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國師墜崖了!”葉筠臉上全無血色,起身就要下去看。
雲靜姝一把拉住她,“外面那麼多刺客,你不想要命了?”
“可是國師他……”葉筠已經被嚇得六神無主,死人她見過,但是親眼看着人死,這還是頭一回,剛纔國師墜崖那一幕的視覺衝擊力給她突然添加的恐懼可想而知。
“你是北燕長公主!”雲靜姝沉沉一句吼,霎時讓葉筠安靜下來。
“我…”此時此刻的葉筠,再沒有當初來南涼之前的冷靜睿智,先是被赫連鈺變着法的姦污奪了清白,再是親眼見到國師墜崖,她所有的冷靜早就潰不成軍,尤其是聽到雲靜姝嘴裡的“北燕長公主”幾個字,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間全涌上來,眼淚沒忍住。
“公主,你這是怎麼了?”雲靜姝安撫道:“該不會你對國師……?”
“別瞎說!”葉筠呵斥一聲,擡袖抹淚,眼圈依舊是紅的,她哪裡是擔心易白的死活,不過是聯想到自己再也不是世人眼中冰清玉潔的北燕長公主,更聯想到自己即將嫁給一個畜生,越發覺得憋屈罷了。
“有什麼話,坐下來好好說吧!”雲靜姝招呼着她。
葉筠慢慢落座,仔細看了雲靜姝一眼,以前還不覺得,今日面對這件事,這個人似乎冷靜得有些過頭了,難道說,雲靜姝一早知道會有刺客?不,不可能,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罷了,哪來那麼大本事請刺客,況且她也沒有動機。那就只能是這個人的應變能力很強了。
“堂姐不怕外面的刺客嗎?”葉筠略帶試探地問。
“當然怕。”雲靜姝道:“可是怕又能怎麼樣,我只是個弱女子而已,既不能衝出去殺刺客,又不能在刺客襲擊的時候保護自己,只能躲在馬車裡儘量避免被刺客發現的機會,我唯一能幫的忙,就是不給外面的人添亂。”
聽起來是有那麼些道理,葉筠聽着外面的打鬥聲,憂心忡忡,卻是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黑衣刺客見到易白墜崖,目的達成,相互遞了個眼色,轉身就撤。
易舟已經殺紅了眼,命令北燕隨行護衛,“你們幾個,去追刺客,餘下的,跟我到崖底下找國師,活要見人,死……”這個字出口時,牙關是哆嗦的,聲音帶着顫腔,“他要是死了,老子把你們扔下去陪葬!”
發號施令什麼的,易舟這樣的大嗓門絕對夠氣場,北燕隨行護衛被他吼得噤若寒蟬,雖然這位小霸王既不是使臣,也不是能命令他們的主子,可是他嗓門大啊,帶着滿滿怒意的聲音一出,炸雷一樣,你想不從都難。
於是衆人紛紛跟着易舟打算去崖底找人。
易舟的目標是易白,哪管得了馬車內的那兩個人以及被嚇得團成一團的使臣們,直接略過那幫人徑直朝前走。
護衛長放心不下,過來打了聲招呼,“長公主,郡主,刺客已經走了,屬下會安排護衛在此地保護兩位主子,其餘的人跟着易二公子下去找人。”
葉筠挑簾,看着護衛長晦暗的臉,“國師他會不會死?”
護衛長搖頭,“屬下不知。”
這就是護衛與下人的區別,護衛永遠只懂得主子問什麼他答什麼,因爲這是他們的使命,而下人多心眼,會察言觀色,更會出言撫慰人心。
顯然,護衛長的話刺到葉筠了,她攥緊車窗邊緣,“找!給本公主去找,找不到人,你們就回北燕領罰!”
