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姬婧的規矩, 午膳向來是豐盛的。坐在桌前看着侍女們把一碟碟菜擺好，她輕輕笑着：“虞大人喜歡吃什麼？我讓廚房去做。”
虞雋抿了抿嘴脣，然後道：“這些已經很豐盛了。殿下可知道……”
“這時候說那些事情未免掃興了些。”姬婧看向他, 語氣平靜, “我知道你爲什麼來, 也知道你想說什麼。但現在是用膳的時候, 實在沒必要說那些了。更何況, 你和我之間，似乎是我更應該擔心。畢竟你們虞家還有個沅兒呢，是不是？”
虞雋一時語塞, 竟不知怎麼說纔好。
這頓飯吃完，姬婧的心情彷彿是極好, 隻字不提帝都的事情, 只談些詩詞舞曲。等飯菜撤下, 上了茶，侍女們都離開了, 只有慕容伶還留在廳中的時候，姬婧笑着開了口：“帝都的事情，想來虞大人會比我更清楚了。不過虞大人這個時候來找我，似乎也遲了些。”
“帝都如今已經不相信殿下了。更何況如今北邊亂成這樣……殿下有沒有想過……”虞雋看着她，沒有把話說下去。
姬婧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道：“爲什麼要去想呢？”
“若殿下願意, 我虞家願意傾力相助。”虞雋道。
“傾力相助？”姬婧譏諷地笑了一聲, “就算傾盡全力, 如今也討不到半分好處。再說, 你虞家又能傾力相助到幾分？”頓了頓，她看向慕容伶, 道：“如今朝中情況如何了？”
慕容伶忙道：“聖上已經下了好幾道旨意讓殿下您回帝都去。”
姬婧勾脣一笑，看着虞雋：“虞大人以爲，此時此刻我還能做什麼？孤注一擲？在國難當頭的時候謀反篡位？到最後看着我悲慘地死去，踩着我的屍體送姬沅上位？”說到這裡，她冷笑一聲，道：“虞大人心裡到底打什麼算盤，我想我還是能猜得一二的。”
虞雋沉默了片刻，擡眼看向姬婧，道：“臣心中自然是有私心的。但如今的局勢，如果殿下您不出手，唯有坐以待斃。所以臣也是爲了殿下好。聖上容不得旁人，容不得您，也容不下永嘉殿下。所以如果藉着這次機會……”他沒有把話說下去。
“虞大人把這事情想得簡單了。”姬婧微微一笑，語氣平靜，“名不正，則言不順。天時地利雖然重要，但更需要的是人和。虞大人以爲呢？”
虞雋沉默了下來，沒有說出話來。
姬婧又道：“虞大人先回去吧！我也倦了，想休息會兒了。”說着，她便扶了慕容伶起身，沒有再看虞雋一眼，就離開了小廳。
虞雋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之間腦子裡面居然有一些錯愕。
五月端午，北邊已經很暖和了。廣寧也漸漸變得燥熱。午後陽光分外明媚，照得人眼睛都快要睜不開。姬婧和慕容伶一前一後走在迴廊上，周圍都是靜悄悄的。
“你覺得虞雋的話有道理嗎？”姬婧輕輕笑着。
慕容伶看了姬婧一眼，道：“我以爲，殿下最後說的話最有道理了。現在局勢還不明朗，不是出手的時候。”
“有那麼一下，我倒是真動心了。”姬婧直言不諱，“有時候我會想，如果能早些解決了帝都的事情，或許以後就不會那麼難辦了。”
“但就像殿下說的那樣，須得名正言順纔好。”慕容伶笑着說。
姬婧笑了兩聲，回頭看向慕容伶，又道：“所以你要儘早嫁給我，我們倆才名正言順了。這樣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慕容伶噴笑出來：“殿下是怎麼把這兩件事情兜在一起了？如今還不是談這件事情的時候呢！”
姬婧聳聳肩，道：“反正你就是我的了，誰也不許搶走！”
慕容伶微微一笑，又道：“霍翎封了淑嬪。”
“哦？爬得那麼快？”姬婧挑眉，“看來他是很喜歡她的呢！或許這個時候他會覺得那皇后是多餘的了。你覺得呢？”她看向慕容伶。
“可姜家對這皇后是寶貝得很。”慕容伶輕鬆地笑着。
“姜家又算什麼？姜翩沒了就什麼都沒了。”姬婧道，“我也看那皇后不順眼許久了，所以，也是該換換人的時候了。”
這時，一個侍女匆匆趕過來，把一封信遞到姬婧手上：“殿下，從帝都來的信。”
姬婧眉頭一緊，示意慕容伶把信接過去，笑着看向那侍女：“是誰送來的？”
