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落在城頭垛口上的青石上,望着城外黑壓壓的南陽軍的曹洪,反倒沒有了最初時的緊張。
他年近四十,面闊厚脣,鼻樑挺直。濃密的眉毛下,一雙並不很大的雙眼卻非常有神。沉重堅實的盔甲使得他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那種久經沙場見慣生死的漠然,纔是他最真實的本色。
身爲曹操的從弟,他並不因此而驕橫自大,這些年轉戰四方,爲曹操立下了汗馬功勞,因戰功遷爲厲鋒將軍,封國明亭侯。如今又被曹操放到如此重要的地方。
葉城因地勢的關係,城牆依山而建看起來並不規整,然而卻能很好的進行防禦。對於進攻的一方來說,那些高聳在山腰上的城牆令人望而生畏。
“那便是所謂的霹靂車嗎?”曹洪指着城下逐漸豎立起來的高塔,向昨夜才從許都趕到葉城的曹昂詢問道。
曹昂面色凝重的點頭道:“正是此物,發石如磨盤,中者立斃,當之無不成齏粉。”
曹洪點了點頭,雙眉緊蹙。這傢伙給人的視覺衝擊力都如此可怕,真不敢想象投石起來會是如何景象。
“將軍,請讓我出城與那劉琮會上一會。”曹昂請求道:“兩家本已化干戈爲玉帛。劉琮不宣而戰,師出無名,我倒想問問他,有什麼藉口?”
沒想到曹洪卻搖頭道:“既然是藉口,又有什麼好問的。”
“能拖延點時間也是好的。”曹昂凜然道。
曹洪哈哈一笑,拍了拍曹昂的肩膀道:“賢侄不怕劉琮將你扣下?”
“左右在宛城住過半年,再住半年又何妨?”曹昂苦笑道:“或許,還能去探探虛實。”
“既如此,賢侄小心爲上。”曹洪想了想,又低聲對曹昂道:“賢侄或許還不知道,前者荊州長沙太守張羨造反,便是主公遣密使勸說的。”
曹昂一驚,擡頭看看曹洪,喃喃道:“竟有此事?”
“想來那劉琮也已知曉,賢侄只管大方承認便是了。”曹洪又交代了幾句,便親自將曹昂送出城門。
當一襲錦袍的曹昂見到劉琮時,兩人不像臨陣對壘的敵人,而是老朋友似的彼此打量了一番。
“都督如今更添威嚴,讓人不敢逼視啊。”翻身下馬,曹昂把繮繩丟給劉琮的護衛,笑着向劉琮說道。
劉琮在他肩上擂了一錘,笑說道:“子修回許都之後信也不來一封,我還以爲你被曹公關禁閉了呢。”
“什麼關禁閉?”曹昂不解的反問,見劉琮笑而不語,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事,苦笑道:“那倒沒有,只是我被夫人狠狠教訓了一番,這次來葉城,還是偷偷溜出來的。”
他口中的夫人,想來就是曹操的正室丁氏。雖然曹昂不是丁氏親生骨肉,但因生母早逝,自小便是由丁氏撫養,母子感情很是深厚。否則歷史上也不會因爲曹昂在宛城戰死,丁氏憤而回到孃家,非要跟曹操鬧離婚,曹操親自上門去接都不行……
“都督?”曹昂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劉琮。
劉琮回過神,笑了笑,對曹昂說道:“子修這次來,是做說客嗎?”
“非也。一別經年,想來見見都督不可以嗎?”曹昂神態頗爲誠懇地說道。
我跟你有基情嗎?劉琮愕然,繼而笑着搖頭道:“子修你來的倒巧。”
“不是巧。昂自聽說都督有北上之意,便星夜自許都趕來,所慮者,全爲都督。”曹昂挺了挺胸,環目四顧,指着劉琮麾下人馬說道:“都督北上,蓋因報四郡叛亂之仇,一怒而興兵,是爲不智也;都督以州郡之兵與朝廷相抗,是爲不忠也;兩家本已約盟和睦,今都督不宣而戰,是爲不義也;以不義不忠不智,何以能勝?昂爲都督憂慮之心,願都督詳加體察,或可免兵災之禍,不測難言之事。”
剛纔還不承認是說客,可這番話說出來,情真意切,頭頭是道,偏偏還都是爲自己考慮,劉琮聽了忍俊不禁,笑道:“子修啊子修,沒想到一年多不見,你這學問見長啊。”
“昂此言出自肺腑,實爲都督憂慮啊。”曹昂偏着頭,目光灼灼地盯着劉琮。
劉琮點了點頭,拍着曹昂的胳膊道:“子修好意,琮自然知道。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總不能你在背後使絆子,還不許我當面抽耳光吧?”
曹昂臉色漲紅,彷彿真的被當面打了耳光似的。
“怒不怒的,其實只有我自己心裡最清楚。”劉琮眯了眯雙眼,望向羣山環抱之中的葉城:“我也不瞞着你,自平定四郡之亂後,我便一直在謀劃此事,曹公虛國遠征,我若是不把握住這個機會,豈不是對不起老天?所謂不智者,另有其人啊。”
另有何人,劉琮不明說,曹昂也知道指的是誰,當下就要張口反駁,卻被劉琮攔住。
“至於不忠,這個還需本都督再費口舌嗎?子修別告訴我,如今天子發佈的詔書是出自本意。”劉琮挺直了腰背,負手北望,慷慨激昂:“琮北上迎奉天子,解天子於危厄之中,這纔是真正的臣子之忠!”