“是。”
護衛長很快帶着人離開。
爲防刺客再次來襲,葉筠讓使臣們喬裝打扮以後分撥走,餘下的那幾名護衛則是負責把她和雲靜姝送到了就近的小鎮上,使臣們可以先走,她們倆卻必須在此地等消息。
易舟帶着人,點了火把徹夜在崖下找。
葉筠和雲靜姝一晚上都沒睡好,因爲擔心刺客再回來,更擔心易舟他們在崖下出了什麼事,早上起牀的時候兩人的眼圈都是烏青的。
天明時分,易舟他們果然回來了,拉着一輛板車,班車上躺着一人,渾身是血,面上也被血覆蓋住,看不清楚容顏,只能隱隱看出那身染了血的長袍是易白的。
易舟雙眼充血,見到葉筠和雲靜姝的時候,也不管對方什麼身份,嘶吼,“讓開!”
葉筠被嚇了一跳,目光移向板車,“這……”不敢妄自猜測,看向護衛長,護衛長眉目黯然地道:“長公主,請節哀。”
“你們是不是弄錯了?”葉筠難以置信地瞪大眼,“這個人,他…他是國師?”
護衛長點頭,聲音艱澀,“屬下們找到他的時候,已經氣絕身亡。”
易舟聽到聒噪聲,轉過頭來,死死盯着葉筠,手指挖着她的鼻子,“回去告訴你皇兄,他欠了我們易家一條人命!”當初下旨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妥,也再三勸過兄長不能長途跋涉,奈何兄長說了,這是聖旨,是皇命,不可違。
既然是天家的意思,那他自然不能再多說什麼,只好親自陪同,爲的就是防止兄長半途出事,去的時候都好好的,哪曾想回來就遭了毒手,兄長掉下懸崖的時候易舟不是沒看見,只是那個時候手裡對付着幾個黑衣人,分身乏術,實在沒法衝過去救人,於是,他就這麼眼睜睜看着兄長落入那不見底的深淵。
“易舟,你這是什麼意思?”葉筠惱了,吼回去,“我皇兄怎麼就欠你們家一條人命了?”
易舟加重聲音,“出使南涼之前,我兄長已經病重接連告假數日在府上靜養,敢說你們皇室沒收到信?”
葉筠噎住。
易舟接着吼,“既然收到了,爲何還要讓我兄長出使南涼?”
葉筠本來都安靜下來了,可是易舟的聲音又勾起她這幾日藏在心底的怒火,眉一皺,打算拼了。
雲靜姝一把拽住她,“長公主,注意身份,畢竟死者爲大。”
葉筠看了一眼雲靜姝,見對方一雙眸子黑沉沉的,說不出的冷靜,她心頭浮上的燥氣慢慢歸於平靜,眸光瞥向板車,吩咐人,“小心點,把人弄下來。”
“不必了!”易舟推開那些意圖動屍體的人,“我易家的人,不屑要你們來動手。”說完,自己推着板車朝着鎮口走去。
葉筠驚了一下,“易舟,你這是做什麼?”
易舟沒搭理,做什麼?當然是儘快把兄長帶回去安埋,難道他還得虛以爲蛇地陪在這裡過哪些假惺惺的禮數?恨只恨自己身上並無一官半職,權力不夠,否則他定想盡辦法弄死宣宗帝這個王八蛋,簡直欺人太甚!
葉筠與雲靜姝對看一眼,吩咐衆護衛,“快,趕快收拾東西跟上他。”
易白好歹是北燕國師,就這麼出了事,皇室是有一定責任的,自然不能任由易舟如此胡鬧,人都沒了,屍身要再出問題,到時候如何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出了這麼大的事,自然是個個都打起了精神不敢滯留片刻,麻溜兒地收拾了東西跟上易舟。
比起易白的死,葉筠清白的問題統統可以放到一邊,這時候完完全全拿出長公主的威嚴來,追上易舟以後以長公主的身份命令他停下,起先易舟不同意,葉筠只好讓人去附近把棺木買來,既然易舟不同意,那就擡着棺木跟着他。
雖然已經入了北燕地界,但要想回到皇都,還得兩日的路程,眼下時節是見天熱,屍身不做任何措施擺上一天都能發臭,莫說像易舟這樣直接帶着跑的了,最後無奈,只好先停下,把屍身清理了一番後入殮帶回去。
而丞相府和皇宮那邊,葉筠早就讓護衛長安排人先去報信了。
易卓明聽到消息以後,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險些中風。
宣宗帝和朱太后則是直接炸了。
“什麼!易白死在北燕境內?”宣宗帝瞪着報喪的人,再三確認。
“回皇上,國師的屍身已經入殮,如今正在趕往皇都的路上。”
“豈有此理!”宣宗帝怒得摔茶杯,易白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入了北燕才死,成心的嗎?
