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拜見你父皇啊！”那老婦小聲提醒着。
“拜見父皇？”單承君自小到大的成長中, 從來沒有拜見過父皇這種經驗，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行動，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 不知轉了多少念頭, 這才小心翼翼地道, “父皇, 我該怎麼拜見您？”邊說邊貪婪地盯着面前這個人, 一直以來在他心目中如同神一般的存在，捨不得低頭拜見，也不知道該如何拜見。
那神似生母的臉頰輪廓, 那清朗得如同皓月當空的雙瞳，帶着敬畏和崇拜直直地盯着他, 這是他的兒子, 他和此生最愛的女人鏡虹焰在這世間唯一的兒子, 在那樣的目光注視下，單御天只覺得一陣眩暈, 喃喃地道：“承君。”
“是？”單承君不解地看着單御天，又重複了一遍，“父皇，我該怎麼拜見您呢？”
“承君！”迷惑、嫉妒、後悔、自責、狂喜……諸多的情感紛至沓來，單御天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激動, 俯身抱住這個瘦弱的孩子, 在接觸到他單薄得不可思議卻又溫暖無比的身體的那一瞬間, 一種久違的酸澀直衝眼鼻之間。
單承君又一次呆住了, 眨了眨眼, 不知所措地看了眼照顧自己長大的奶孃，卻只見她依舊跪坐着, 一臉欣慰地正用袖口擦拭着眼角。
拉着單承君坐在桌邊，單御天內心糾纏着，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先四下打量着房中的擺設，和多年前相比，幾乎沒怎麼改變過，雖然也算是乾淨整潔，卻破舊了許多。他曾送來的珠寶首飾珍玩古物，不是被鏡虹焰砸掉就是扔掉，一樣也沒有留下，屋中緊剩一些傢俱桌椅等物，牀上的曾經華麗布幔也都有了缺損，單御天想要發怒卻發現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是他自己，轉而低頭翻閱桌上整齊擺放好的一摞書本，《人之蒙》、《君子之道》、《大慄國史》……從啓蒙書本到修身養性再到史書傳記，居然一應俱全，而且每本書都能看出已經讀過好幾遍。
單御天奇道：“這些書是哪裡來得？你奶孃給你買的麼？”
老婦支吾着不敢回答，單承君搖頭道：“歡歡姐姐給我的，父皇，這些書不好嗎？我都看了幾遍，講的都很有道理啊。”
“很好，看得出來給你書的人很用心，選得很周到。”單御天道，“誰是歡歡姐姐？”
“就是，就是——”單承君聽到父親的誇讚，很是高興，着急得想要告訴他誰這麼用心，想了半天，卻實在想不起來那個自己一直稱呼爲歡歡姐姐的人全名，忽然靈機一動道，“就是在司書房做司論的歡歡姐姐啊。”
“耿昱歡？”單御天驚訝了下，他正奇怪耿昱歡怎麼會知道單承君的，卻沒想單承君已經和耿昱歡如此相熟，“你怎麼會認得她的？”
“就是有一次，我悄悄去看在御花園裡種的小花——”偷偷看了眼單御天，似乎沒有不悅的神情，這才放心大膽地道，“那裡的土比較好，我就把花種種在那裡了……”
“嗯，然後呢？是哪一天？”單御天耐心地聽着，也沒有催促他不要離題。
“我也不記得是哪一天，反正是去年，聽宮女們說父皇在宴請臣子什麼的……”單承君仔仔細細地把自己認識耿昱歡的經歷，以及後來被耿昱歡帶去司書房讀書習字，接着又不知什麼原因不能繼續相見，最近的一次是皇叔帶他出宮見到耿昱歡，統統講了出來。
“皇叔？”單御天忽然回憶起單御民曾幾次或暗示或明示他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親骨肉，卻均被他或者轉移話題，或者裝作沒有聽到而避過，原來他的弟弟也已經在關心這個孩子了，而他這個父親真是失職！至於那個耿昱歡——想起她在朝堂上急切的神情，她怎麼會如此在意這個孩子？
“嗯，皇叔說歡歡姐姐曾經央求他好好照顧我，還說他很愧疚。”單承君毫無心機地道，“歡歡姐姐曾經說過有壞人不讓我和她一起玩，她要努力讓壞人不敢再說這種話，所以才暫時不讓我去見她。可是我很想念歡歡姐姐，總是央求皇叔帶我去見她，好不容易纔見她那一次的。父皇，你能不能讓壞人不要阻攔我，我想見歡歡姐姐，她教我讀書識字，還給我吃很多好吃的小點心，我真的很想她。”父親的和顏悅色，讓單承君膽子稍稍大了起來，忍不住就說出自己一直以來的渴望。
