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個激靈,杏花慌忙爬了起來,睜開惺忪的睡眼看過去,原來是棗妮站在了自己的牀前,結結巴巴地問道:“棗妮……你……你咋來了?”
棗妮陰沉着臉說:“我咋就不能來了?”
杏花問:“你不是搬到縣城裡住了嗎?”
棗妮搖搖頭,說:“還沒呢?”
杏花擦下牀,搓了把臉,說:“那咋一直不見你的影呢?還以爲你這輩子不想見我了呢。”
棗妮嘴脣翕動了幾次,說:“杏花,我來跟你說個事兒。”
“啥事?”
“我要離婚了?”
“啥?離婚!”杏花驚呼道。
棗妮嘆一口氣,說:“不離不行啊,除非去死!”
“是你變心了?還是方慶餘那個雜碎變心了?”
“不是,都不是。”
“咦,那就怪了,兩個人都沒變心,離啥婚呢?”
“沒辦法,都怪自己一時糊塗。”
杏花沒說話,去了屋裡,一手提一個小木凳走了出來,遞給棗妮一個,自己先坐了下來,說:“我還以爲天上下屎,把你恣暈了呢。”
棗妮坐下來,說:“我也是一時糊塗,就做了那樣的決定。”
杏花望着棗妮低垂的眼目,真還看不出得意的神情來,就說:“到底是咋回事啊?我可真是被你弄糊塗了。”
棗妮嘆着氣說:“人呢,有時候一念之差就做出糊塗事來,再醒過來,可就找不到回頭的路了。”
“行了,你就別拽了,趕緊說吧。”
棗妮就把她的婚變過程,前前後後、仔仔細細跟杏花說了一遍——
其實這事的根源,還在黃順昌跟杏花導演的那場“強x戲”上,爲了把被抓進看守所的方慶餘給解救出來,他們先設法把看水庫的老王頭灌醉,再讓棗妮扮出被強x的假象,以此來要挾老王頭,讓他當縣長的弟弟親自出面,把方慶餘給放了。
事成後,老王頭心裡還是不踏實,畢竟有過前科,怕再次進去坐牢,就趁着黑夜來到了棗妮家,送來了兩瓶好酒,一條好煙,還有兩千塊錢。
那天夜裡,正巧棗妮一個人在家,見老王頭帶着如此豐厚的禮品,還有如此誠懇的態度親自登門,心裡既愧疚,又激動。
愧疚的是自己欺騙了老王頭,明明只是演了一場戲,就讓老王頭幫了那麼大的忙,還提心吊膽地嚇成那個樣;
激動是一縣之長的哥哥親自登門造訪,還畢恭畢敬,十二分的客氣,這在他們家,包括祖祖輩輩怕也是頭一遭。
於是,就拿出了自己百分百的熱情,又是讓座,又是倒茶。覺得還是過意不去,乾脆就炒了兩碟小菜,開了一瓶酒,強拉着老王頭坐到了飯桌前,一起喝了起來。
老王頭一開始顯得很拘謹,搞不清棗妮葫蘆裡究竟埋的是啥藥,心裡就發虛,戒備着棗妮的一言一行,生怕再節外生枝,鑽進她的圈套裡去。
見老王頭不肯喝酒,棗妮就雙手舉杯,前傾着身子,說:“老王,你別多想,你來我很高興,真的,激動得不行,來,我敬你一杯酒。”
老王頭覺得眼前一陣白花花的光亮,打眼一看,竟是棗妮單薄領口處露出來的大半圓肉團,心慌意亂起來,忙深埋了下頭,支支吾吾地說:“妹子,俺……俺本來就不是人……不是東西,你還對俺這麼好,這不是折俺嘛,妹子……實在對不住……對不住啊妹子……”
見老頭一副痛心疾首,
欲哭無淚的模樣,棗妮心裡也覺得不好受,竟差點道出了實情,好在嘴皮子及時把住了門,才改說道:“大哥,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別提了,連想都別想了,你不是也幫我忙了嘛,這就扯平了,不要再放在心上了,來……來……喝酒……喝酒……”
老王頭還是不接酒杯,依然深埋着頭說:“大哥,你這人咋就這樣呢?這都啥年代了,你還那麼放不開。實話跟你說了吧,就算是你真做了那事,我也不在意了。”
老王頭這才擡起了頭,目光跳過棗妮的領口,盯着棗妮亮閃閃的一對大眼睛問:“妹子,你說的是真心話?”
棗妮豪爽地說:“嗯,真的,只要你喝了這杯酒,我就不在意了。”
老王頭果真就麻利地接過了那杯酒,搶着喝了下去。
棗妮說:“嗯,這纔像個男人嘛。”
老王頭吧唧吧唧嘴,說:“今夜裡來,俺就是來向你賠禮道歉的,只要你答應不再記恨俺,俺就知足了……知足了……”
棗妮說:“大哥,我以杯中酒向你起誓,以後就徹徹底底把那件事放下了,要是再想起,我就是王八蛋!”說完,仰頭猛地灌了下去。
“妹子,你別那麼說,都是老漢我不是個東西,稀裡糊塗就把你給糟蹋了,你記恨也是應該的,俺纔是王八蛋……俺纔是王八蛋呀!”老王頭說完,眼裡竟有了混濁的老淚在晃動。
棗妮大大咧咧埋怨起來,說:“你看看你這人,我都把話說這份了,你還自己折騰個啥?妹子我把實話放在桌面上,就算是咱們發生了那種關係,也不在意了,那說明咱是前世有緣,你忘記那句老話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同枕眠,不管咋樣,有緣就行……有緣就行,來,喝酒……喝酒……”棗妮說着,又把斟滿酒的被子遞了過去。
這一次老王頭沒有拒絕,接過杯子的同時,掛在眼角的淚滴也隨之滾落下來,說:“想不到妹子是個忠義之人,俺都不知道該說啥好了,來,喝!”說完吱溜一聲,喝了個底朝天。
兩個人喝着酒,撇開了之前的話題,敞開心扉,談笑風生起來。
聊了一會兒,老王頭收住了話頭,說:“我該回去了。”
沾了酒的棗妮竟意猶未盡,說:“好不容易有個人說話,再嘮一會兒吧,再說,你看看這酒,才喝了不到一半呢。”
老王頭說:“我還得值班呢。”
棗妮說:“天又沒下雨,值啥班呀?再說了,上頭把你放在那兒,還不就是給你個養老的地嘛,誰還指望你幹啥了,你說是不是?”