“咳……”外面傳來朱太后咳嗽警告的聲音。
宣宗帝馬上反應過來,立即做出悲痛狀,“國師本天降之才,奈何生而多病,曉得他遇難,朕心甚哀,你先下去,朕想靜靜。”
報喪的人退下去以後,宣宗帝滿臉的哀慼馬上又被憤怒所取代。
望着緩步進來的朱太后,宣宗帝咬牙切齒,“母后,咱們失算了,易白並非死在南涼,而是北燕。”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朱太后明顯心情愉悅,賤人的兒子終於死了,算是除了心頭一大患,“左右咱們的目的就只是要他死,死在南涼,咱們多了個說話的苗頭,死在北燕麼,頂多是不能拿出籌碼來威脅南涼罷了,對我們而言,依舊百利無害。”
宣宗帝靜下心來想了想,“母后言之有理。”又蹙了蹙眉,“可是朕派去的人竟然全軍覆沒。”
朱太后一點也不見怪,“易白身邊的人有多大本事,你不會不清楚,說起來,咱們刺殺他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唯有這次是最成功的,以全軍覆沒的代價換易白一條賤命,值。”
“母后,您真覺得易白就這麼輕易死了?”
朱太后冷笑一聲,“哀家的眼線先前來信了,說易舟親自帶着兄長的棺槨回皇都,看那樣子,不像是作假。”
宣宗帝不放心,“不行,等他們入皇都,朕要親自去開棺驗屍,否則不親眼看到那個人是易白,朕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朱太后無異議,其實她心中同樣存有這樣的疑慮,若換了旁人,她興許不會懷疑,但死的人是易白,那就不得不謹慎了,前面那麼多年,她曾經安排過多少殺手都沒能從易白身上討得丁點好處,說明易白本就是個輕易難對付的,這次卻如此順利,想讓人不生疑都難。
——
棺木入皇都的這一天,全城百姓可謂是炸開了鍋。
國師死了,國師就這麼死了?
可以說,但凡是聽到消息的人,都秉持着不敢相信的態度,站在街道兩旁,伸長了脖子觀望,當看到那一行衣着素淨的人走過來時,所有人都驚呆了,因爲最前面擡棺的人是易舟,有他露面,便無需任何人再出來做任何解釋,國師大人他…的確是沒了。
“怎麼沒的?”有好事者問。
一石激起千層浪,觀望的人紛紛拉回腦子想,國師此行是出使南涼來着,莫非是在南涼遇的難?
“不對不對。”有人聽到了風聲,“據說是在咱們北燕博陵遭到了刺殺。”
有人憤憤,“國師大人身邊的護衛都死了嗎?”
“必是刺客來勢洶洶,使臣們全無準備,所以着了道。”
“聽說國師在出使南涼之前就病重了呢,一路長途跋涉就已經夠辛苦的了,再遭遇刺客一番折騰,能好纔怪了。”
眨眼的功夫,議論的人就把罪過推到了某位正在洋洋自得的皇帝身上。然而他們只是平民百姓,不敢妄議天家,所以也只能心裡頭想想,要說大喊出來皇帝蓄意陷害國師,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
棺木停在相府門前,兩個人正在對峙。
易舟和他娘。
易舟堅持要兄長的棺木入門,謝氏卻冷着臉道:“死在外頭的人不能進門,會把晦氣給帶進來的,易舟你糊塗了不成?”
