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薄的霧氣還沒消退,靜悄悄的宮徑上停駐着一輛孤孤單單的馬車。
這是一輛極其普通的馬車,半新不舊,車簾布是一塊毛氈,乾淨,軟軟地垂着,裡面毫無動靜。
車伕坐在馬上,身着黑色的衣袍,有些破舊,隱約可見其有縫補過的痕跡。他戴着一頂半破的斗笠,遮去了半邊臉,只露出堅毅的下巴。
半晌,宮門半開,一位女子緩緩地走了出來。她就是長泓公主──芍越。
她四下張望了一下,看見停在宮徑上的馬車,連忙拉起長裙,小碎步走了上去。
簾子掀起,劭走了出來,跳下馬車,托住她的纖腰,一用力,把她託上馬車,然後自己撐住馬沿,跳上馬車。
簾子再度合上,馬車開始動了起來。
達……達……達……馬蹄聲在寧靜的清晨裡顯得格外清脆悠揚。
“多吃點!”劭在往芍越的碗裡夾點心。
“劭哥哥,不要再夾啦!好多哦,都吃不完的啦!”芍越看着小山丘似的白玉瓷碗,感覺都有點飽了。
劭停了下來,靜靜地看着她秀氣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劭哥哥吃飽了嗎?”從食物中努力擡起頭。
“還沒。”
“那你也吃呀!”從碗裡夾了一塊籮卜糕遞到他嘴邊,這麼一大堆的食物,她一個人可消滅不了。
劭沒有拒絕,張開嘴,就着她的筷子吃了起來。
有點像妻子與丈夫在吃東西。芍越的臉嫣紅嫣紅的。
劭微微一笑,裝作沒有看到。
“昨夜睡得不好嗎?”
一上馬車,他就留意到芍越的眼有點浮腫,應是昨晚太興奮了,睡不好吧?
“嗯……”眼光撇了開去,假裝很忙地在消滅碗中的食物。
其實,她昨晚翻來覆去睡不着,全都是在想着綠蜓跟她說的話。
更深露白時,迷迷糊糊地似是睡去,卻是做了個夢。
夢中,父皇勃然大怒地叱責她不知廉恥,無論她跪在地上怎麼求,父皇都不肯原諒她,最後,她哭着醒來。
醒來後,就再也睡不着了。
只要一閉上眼,腦子裡就會想起那個夢。翻來覆去,覆去翻來,心浮氣躁。
她索性起了牀,坐在臺階上靜靜地望着園子裡的翠竹。
聆聽它們在黑暗中隨風輕響,凝望它們在霧靄中翩翩起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霧氣在青翠的竹葉上慢慢地匯成小水珠,再慢慢地凝成小水滴。有的,壓彎了竹葉,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落向大地的懷抱:有的,勉強地攀在竹葉上,直到日出後才慢慢地再度化爲水氣。
直到東方露出了魚肚白,不遠處傳來雞鳴聲以及綠蜓和奶孃的起牀聲,她才偷偷地回到牀上裝睡。
跟劭哥哥一起出去遊玩的雀躍心情似乎因綠蜓的一席話而蒙上了一層陰影。
胸口有點悶悶地,自己不是早就知道這段戀情是不爲世人所容的了嗎?爲什麼在聽到綠蜓的話後,心裡還是這麼難過呢?
原來,即使知道自己所面對的是什麼,但心裡還是抱着一絲絲的希望,期盼着會有人理解她支持她,所以,纔會聽到綠蜓的話後,心裡那麼的難過。
“唉……”不知不覺中,溢出逸出一聲輕嘆。
“怎麼了?這麼難吃呀?”怎麼吃着吃着嘆起氣來?
