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防雖然口頭上表示管不了司馬懿,頗有些聽之任之的意思,但一個父親對最看重的兒子又怎會真個放手不管。
回到自己屋裡的司馬防琢磨再三,還是提起筆來給長子司馬朗寫信。
信的內容也很簡單,讓司馬朗在許都打聽打聽,曹操對自家老二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若是曹操真個問起來,還要司馬朗多多緩頰,解釋一下司馬懿的“病情”,切莫鬧出什麼難以開解的誤會。
寫完信,司馬防召來管家安排個得力的僕隸走一趟許都,務必要趕在事情尚未惡化前交給司馬朗。
事情辦妥後,司馬防心裡仍不能放心。
對於曹孟德他太瞭解了,初出茅廬的時候就敢用五色棒杖斃天子近臣蹇碩的叔父,驚呆了世人。
如今他大權在手,生殺予奪,自家老二忤逆他的意思殊爲不智。
這種裝病的把戲,真個能瞞過曹操麼?
此事不被揭穿則罷,若被揭穿,無疑是對曹操的不敬。
即便曹操念着老夫昔日的舊情,但他身邊那些佞臣又怎會不借機挑撥是非?
屆時若是找個由頭治了老二的罪,又如何是好,萬一再連累了老大,那司馬家下一代的前途可就要喪盡了啊!
哎!老二平時聰明得很,爲何此事卻如此草率!
司馬防在屋裡來來回回踱着步子,也不知道繞了多少圈,直到繞出了神,腳下不慎踢到了案几,把案上幾冊書信踢到了地上。
司馬防彎腰把這些書信一一撿起收好,但目光卻突然掃在了一冊抖落開的書信上。
“尊族父建公安好,侄芝謹拜。”
信是族侄司馬芝寫來的,前幾天司馬防就已經看過。
司馬芝雖然與司馬防已經出了五服,但平日裡對司馬防十分敬重。
族人鄉里都稱讚司馬芝與司馬朗乃是司馬家的後起之秀,司馬防也對此子頗多期許。
在得知司馬芝輾轉從襄陽轉道去了常山遊學,並應了常山相顏良表舉在地方上出仕後,司馬防也頗多欣慰。
眼下雖然溫縣老家還算太平,但司馬芝若是能在常山有所建樹開枝散葉,也不失爲存家保身之道。
初看信時,司馬防對於司馬芝信中說的事情也並不太在意,畢竟遠隔千里,一切都要靠晚輩們自己去闖蕩。
但眼下看到司馬芝的信時,司馬防卻心中一動,展開書信逐字逐句地仔細讀了起來。
待看罷書信,司馬防閉上眼睛細細思量,然後突然站起身來到東面牆壁前。
在牆邊放着一整排書架,上面分門別類放着各種書籍與信函。
司馬防從書架上翻找了半晌,找出十幾封信函來,然後坐回牀頭一封一封地打開來看。
這些都是近一年多來,故交舊人們寫給司馬防的信,來信者有趙國相陰脩、奮威將軍沮授、鉅鹿太守張導、中山國相郭溥、南行唐長楊俊、欒城令常林等人。
這其中陰脩、沮授、張導、郭溥算是司馬防的平輩,常林與楊俊算是司馬防的晚輩,但司馬防交遊廣闊,與以上幾人的關係都還不錯。
南陽人陰脩乃是陰麗華之後,昔日與司馬防同朝爲官。
鉅鹿人沮授比司馬防小了幾歲,當年他遊歷太學的時候,司馬防已經出任雒陽令,曾經與沮授飲宴唱酬過幾次,且司馬防與沮授的族兄沮儁也是多年同僚關係莫逆。
除開這二人,另外的四人與司馬防的關係就更爲密切。
因爲張導與楊俊是脩武縣人,張導是波縣人,常林更是本縣後進,彼此都是河內鄉黨。
這年頭最重鄉黨之情,河內士族在朝在野都會互相提攜幫助,乃是最值得信任的一層關係。
那麼問題來了,司馬防爲何會把這些人的信函拿出來看呢?
原因很簡單,因爲這些人的信中都多次提及同一個地方。
字裡行間中,司馬防看到了六山學院規模宏大士人云集,看到了常山教化大興每個孩童都能免束脩進學,看到了常山廣置屯堡分配耕牛犁具開墾荒田,看到了常山開渠蓄陂灌溉田地,看到了常山整治私下博戲以福利彩票而代之,看到了推行鹽鐵酒專賣使得府庫充盈毋須向百姓頻頻加賦,看到了常山種種新的變化。
司馬防也是歷任過雒陽令、京兆尹等官職,知道施政不易。
初從友人的信函中聽說常山各種新政時還頗不以爲然,心想以顏良一個魯莽軍將又懂什麼政務,多半是胡亂施爲罷了。
但這一年多以來,他與衆友人的書信從未間斷,每當常山發生什麼事情,便被友人們當作新鮮見聞告訴司馬防,久而久之,讓司馬防也感覺到常山的新政或許真有些與衆不同。
司馬防十分清楚,陰脩、張導、沮授、郭溥等人都是老成持重之輩,非是言辭浮誇只知坐而論道之徒。
眼下他們同時對一個地方一個人不吝溢美之詞,那就很值得尋味了。
若是常山有他們信中所言的七八分成就,那就已經相當了不起,足以稱得上是人間樂土。
如此看來,族侄司馬芝去到常山發展還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啊!
狡兔三窟,向來是高門大族的傳統藝能。
數年前,司馬朗帶領一部分族人去魏郡,司馬芝帶領一部分族人去荊州便是如此。
司馬防琢磨着,要不要把老二送去常山投靠司馬芝,好避避風頭?
至於理由他也想好了,老二不是“病”得厲害麼,那就把他的病情再誇大幾分,然後再在鄉里散佈個謠言說河東有名醫,讓家人護持着去河東尋找良醫診治。
只消離開了河內,司馬懿的行蹤也就無人得知了,屆時再從河東轉道幷州去往常山,那就真個人不知鬼不覺。
只要老二人不在溫縣,任是曹孟德再如何有手腕,也是無用了。
想到了解決之法的司馬防心裡一陣輕鬆,但他想起了自家老二那個倔脾氣,萬一老二不願意離家避風頭怎麼辦?
兒子大了,再不像小時候那麼聽話了,司馬防也感覺有些頭疼。
罷罷罷,且讓我把這一切事情全都安排好了再知會他,到時候木已成舟,也容不得這小子不允了。
於是乎,在司馬防的授意下,司馬懿的病情被傳得越來越玄乎,有說司馬懿癱瘓在牀已經不能行動,有說司馬懿歪嘴斜臉,反正就是十分嚴重。
而司馬懿的老管家還真個打聽到河東有個名醫喚作李當之,乃是神醫華佗的嫡傳弟子,且此人脾氣古怪不願出診,不管是達官顯貴都要親自上門問診。
這兩相一配合,還真營造出了司馬懿可能將前往河東尋訪良醫的氛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