易舟雙眼通紅,吼道:“我不管!兄長不論生死,他都是易家的人,憑什麼棺木不能進去?”
謝氏險些被這白眼狼給氣暈過去,自己堵在相府大門口,讓人去請相爺。
易卓明縱然心痛易白就這麼沒了,可該有的規矩是不能廢的,看了易舟一眼,吩咐槓夫們,“把棺槨送去靈堂。”
與蘇家當年送蘇璃一樣,丞相府的靈堂也搭建在外面的抱廈內,早就拉了白綢紮了白花。
“爹!”易舟不依,張開雙臂堵住槓夫們的去路,偏頭盯着易卓明,“兄長爲何不能進門?”
那口黑漆漆的棺木,易卓明每看一眼都扎心,偏開頭,聲音低沉而黯然,“這是祖宗留下來的規矩,莫非你想破了不成?”
易舟咬着牙。
易卓明又道:“只是屍身不能進門而已,又不是易家不承認他的身份了,你快些讓開,別影響人辦事兒。”
易舟狠狠一拳打在旁邊的柱子上,胸腔內憤懣不已,“爹,兄長是皇上害死的,你得爲他做主。”
易舟話才說完,易卓明和謝氏就嚇得臉色全變,好在這時候都在忙着易白的後事,沒幾個人聽見,謝氏衝過來一把捂住易舟的嘴,“死孩子,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唔唔唔……”易舟拼了命的想說話,無奈謝氏捂得太嚴實,他根本出不了聲兒。
易卓明上前來,一巴掌甩在他臉上,“你個大逆不道的糟心玩意兒,這種話也說得出口,來人,把二公子帶回院子,給房門上鎖,棺槨出殯之前,都不能讓他踏出房門一步。”
易舟很快被幾個五大三粗的護院帶了下去。
謝氏拍拍胸脯,看向易卓明,“相爺,阿舟那孩子還小,不曉事,說錯了話,您別與他一般見識。”
易卓明冷冷瞅了謝氏一眼,“口無遮攔的本事,不也是你遺傳的嗎?”
“我……”謝氏直接噎住,好吧,看在易白出事的份上,她便放寬容大度些,就當相爺是因爲易白的死而遷怒於她好了。
棺槨才安頓好,牌樓外就傳來太監總管的高喊聲,“皇上駕到——”
易卓明眉毛一擰,帶領着家眷上前跪迎。
宣宗帝明黃色的朝陽靴踩着腳蹬從御輦上走下來,目光落在靈堂位置,爾後拉回視線望向易卓明,“易愛卿,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易卓明滿心沉痛地道:“犬子不幸,遇難身亡。”
宣宗帝臉色沉了沉,“易愛卿莫不是開玩笑?國師如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才之人,能輕易就給人暗算了?”
易卓明心中哀慟,說不出話來。
宣宗帝大手一揮,示意太監總管,“去靈堂,國師乃朕之左膀右臂,朕不信他能拋得下朕,拋得下北燕就這麼去了。”
易卓明擡起頭來,只看到宣宗帝的背影,他鼓了鼓太陽穴上的青筋,起身跟着走進去。
宣宗帝站在棺槨前,眼睛看向被蓋得嚴絲合縫的棺木,臉色忽明忽暗。
“皇上,靈堂晦氣,您還是外邊兒請吧!”易卓明進來,恭敬地道。
“這便是國師的靈堂?”宣宗帝四下掃了一眼,看向易卓明。
易卓明點頭,“正是,犬子歿於外頭,不可進門。”
宣宗帝又朝着那棺木瞅了一眼,忽然大怒,“放肆!”
這一聲怒吼,嚇得所有人再一次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宣宗帝居高臨下地看着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丞相易卓明,怒道:“既然是輔帝的國師,靈堂怎可如此簡陋?”
