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三十七年的春天註定無法平靜。雖然姬尚的去世已經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但他們卻未曾想到虞斕會突然出手。但事情也不在虞氏的意料之中,太子姬賢聯合了姜氏率先起了兵,直逼帝都。南邊公主姬婧竟也帶了人向帝都來。一時間帝都的局勢讓人擔憂。
但這樣的局勢並沒有維持太久。四月十三, 虞雋從帝都撤出北上, 姬賢在姜翩的協助下搶先進入帝都, 南面稱孤。
四月, 牡丹綻放。長寧宮中安靜得厲害。虞斕靜立在迴廊中, 看着庭園中的牡丹,嘴邊一抹淡笑,教人看不透她在想些什麼。此刻姬賢還沒有搬入重華宮, 登基大典也沒有正式舉行,只在上陽宮暫住。
“是我讓虞雋回廣寧。”虞斕輕描淡寫地開了口。
姜翩站在她身後不遠處, 驚訝地看着她, 沒有說出話來。
“姜相公還想知道什麼嗎?”虞斕回眸看向他。
姜翩沉默了會兒, 看着盛放的牡丹,開了口:“聖上的意思是……”
“他的意思有什麼意義?”虞斕冷笑一聲, 打斷了他的話,“姜相公就不必與我兜圈子了。這次的事情,我想你是明白的,若硬攻的話,入主皇城的未必是你們。”
“臣明白。”姜翩沉聲道。
“第一, 不能虧待了我的女兒。”虞斕不再看他一眼。
“公主金枝玉葉, 自然不會虧待了他。”姜翩忙道, “聖上已經爲公主選好了封號, 暫定爲昌樂。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略嫌小氣。先帝已經爲她選好封號爲永嘉。”虞斕輕哼一聲, “怎麼,有先帝選好的封號, 難道還不能用了?”
“聖上決不是這個意思。”姜翩忙道,“聖上之前也不知道先帝爲公主選好了封號。”
虞斕譏諷地嗤了一聲,又道:“第二,這次的事情沒必要牽扯到虞氏,天下坐定,虞氏不足以慮,也便沒必要追究下去了。”
姜翩遲疑了一下,沒有接話。
虞斕彷彿也不在意他的遲疑,繼續道:“這些年雖然明面上看不出來。可我想姜相公您心中也是清楚了。虞氏到底幫了姜氏多少,又在暗地裡給你們姜氏解決了多少難堪的問題。知恩圖報,這四個字我想姜相公應該不會忘記的。從前先帝還在的時候,若不是我一手壓下了那許許多多的摺子,或許姜相公您早就不在人世了。”
“臣……明白。”姜翩暗自嘆了口氣。
“明白就好。”虞斕看向姜翩,“哀家想說的,就只有這兩件事情而已。你回去說與聖上聽吧!哀家也倦了,你便退下吧!”
姜翩聽着這話,忙告辭退出了長寧宮。
看着他的背影,虞斕冷哼一聲,心中卻是複雜得很。讓虞雋北上回廣寧本不是她所想。可她卻是萬萬沒想到那方姬婧來勢洶洶。照着姬婧那勢頭,就連姬賢和姜翩聯手也無法阻擋得了。雖說是虞氏有實力能奪下帝都,但最後的名聲上畢竟是不好聽——她本也只想逼退了姬賢讓姬沅登基罷了。如今讓姬賢入主皇城登基稱帝,保得姬沅的封號和虞氏的實力,也並不算太失敗。
但這事情,終究還是失敗了。天時、地利、人和,她終究是沒有把三樣都抓在手上。虞雋離開的時候她覺得窩囊極了,真恨不得放開一搏,但也還是忍了下來。
公主姬沅從殿中出來,一身素服,和虞斕當年的模樣有幾分神似。“剛纔姜相公來過了?”姬沅走到她身邊站定,“母后沒有想對女兒說的話嗎?”
“你想聽什麼?”虞斕輕輕笑着。
“舅舅還會回來嗎?”姬沅擡頭看她。
“你想要他回來嗎?”虞斕反問。
姬沅摘下一朵牡丹在手中把玩,微微笑起來:“我不喜歡姜翩。”
虞斕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如果母親死了,你會怎麼辦?”
姬沅把手中的花兒隨手丟到一邊,然後看向她,從容笑道:“母親問以後的事情,叫女兒怎麼回答?世事難料,誰說得准以後是個什麼變化?”
“他把你教的很好。”虞斕自失地一笑,“從前我總覺得你和他更親一些,今天看來,也的確如此。”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又道,“從前我有很多東西想抓在手裡,現在不得不放手。他給了我一個機會,可又給了別人機會,相互制衡的關係,其實什麼也沒有抓住。那些看上去太過於美好的東西,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姬沅挑眉一笑,道:“母親在暗示女兒那個公主的封號應該不要嗎?”
“爲什麼不要?”虞斕饒有興致地看着她。
“在女兒眼中,那個封號,不過是看上去美好罷了。”姬沅道。
虞斕笑了起來,道:“你若是姬婧,大可以不要那個封號。但你是姬沅,那個封號就算你多麼不想要,也要牢牢抓在手上。”
姬沅看着她,不解。
虞斕卻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輕輕一嘆:“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時間過得真快,好像當初你抓週還是昨天。有時候想起從前的事情來,常常會不自覺地去設想,如果當初沒有那樣做,而是這樣做了,會是怎樣的結局呢?可事實是,時光總不能倒流,過去了的事情也不能重新來過。”說到這裡,她看向姬沅,道:“三思而行,以後的事情沒有母親在身邊,更要萬分小心。”
姬沅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虞斕又是一笑,道:“你父皇有句話說的很對,他死了,沒人容得下我。這會兒他或許在地底下等着我呢!”