侍女道：“是一個男人，一送來就走了，也沒留下口信。”
“你下去吧，下次記得一定要問清楚了。”姬婧溫和地笑着。
這時慕容伶已經拆開那封信看了起來，看着看着他眉頭微微皺了皺，看向姬婧：“是永嘉殿下來的信，帝都的形勢似乎不怎麼好。”
姬婧接過信來看了看，眉頭一挑：“姜憶死了？”
慕容伶聳聳肩：“或許有人比我們更迫不及待。比如霍家。”
“白梨是霍家的人。”慕容伶淡淡道，“霍家也迫不及待想來分一杯羹了。殿下覺得這個時候……”
“好好打探姜家的情況。”姬婧把信紙摺好放回到信封中。
長寧宮中重重帷幔，鋪天蓋地的全是白色。皇后姜憶如今已經去世，躺在冰冷的棺木中，表情安然。她去得突然，甚至沒有任何徵兆，只是突然之間腹痛不止，等太醫來的時候都快不行了。
姬賢身着素服靜立在梓棺前，身側站在新冊封的淑嬪霍翎，臉上表情陰沉，並不知他在想些什麼。禮官上前來說了葬禮的事情，請示他是不是還有旨意吩咐。姬賢沉默了許久，緩緩開口：“諡號擬好了麼？”
禮官忙從袖中掏出一份摺子來遞給姬賢，道：“這是臣等擬定的諡號，請陛下定奪。”
姬賢看了看摺子，然後道：“就‘敬端’吧！”說着，他把摺子順手掖入袖中，又道：“就按照舊例來辦好了。”他不打算追究姜後的死因，他也知道就算追究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北邊已經大亂，好幾道聖旨都沒能讓姬婧回帝都來，他都要懷疑，她是不是真的要反了。
霍翎突然道：“陛下，這樣的大事怎麼不見永嘉殿下與瑞明殿下回宮來？”
姬賢愣了一愣，然後道：“沅兒已經來過了。婧兒如今在北邊，怕是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來——北邊如今亂得很。”
聽着這話，霍翎不再說什麼，只默默站在一邊。
這時高倪急急忙忙衝了進來，幾乎是連滾帶爬把一封摺子交到姬賢手上：“陛下……姜相公、姜翩，他……他反了！”
“什麼？”姬賢一把奪過那摺子，禁不住只覺得頭暈目眩。他從來未曾想過姜翩會反，他想到過虞氏、姚氏，甚至姬婧姬沅，但從未想過姜氏會反。這太突然了，簡直讓他不知所措。
飛快地看完摺子，姬賢的手都有些顫抖：“來人，宣，宣兵部尚書進宮！”說完他大步出了長寧宮，自始自終都沒有察覺到霍翎臉上淡淡的笑。
剛出了長寧宮姬賢就遇到了姬沅。來不及行禮，姬沅就攔住了姬賢，語氣急迫：“陛下可是爲了姜氏謀逆之事？”
姬賢眉頭一緊：“你也知道？”
姬沅忙道：“姜氏謀逆是假，只怕是北邊有詐。若姜氏謀逆，以姜翩的能耐，陛下如今怎還能安然站在這裡？這摺子來得着實蹊蹺，還請陛下明察。”
姬賢驚疑地打量着姬沅：“沅兒，那你又怎麼知道這摺子的事情？”
“這事兒幾乎鬧得整個帝都都知道了。”姬沅坦然看着他，“如今怕是連姜翩也莫名其妙，自己怎麼就成了謀逆的人。”
姬賢盯着姬沅，過了許久纔開口：“沅兒，你與朕說實話。”
姬沅低下頭：“如今只怕是北邊已經反了，陛下要做的，是控制好帝都的局勢，然後再好好地收拾北邊。”
“真的是這樣麼？”姬賢皺了皺眉頭。
夜幕降臨，廣寧瑞明公主府中姬婧靜靜站在書房中，若有所思。
“或許，她想逼我反。”她看向坐在桌前的慕容伶，語氣平淡，“她也不甘寂寞，恨不得看着我和姬賢鬥得你死我活。”
慕容伶擡眼看向她，語氣中隱隱有些擔憂：“那虞氏？”
“虞氏未必明瞭她的心思。”姬婧嗤笑一聲，“她怎麼會讓人知曉自己的想法？她被父皇教的很好，只是，心太急了些……”
“那我們要將計就計麼？”慕容伶看着她，“帝都都已經放出了那麼荒誕的消息，居然說姜翩要反。真不知道他會怎麼做了。”
“姬賢？”姬婧挑眉，“他會很倚重姬沅。要知道，他從來都喜歡倚靠別人。不過你說得對，這次倒不如將計就計。就只怕……”她看向慕容伶，嘴邊的笑容有一些些苦澀，“因爲有牽絆，所以怕輸不起。”
慕容伶起了身，微微笑着：“沒什麼輸不起，就算失敗了，我們也有能力再站起來。就像殿下所說的那樣，她太急了，而他太倚靠別人，所以我們大可不必如此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