易卓明連連告罪,“皇上息怒,是老臣思慮不周,老臣馬上就讓人重新佈置。”
“不必了!”宣宗帝怒氣衝衝地道:“立刻叫人來,將國師的棺槨移至殯宮。”
殯宮,自古皇帝、太后、皇后、皇貴妃死後才能停靈的地方,除此之外,其他宮妃都沒資格,易白雖然是國師,可憑他的身份,死後是沒可能停靈殯宮的,然而宣宗帝卻突然這樣下旨,是否可以認爲宣宗帝對國師極其看重,所以連死後也要給他一份至高無上的殊榮?
靈堂裡裡外外的人無不在心裡揣測。
易卓明頓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老臣,叩謝隆恩。”
起身後,第一時間讓人去請了一班槓夫來,在經過一番安排之後,易白的棺槨起靈,前往殯宮。
停靈在丞相府,下人們還能進去哭一哭,到了殯宮,莫說下人,就連易卓明想進去看看,都得去宣宗帝跟前請示一下。
到了殯宮,宣宗帝第一時間就讓人換棺木。
你以爲宣宗帝爲何如此好心?自然是換棺木的過程中能看到裡面的人到底是不是易白。
易卓明以及其他親眷未得召見,只能在殯宮外頭候着。
御用監的人動作極快,沒多久就把棺木運送過來,這副棺木,宣宗帝原是給他祖父輩的一位老王爺準備的,可惜那位今兒不死明兒也不死,盼了一年了都沒閉眼,反而越活越精神,如今正巧易白趕上了,宣宗帝便直接下旨將棺木取來給國師用。
御用監的人聽了以後全都暗暗唏噓了一下,給老王爺備的棺木臨時轉讓給國師?
國師再尊貴,總貴不過皇上的叔祖父老王爺吧?
唏噓的同時,那些人又都是服氣的,因爲國師自入朝以來,的確憑藉通曉天文地理的本事幫助百姓解決了不少農耕方面的難題,這也是北燕百姓會如此尊崇他的原因。
易白爲北燕做了多少貢獻,百姓都是看在眼睛裡的,御用監這幫老傢伙就更不用說了,對國師大人那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麼一想,如此勞苦功高之人,死後配上一副王爵棺木,似乎也不足爲奇了,只能說明國師他深得帝寵。
“換!”宣宗帝一聲令下,御用監的人就開始開棺。
宣宗帝走近,隨着棺蓋緩緩滑開,已經洗過身子換上三件壽衣的易白遺容呈現在所有人眼前,他鼻孔裡流了不少血出來,看得宣宗帝胃裡直翻騰,捂着胸口連連後退幾步,馬上吩咐人,“趕快把屍體轉移,立刻蓋棺!”
棺槨裡的人的的確確是易白,宣宗帝看得清清楚楚。真是天助我也,終於把這孽種給弄死了,今後再不怕誰威脅到江山。
走出靈堂,宣宗帝拍拍易卓明的肩,心裡頭明明樂到爽,臉上表情卻十分精彩,悲憫,遺憾,慨嘆,“易愛卿,節哀順變。”
“老臣多謝皇上掛懷。”
確定易白已經死了,宣宗帝心情大好,“丞相府的家眷,若是有想爲國師哭靈的,都可以進去。”
易卓明做出受寵若驚的樣子,率領衆人跪地,“謝主隆恩。”
等宣宗帝離開以後,易卓明才讓謝氏把人安排進去守靈,他則看着宣宗帝離開的方向,額頭上青筋直跳。
易舟這小混蛋什麼都會,就是不會撒謊,他說是宣宗帝害的,那就是宣宗帝害的,就算那批刺客不是宣宗帝安排,在易白病重期間讓他出使南涼,這動機也非常明顯了。
易卓明走進靈堂,看着正中的棺木,一時間老淚縱橫,此生所有的悔意涌上心頭。
是他對不起這個孩子,當初他就不該想方設法將他從道觀接回來,什麼狗屁的國師,阿白這樣清心寡慾的人,怎麼可能稀罕那虛無的名利,倘若自己別讓宣宗帝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阿白就不可能遭此橫禍。
望着易卓明的樣子,謝氏過來勸慰,“侯爺,逝者已矣,您節哀。”
易卓明擡袖抹了淚,沉聲問:“讓沒讓人去邰家報喪了?”