“嗯?”回過神來,她在幹什麼呀,竟然在劭哥哥面前發起呆來。
“沒有啦,只是……吃不下了。”只好胡亂找了個鱉腳的理由。
“吃不下就不要再吃了。”劭接過她拿在手裡的筷子,遞給她一條溼毛巾。
“哦!”乖乖接過毛巾。
“我們還要趕四個時辰的路,等下你歇息一下吧!可別累着了。”心疼地用指腹揉了揉她的眼瞼。
“嗯。”芍越點了點頭,順勢掙脫了劭的手,眼波閃了開去,不敢跟他對視。
“公主,回頭吧……”綠蜓無奈苦惱的神情在她腦海裡盤旋。
“不知廉恥……”父皇震怒的聲音在耳邊迴繞。
苦惱啊……
劭將她的神態全然看在眼裡,芍越心事重重的,她在想什麼呢?在苦惱什麼呢?很想知道,可是,看她極欲躲閃的樣子,是打定主意不跟他說的了。
不過沒關係,這一路上有的是時間觀察和探聽,不怕不知道她的心事。
出發兩個時辰後,馬車己是行走于田野間。
寬闊的田野間是一派春意春意盎然,一片一片,綠油油的,甚至可以看得到彎着腰在田裡幹活的農夫的身影。路邊的樹木披着青綠的新裝,樹木下的野草蓬勃旺盛,野草叢中點綴着無名的小野花,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青草味和花香。清新,舒暢!
馬車內看累了田野的芍越昏昏欲睡,在馬車的一搖一晃中,半夢半醒。
“主子!”簾子外傳來車伕的輕語。
“什麼事?”劭望了望躺着的芍越,彎着身子,把頭伸出了簾子外。
“後面有兩匹馬追了過來,要不要避一下?”破斗笠下的下巴輕動,聲音冷靜沉着。
雖然離得還很遠,但照馬匹的行進速度,不久就會追上他們了。
劭側耳聽了一下。
山間很靜,只聽得到馬車的行進聲,以及偶爾一兩聲布穀鳥的叫聲,根本就沒有車伕所說的馬蹄聲。
“不必理會。”劭想了想,這裡離京還不遠,而且,知道他去星輝城的人很少,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於是,馬車以原有的速度行進。
過了一會,隱隱地,可以聽到馬蹄聲。
馬蹄聲越來越近,可以看到馬上的人了。
兩人身着宮服,高呼:“太子殿下……皇上有旨……”
馬車停下,劭驚訝地挑高劍眉,父皇有旨?會是說什麼呢?
“太子殿下,皇上口諭,着太子劭火速回京面聖!”高舉着代表皇帝的長方金牌,宮人尖着嗓子,氣有點不穩地宣旨。滿頭的大汗還來不及擦去。
劭接過金牌。
“秦公公,可知是何事?”只派着貼身太監,手執金牌就追趕了出來,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了嗎?
“回太子殿下,詳情奴才不知。”他只是個宮人,是不能涉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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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只知,皇上看過東邊傳來的密報後就着奴才追了上來。”應該是跟東邊邊境有關吧!
東邊?
劭皺了皺眉,東邊呀!是東邊的採沿族又鬧事了嗎?
看來,他和芍越去星輝城的計劃,要延後了。
芍越該有多失望呀!
“回京!”匆匆吐出這兩個字,劭掀開車簾,隱身於馬車中。
車伕揚起鞭子,驅趕着馬匹轉身,往來時的路直奔了回去。
“芍越……芍越……”輕抱起睡得正酣的芍越。
“嗯……”困得睜不開眼,只得回給他一抺笑,自動自覺地在他懷裡找了個舒適的位置,頭枕在劭的頸窩處,小貓似的蹭了蹭,雙手八爪魚似的攀上劭的臂,然後,再度睡了過去。
這不能怪她睡得像豬,劭哥哥身上的麝香給了她安心平和。一夜無眠以及憂心忡忡的結果,就是使得她在劭懷裡睡得更歡。
劭無奈地看着睡倒在自己臂彎裡的芍越,寵溺地露出了一縷笑意。
算了,還是回到宮再叫醒她吧,她也夠累的了。
着迷地看着懷中的睡顏,忍不住低下頭去捕捉那張水嫩嫩的紅脣,蜻蜓點水似的輕啄。
緩緩地放低重心,環抱着她側躺在馬車內的被褥上,手撫着烏黑柔順的秀髮,真希望這條路再長一點,可以讓他毫無顧忌地把她擁在懷裡更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