感到有涼涼的手指從臉頰滑過,最終停留在耳際,雲雪岸啞着聲音道:“你怎麼要睡這麼久,你不知道我擔心麼……”
嗯?蘇青桐頓時控制住了睜眼的慾望,這話裡話外的怎麼聽着有點莫名。恰在此時,門口有一聲響動,是碧落的聲音:“公子,去歇息會兒吧,你都兩天兩夜沒有閤眼了,這邊讓碧落看着就行。”
雲雪岸道:“我不去,我要等她醒來,否則我也睡不安穩。”
“公子——”碧落有些不忍,“你對蘇姑娘的好她毫不知情,況且碧落見她和那個楚公子……”
雲雪岸打斷了她:“你去吧,我在這邊再陪她會兒,有事再叫你。”
碧落躑躅了一下,終於還是推門出去。蘇青桐在這時終於睜開眼來,望着門口將要出去的碧落道:“餓,我餓了……”
雲雪岸眼睛一亮,跳起道:“我去給你煮粥!”
蘇青桐一把拉住他:“不要吃粥,讓店裡多上幾份大菜,你和我一起吃。”
雲雪岸爲難道:“我們不在店裡,我們已經到了苗寨,現住在寨主家裡呢……”
苗寨?蘇青桐擡頭看了看周圍,這才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分明是個竹樓,屋內佈置也頗有風情。“你暈過去的時候我們已經到了花苗聚集地,幸好路遇這邊的寨主之女金珠妮,她出手搭救了你。”正說着話,外面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一隻面若玉盤的小臉探了進來:“蘇姐姐醒了?”
蘇青桐剛“啊”了一聲,正準備詢問這是哪家小姐時,小姑娘已經旋風般衝了進來,扯住雲雪岸的袖子來回搖晃:“雲哥哥,你說等蘇姐姐醒了後就陪我去看花,現在可以走了吧?”
“你家雲哥哥……”蘇青桐還沒把“也要休息一下”這幾個字說出來,那小姑娘又已旋風般地將雲雪岸給拉出了門。
碧落看了看門外遠去的兩人,又瞧了瞧蘇青桐,道:“那位姑娘便是苗寨寨主的獨女金珠妮,別看她年紀不大,倒是很有俠義心腸。”碧落出門端了一些吃食過來便一直盯着蘇青桐埋頭猛吃,蘇青桐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擡頭莫名問道:“我臉上有東西?”
碧落嘆了口氣,認真看着蘇青桐道:“蘇姑娘,你對我家公子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蘇青桐一個不留神被湯給嗆住了,咳了半天道:“什……什麼想法?”
碧落扶額哀嘆了一聲,半晌道:“算了……我家公子好苦命……”頓了頓似有些不甘,“姑娘這樣猶豫,可是因爲那位楚公子?看模樣那楚公子定不是個普通人,我家公子和他比起來是遜色了些……”
蘇青桐搖搖頭:“怎麼會?如今在我心裡,沒有哪家公子比你家公子更好……”
蘇青桐吃飽喝足後在門外慢慢踱步消食,一回頭看見旁邊的房間沒有關門,門內雲雪岸坐在桌邊一動不動。蘇青桐覺得詫異,便踱了進去。
雲雪岸靜靜地坐在那裡,一直手支着額,面前的茶水只喝了一半,大約是太累的緣故,竟這樣坐着睡着了。蘇青桐放輕了腳步,湊近看着他。雲雪岸面色沉靜,整個人彷彿乾淨得不似塵世之人。蘇青桐看得有點呆,伸手想要去觸他的發,雲雪岸卻在這時醒了過來。
“青兒?”他睡眼朦朧,“我竟然睡着了。”
“去睡會兒吧。”蘇青桐覺得自己的聲音變得柔軟許多,“聽碧落講今晚寨主會宴請我們,你要是吃着吃着睡着了就不禮貌了。”
雲雪岸笑起來:“我樣子看起來真的會那麼傻麼?”