“原來如此。”單御天點點頭，他也想起來數月前確實有人向他報告耿昱歡與清秀小童廝混，荒廢公務，後來因爲耿昱歡提出頗有見地的言論這才作罷，卻沒想到這個所謂的清秀小童居然就是單承君，思及此心中一動，問道，“承君，那個耿昱歡除了教你讀書習字之外，沒有別的要求或者舉動麼？”
“還有什麼？她還會跟我玩，可是每次我想要多念一會書的時候，她又會一臉感動地盯着我，其它沒有什麼了。”單承君想了想，道，“歡歡姐姐跟我說過，她會爲了讓我不再去看別人臉色，能夠自由地奔跑在這片藍天之下盡情歡笑，努力的讓她變得舉足輕重，讓別人不敢再說她的壞話。父皇，歡歡姐姐什麼時候才能做到別人不敢說她壞話啊？”單承君一臉期盼地看着單御天。
耿昱歡竟然會對這孩子如此用心？單御天更加驚訝，對一個幾乎被人遺忘的孩子這麼關心，若不是今日的機緣巧合，這孩子說不定就會被永遠遺忘下去了，耿昱歡想要從中得到好處的似乎不大可能，那她是爲何這樣做呢？僅僅是善良促使的麼？看着單承君純真的雙眼，單御天微微嘆息，也許吧，從耿昱歡提出的政見以及她的言論來看，她似乎不失爲一個悲天憫人的官員。
“父皇？”單承君的問題再一次得不到回答，讓他有些奇怪，輕輕地叫喚了一聲。
單御天回過神來，道：“應該很快了，而且以後你若是想找她玩，跟朕說一聲就好，不用再管他人說什麼壞話。”
“真的？太好了！”單承君開心得歡呼起來，一把抱住單御天的脖子雀躍着，“謝謝父皇！”
單御天有些心酸地微笑着，這樣簡單的承諾就能讓這孩子如此開心得失態，就算耿昱歡還有什麼其它目的，似乎也不用再管了，只是他確實應該找個機會和她談談，確認一番比較好。
回抱着孩子的身軀，單御天心裡有些異樣，掐指計算着，忍不住道：“承君，你今年十三了麼？”
“嗯！”單承君點點頭，有些捨不得放手，悄悄抱住父親的肩背，汲取他身上的溫暖，和歡歡姐姐軟軟的懷抱不同，但卻都很溫暖呢。
雙手微微用力地抱住自己的兒子，他是多麼失職啊！十三歲的孩子長得像是隻有八九歲的身形，這孩子是在怎樣的困境中長大的啊！無邊的自責淹沒了單御天，讓他久久無法言語。
半晌，單承君微微一動，單御天連忙放手道：“怎麼了？”
“嗯，《大慄國史》上有說，一國之君，往往日理萬機，除卻睡眠用膳，片刻不得空閒，父皇在我這裡這麼久，豈不是要耽誤您歇息的時辰，”單承君微皺着眉頭，萬分不捨卻強自忍住着道。
單御天看得感動，道：“無妨，朕是專程來——”來幹什麼的？此時此刻，他還說得出口麼？在他意識到他有多殘忍多失職的時候，他還能把那樣的重擔壓在這個瘦弱的孩子身上麼？
“父皇？您怎麼了？”那樣的神情應該就是欲言又止罷，單承君判斷着，道，“有什麼事情要說的嗎？如果有能讓我分擔的，可一定要告訴我啊。”
“朕……”思前想後了很久，軍情緊急，他再自責都要先解決這迫在眉睫之事，終於咬牙道，“承君，父皇有一件事需要你幫忙，你願意嗎？”
“當然願意了！”父親需要他耶！單承君的眼睛閃閃發亮起來，一迭聲道，“願意願意一定願意！”
看到孩子如此激動，單御天更是難以開口，卻又不得不說，“你的孃親是鏡族之人，你也算是鏡族的血脈，父皇當年爲了迎娶你的孃親做了很多錯事，把鏡族中的人得罪了……”單御天儘量用單承君可以理解的語言講述了這段過去，卻又無顏把自己的過錯說得太多，大都含糊帶過，接着又告訴他現今的形式，最後道，“如今需要你去說服你孃的族人們，請他們幫助大慄，打退景瀾大軍，可以嗎？”語必又有些躊躇，再加了一句，“你若是不想去也行，父皇再想想辦法。”
“爲什麼會不想去，當然想！”單承君不無嚮往地道，“可以看到孃親的族人，還能幫父皇做事情，我高興都來不及。”
“是麼？”單承君越是配合越是讓單御天愧疚，道，“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罷。”
“嗯，要是——”單承君想了想，道，“我可不可以去問問歡歡姐姐，求她陪我一起去啊？父皇，您最近有讓她做很多事情嗎？不曉得歡歡姐姐有沒有空，她若是太忙，讓我臨走前見她一面也是好的。”
單御天微微一笑，道：“當然有空，她今日還要求朕准許她陪你一起去呢。”不過被他拒絕了，但是反悔也不是不可以，單御天心裡輕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