“母親……”姬沅還想說什麼。
“來人,送公主回宮去。”虞斕打斷了她的話,溫和地笑着,“以後母親不在你身邊了,無論喜怒哀樂都好好收起來。從今天開始,你已經不是孩子了。”
姬沅怔怔地聽着,沒有出聲,也沒有跟着女官出去,只是看着她。從前姬尚教過她很多,她自己也學了很多,但之前學過了那麼多,沒有一樣能告訴她,她現在應該怎麼辦。她甚至不敢去想象,如果虞斕不在她身邊了,她該如何是好。
虞斕卻是轉了身,沒有再看她一眼,緩緩地向另一邊走去了。
“母親!”姬沅想要追上去。
女官迅速攔在了她面前,謙恭地低下頭:“殿下,還是隨奴婢回宮去吧!”
這一天夜裡,長寧宮傳出了虞斕的死訊,沒有人追究她的死因。姬賢親自到長寧宮弔唁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掩蓋了關於這個皇位曾經有過的鬥爭。
四月十九,國子監挑選的良辰吉日,在重華宮舉行了登基大典。至此,姬賢終於登上了皇位,名正言順。在登基大典上,他宣佈了第二年改元爲永平,寓意永遠太平無憂。之後又頒下旨意,給了姬沅封號永嘉,賜居華翎宮。
這一切看在姬賢眼裡本是完美無缺,可偏偏是姬婧,到了四月二十才姍姍來遲,帶着一份算不上太好的賀禮,還帶着一貫的傲氣到皇宮來。
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姬賢穿着件滾着金邊龍袍,從內侍高倪手中接過了姬婧的賀禮,只看了一眼就隨手放到一邊去,然後微微笑起來:“公主姍姍來遲,不知是爲了什麼事情呢?”
姬婧輕描淡寫地笑了一笑,道:“昨日先去祭拜父皇,今日再來拜見陛下。臣以爲,祭拜父皇爲大。”她穿着一件素白的衣裳,頭上也只戴了一隻玉簪,十分樸素。
聽着這話,姬賢倒是愣了一愣,過了半晌纔開口:“的確應先去拜見父皇。”
姬婧擡眼看向他,又道:“不知永嘉公主現在何處,臣想見見她。”
“見她?”姬賢眉頭皺了皺。
“公主新近喪母,作爲長姊,總要去安慰一番。”姬婧沉着地笑着,“不知陛下是否允許呢?”
姬賢道:“姐妹之情,理所當然,朕當然是允許的。”說着他看向身側的高倪,道:“一會兒帶着瑞明公主去見永嘉公主。”
高倪忙答應了下來。
姬賢又道:“聽說你與姚氏走得很近?”
“姚氏與臣的關係,就像陛下與姜氏的關係,無所謂走得近或不近。”姬婧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嘲諷,“臣這些年在外面,也仰賴姚氏照應。就好像這些年陛下在帝都,也依靠着姜氏的支持一樣。”
一聽這話,姬賢便感到難堪,只覺得她的話句句帶刺。靜默了片刻,他看向她,試圖讓語氣和緩下來:“一會兒就留在宮中用膳吧!我們兄妹倆也很久沒有在一起吃過飯了。”
“先謝過陛下了。”姬婧笑着說,“那允許臣先去看看永嘉公主。”
“你去吧!”姬賢示意身邊的高倪帶着她離開。
華翎宮中,庭園裡的牡丹也開得頗爲熱烈,陽光下花團錦簇,分外妖嬈。早就有人稟告了姬沅說姬婧要過來,於是她便站在正殿門口,看着高倪帶着姬婧進到宮中來。
看到姬沅,姬婧停下了腳步看向高倪,示意身後的侍女遞給他一些銀錢,然後纔開口:“有勞高內侍走這一趟,這裡有人照應着,您就先回去稟告陛下一聲,就說我一會兒就過去陪同陛下用膳。”
掂量了下手中的銀兩,高倪笑眯了眼睛,忙退了下去。
見高倪走遠了,姬婧才緩緩走到姬沅跟前來,屏退了侍女,然後纔開口:“這纔多久沒見,都長成大姑娘了。我離開帝都那會兒你還是個小姑娘。若是在外面見着了,只怕是不敢認了。”這一說便是一笑,拉起了姬沅的手,她又道:“宮裡面的事情我都已經聽說了,現在父皇不在了,你要萬事小心纔是。”
姬沅握住了她的手,眼眶紅了紅,有淚水在眼中打轉,但沒有流下來。
“你母后的事情,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姬婧拉着她進到殿中來,“以後的路還得你自己走下去,再說了,還有我在。以後若有什麼委屈,儘可以與我說。我知道你一向是獨來獨往的,但人總有個不舒心的時候,到那個時候別忘了你還有我這個姐姐。”
姬沅沉沉一嘆,道:“這樣說,你也是與我見外了。在我心中是分得清楚的。只是這一時半會兒的很難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