“嗯。”蘇青桐認真地點頭,“不是看起來,是真傻。”
夜幕之下的苗寨非常熱鬧,遠遠地就能聽見有歌舞的聲音。寨上的男女老少齊齊聚在院中,設宴款待雲雪岸這些遠道而來的朋友。蘇青桐去到雲雪岸房中沒有看到人,一問才知道他早早便被金珠妮硬是給拽了走,她有些訕訕,低頭跟着碧落一起去了院落。
秦青無精打采地在遠處望着,沒有云兮消息的這幾天,她覺得很無趣很惆悵。如今見開了宴席卻也只能聞聞美食的味道,雖說作爲一個地道的影子並不會感覺到餓,但是饞其實是個心理問題,如今這個嚴重的心理問題都找不到人去傾訴,她覺得自己已經快憋出病來。
秦青擡頭看看天,又低頭瞅瞅地上被自己碾出的泥坑,正打算長嘆一聲時,忽見一個黑影在不遠處一閃而過。秦青的小心臟突地一跳,有賊?她頓時打起了精神緊緊跟了上去。
只見黑影是當地苗人裝扮,佝僂着背,身形十分瘦小,看模樣已經上了年紀。黑影並未走進設宴的院落,而是選了一個隱蔽的地方探頭朝裡看,當看到蘇青桐時黑影原本暗淡渾濁的雙眼突然放出光來,他不可置信般地向後退去,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臉上糅雜着茫然、興奮、感慨的神情,嘴裡喃喃地反覆說着一句話:“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秦青心中奇怪,腳下便向着黑影離去的地方追去。黑影雖然年歲不小,可在山路上行走卻十分自如,走過一個拐角便突然沒了蹤影。秦青有些焦急,向前快行了幾步,不料山間黑暗,只覺腳下一空,身體便直直向下跌去。
一隻大手輕輕托起了她:“才幾天不見,就這麼不讓我省心。”
秦青擡眼,正對上雲兮笑意盈盈的眼。
秦青只覺得心中委屈,裝模作樣使勁擠了擠眼睛努力擠出來兩滴淚:“你一聲不吭地去了哪裡,我還以爲你後悔下來地府,自己又偷偷跑回去了……”
雲兮望着她的臉,故意擺出嚴肅表情:“嗯,是挺後悔的,都這麼久了還不信我。”見秦青的可憐樣不由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突然分開,只是覺得被什麼力量拉開,我當時也怕回不來,不過還好,我只是落到了慕容楚的行宮。”
“哦。”秦青擡起頭,“那你在行宮裡溜達了一圈就回來了?”
“我去的時候他正在喝酒,哦對了,他酒量很不錯,不比咱們大師兄差,不過他還是喝醉了,醉倒之後在夢裡一直喊你的名字,我覺得很不忿,就順便去到他夢裡逛了一逛。”
“然後呢?”秦青忐忑道,“夢裡他能看見你麼?”
“能。”雲兮笑眯眯道,“他把我當成了雲雪岸,我還和他切磋了下棋藝,說實在的他的棋藝還不錯,不過他這次不幸遇到了我這個對手,所以不出所料地輸了棋。”雲兮得意地又掏出紅色香包在秦青眼前一晃,“我還在他面前炫耀了下你繡給我的這個,並且告訴他你以後還會給我繡很多,他當時臉色都變了……”
“小白……”秦青定定地看着他,“你是在吃醋麼?”
雲兮咳了兩聲,伸頭看看別處:“對了,你剛纔在追什麼?”
“小白——”
“好了,這邊黑黢黢的,我們去宴席上看看吧。”說罷不由分說拉着秦青回到了院落。
宴席上觥籌交錯好不熱鬧。此時的金珠妮正端着一碗酒出現在雲雪岸面前:“雲哥哥,金珠妮與你一見如故,我先乾爲敬!”
蘇青桐一邊拉住雲雪岸,一邊對金珠妮道:“你雲哥哥不大會喝酒,這酒我替他喝。”
金珠妮撇撇嘴,並不理會蘇青桐,仍是對着雲雪岸道:“雲哥哥,我的酒已經喝了,你若是不喝便是瞧不起我。”
雲雪岸對蘇青桐投過一個“安心”的眼神,也舉起了碗:“好,多謝款待。”一揚脖也喝個了個乾淨。
不料金珠妮並沒有走的意思,取過酒罈又倒滿一碗,衝着蘇青桐道:“蘇姐姐遠道而來,金珠妮敬你!”
蘇青桐連忙站起:“聽聞這次多虧姑娘你搭救,感激不盡,應是我敬你纔對。”說着便要舉起碗,不料手腕卻被人壓住。雲雪岸從身邊站起,將碗從蘇青桐手中拿過:“青兒她身體還未恢復,不適合飲酒,這酒我替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