這話大義凜然的連劉琮自己都不信,更何況對劉琮的野心早已瞭解的曹昂,可是曹昂更知道劉琮的臉皮有多厚,乾脆閉嘴不再爭辯這個話題。
“子修且回吧。最好是回許都之後勸說荀尚書令,將天子送往南陽,否則真的難免兵災之禍,不測難言之事!”
劉琮睥睨雄視,原話奉還,曹昂好不尷尬,苦笑道:“都督好大的威風,罷了。昂就在葉城等着都督,看都督如何攻破葉城!”
“哈哈,我有三萬虎賁,天下何處不可去得?”劉琮豪氣沖天,一揮手,近衛牽來曹昂的馬匹。
曹昂躍上馬背,拱手道:“都督珍重!”說畢,兜轉馬頭,潑刺刺地向葉城而去。
“就這麼放他走了?”劉磐奇道。
劉琮笑道:“不放他走,還留着管飯啊?”
“嘿嘿,早晚把他抓回來,看他還敢胡言亂語不。”劉磐望着曹昂的背影,呸了一聲。他自料理完四郡受降之事,便帶領部下到夏口與劉琮會合,先是換了南陽所產的上好盔甲和兵器,又被劉琮補充了近千人馬,其麾下已經有四千餘人。
隨在劉琮身旁的劉虎嬉笑道:“這傢伙當初已被甘校尉生擒活捉過一回,纔不怕被抓呢。”
劉磐聽了大爲好奇,拉着劉虎追問詳情,宛城之戰他聽許多人說過,這一節倒是頭一次聽說,遇到精彩處,忍不住拍着大腿嘆息自己未能參與此戰。
“急什麼?說起來兄長在攸縣也立了大功,更何況以後還有的是惡戰呢。”劉琮打斷二人談話,對劉磐說道:“你看葉城這地勢,若是強攻只怕難以立克。”
劉磐皺眉道:“不是有這麼多霹靂車嗎?難道還砸不垮?”
“難說,你們看。”劉琮翻身上馬,指着葉城前的地勢說道:“此處地勢不平,且狹窄曲折,兩邊高山聳峙,對於進攻的一方來說,可謂三面受敵。”
“可是咱們的霹靂車射程很遠啊。”劉磐疑惑道。
劉琮搖頭道:“再遠,也還是有個限制的。受地勢所限,只怕霹靂車的威力不能完全發揮啊。”
事實證明劉琮的擔心不無道理。
就在曹昂回到葉城後不到半個時辰,七架霹靂車已經安裝完畢,隨着劉琮一聲令下,炮車手拉動木杆,懸吊在前面的巨石猛地向下墜落,帶動粗長的木杆高高揚起,木杆頂端的網兜中,磨盤大的石彈呼嘯着向葉城城頭飛去。
因地勢所限,這裡最多隻能架設七架霹靂車,而且並不是排成一條直線,而是錯落分開。
“轟!”接連響起的聲音因爲山谷的迴音而顯得聲勢更猛,然而效果卻強差人意。
一直以來無往而不利的霹靂車,在葉城首次令人失望了。
第一輪或遠或近,只擊中了兩處城牆,卻沒有造成多大的損傷。第二輪命中率稍好一些,但仍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畢竟只有七架,石彈實在說不上密集。
魏延面色鐵青地回來報告,自炮車營建成之後,便是由他一直率領,眼下這個戰果,實在讓他臉上無光。
“文長不必自責。”劉琮安慰了魏延幾句之後,轉頭對身邊觀戰的賈詡問道:“軍師可有破城良策?”
賈詡思忖良久,搖頭道:“城牆高大堅固,又有高山爲憑,老夫哪兒有什麼良策。不若日夜攻打,以疲其心,然後待機而動。”
“時不我待,若是拖延久了,曹公率部返回,咱們可就被動了。”劉琮有些擔憂的說道。
賈詡蹙眉道:“莫非都督想要以步卒強攻?”
“以步卒強攻的話,傷亡太大了。”劉琮搖頭道。
賈詡愣怔了一下,繼而低聲道:“各部不是還有收降的長沙郡兵嗎?”
“既然編入我南陽軍,那便是南陽軍中的一份子。”劉琮給了賈詡一個冷厲的眼神:“再說這纔剛開始攻城,還不到用人命去硬攻的時候。”
被劉琮這個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賈詡苦笑着說道:“不要然,改爲火攻?”
看來他對霹靂車的使用之法,還頗爲熟悉。
劉琮點頭道:“試試吧。未必有效,但總要一試。”
隨着號旗揮動,城外的霹靂車網兜裡,裝上了外面捆紮得緊緊地稻草的石彈。炮手們燃起火堆,舉起了火把,等待着下令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