老王頭咧嘴一笑,說:“你倒是怪激靈的,啥話都能說到點子上,不瞞你說,還真是那麼回事兒。”
棗妮得意地笑着,一張臉紅撲撲的分外惹眼,她說:“還不是咋的,就算是出了啥事,還敢怪罪你呀?你弟弟能饒得了他嘛,你說是不是?”
老王頭緊盯着棗妮的臉,偷偷嚥了一口口水,嘿嘿傻笑着,一臉癡相。
“好,咱們再接着喝!”棗妮說着,伸手去抓老王頭的酒杯。
不知道老王頭是想捂住酒杯,還是主動去拿酒杯,竟然一把抓在了棗妮軟乎乎的手上。
棗妮沒動,由他抓着。
倒是老王頭沒有底氣,慌忙撒了把,臉上紅得噴血,結結巴巴地說:“不能再喝了……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棗妮說:“放開來喝吧,一個大長夜的,咱們慢慢聊,省得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老王頭這才道出了他此時最惦記的事情,問:“你男人他……他去哪兒了?咋沒見他在家呢?”
“那你自己喝一杯,我就告訴你,中不中?”棗妮隨便找了個讓老王頭喝酒的由頭。
老王頭沒二話,自己斟滿了酒,兀自喝了下去。
棗妮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說:“老王,你這人一點都不像是六十多歲的人了,看上去一點都不老,看你這豪爽勁兒,年輕人都比不了。”
老王頭搖搖頭說:“你可別奉承我了,都老得不行了。”
“啥不行了?”棗妮故意逗他。
“那兒……那兒都不行了。”老王頭說着,又問一遍,“你男人他……他去哪兒了?”
棗妮不急着說,舉杯喝了一口酒,然後把酒杯墩在了桌上,嘆一口氣說:“村裡的男人還能去哪兒,到城裡打工了唄。”
“哦,不在家呀。”
“是啊,他也是在家的話,我幹撒野跟你喝酒嘛。”
“倒也是,男人會吃醋。”老王頭點點頭,突然想起了啥,問,“上次我對你那事他……他知道不?”
棗妮嗔怒道:“誰讓你又提那事了?不是說好過去就過去了,以後誰也不許再提了嘛。”
“好……好……不提……不提……堅決不提!”老王頭頻頻點着頭,一臉感激。
棗妮接着說:“他跟着壞人幹了壞事,覺得沒臉呆在村裡,就爬起來去了很遠的地方,跟着人家挖煤了。”
“挖煤?那活可了不得,又累又危險。”
“可不是咋的,但那活來錢快,拼上命掙一年頂好幾年的。”
“可別只顧着掙錢,還是身子骨重要呢,萬一有個閃失……”老王頭咬住了後面的話把兒。
棗妮深嘆一口氣,說:“是啊,我也想着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可他自己願意幹就讓他幹去,莊戶人別還有啥出路。”
老王頭長噓了一口氣,直了直腰板,說:“出去打工是怪不容易的,男人在外頭不容易,女人在家也不容易。”
棗妮說:“不說這個了,心裡怪不是味兒的,喝酒,接着喝。”
兩個人又喝過一杯,看上去已經都沾了些醉意,面紅耳赤,目光迷離,連話都說得口無遮攔了。
棗妮問:“大老王,你真的沒結過婚?”
老王頭搖搖頭,說:“真的沒有。”
棗妮問:“爲啥不結?”
老王頭說:“我是個勞改犯,誰肯跟我結?”
棗妮又問:“你真就沒沾過女人身子?”
老王頭羞答答一笑,說:“不是沾過你的嘛。”
棗妮問:“只沾我一個女人?”
老王頭說:“是啊。”隨後喝抿一口酒,說,“還是酒後沾的,誰也記不清楚了,連一點點印象都沒有了。”
棗妮竊笑起來:這老男人,真是糊塗蟲一個,你壓根兒就沒撈得着,咋會有印象呢。隨說:“後悔了?”
老王頭一臉靦腆,說:“咋說呢,要是不喝酒就好了。”
棗妮嘻嘻笑着,說:“一點感覺都記不着了?”
“記不着了。”老王頭擺擺頭,說,“喝酒……喝酒……不是說好不啦那事了嘛。”
“好……好……不說……不說……”棗妮說這話,又把酒杯斟滿了,鄭重其事地說,“大老王,今夜裡你能來,我特別高興,你知道爲啥麼?”
“爲啥?”老王頭忙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