謝氏還來不及回答,外面就傳來邰老夫人憤怒的聲音,“我那乖孫在哪?”
易卓明轉過頭,對上邰老夫人銳利的視線,他下意識地閃躲了一下,拱手,“岳母大人。”
邰老夫人提起手中的柺杖,當着所有人的面一柺杖打在易卓明身上,“老身的乖孫是怎麼沒的?你這個爹是怎麼當的?”
易卓明無話可說。
邰老夫人掄起柺杖,又是重重一下打在易卓明身上。
別看這老太太上了年紀,精神頭卻好,這兩柺杖,想必是使了全力,打得易卓明忍不住悶哼一聲。
謝氏一瞧情況不對,忙過來調解,“親家老夫人,阿白的死,我們也很難過,可這並不是相爺的錯,您不能全怪在他頭上,再說,如今人都沒了,您再這般做派,豈不是讓外人……”
謝氏話還沒說完,邰老夫人就一柺杖打在她腿上,“易家的事,何時輪到你一個外人來說道了,老身教訓的是我女婿,與你有何相干?一邊去,別觸老身的黴頭,否則有你好果子吃!”
謝氏腿肚子吃痛,雙膝一軟跪了下去,臉色噎得難看,咬緊牙關,心中早把這老太婆恨入骨頭。
“易卓明,你怎麼不說話了?”邰老夫人冷眼望着他,原本她不該在乖孫靈前這麼鬧,可是一想想乖孫死得這樣冤,她就咽不下那口氣,看看,自從乖孫他娘走了以後,易家都是怎麼待他的?
“岳母大人,小婿無話可說。”易卓明臉色灰敗,滿心自責。
邰老夫人重重冷哼一聲,走到靈前,脖子一哽,老眼內淚花閃爍,“阿白,你怎麼能讓外祖母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邰家下人忙來伸手扶住她。
老夫人甩開那下人,“走開,老身若連這點精神頭都沒有,就該下去陪乖孫了。”
下人嚇得臉色一變,悻悻退往一邊。
邰老夫人顫抖着手指撫了撫那冷冰冰的棺木,忍不住老淚縱橫。
縱然這位不是她的親外孫,可易白從小就乖巧懂事,他去道觀的那些年,她偶爾也會去看他,因爲渴求親情和關愛的緣故,易白也並不排斥她,每次都客客氣氣的。
哪曾想,哪曾想這孩子連而立之年都不到就英年早逝。
“阿白,外祖母對不起你。”邰老夫人泣不成聲,她不知道乖孫是怎麼死的,但她覺得,八成與他生母有關,倘若那天自己別把真相告訴他,他或許就不會受到打擊,再後來就更不可能病倒。
“阿白……”邰老夫人撫着棺木,聲音蒼老而蒼涼,好像拼盡了全力也要把裡面的人喚醒一樣。
“老夫人。”邰家長媳上前來,勸道:“阿白收到您的心意了,他會一路走好的。”
邰老夫人抹了把臉,胸腔裡頭堵得難受,多餘的話也說不出來,任由長媳攙扶着走出來,路過易卓明身邊時,狠狠瞪了對方一眼。
易卓明看見了,他沒作理會,只是低垂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
等邰家的人走光了,易卓明才重新站到香爐前,上了柱香以後走到一旁,往火盆裡撒了一把紙錢。
再之後,整個人就像被抽空了靈魂一樣,誰跟他說話他都不搭理,眼睛血紅得可怕。
謝氏勸了又勸,到底還是勸不過,夜深時生生讓人架回去的。
易舟被鎖在房裡一夜,不管他怎麼叫罵,外面看守的護院就是不給他開門,最後沒招了,大喊,“老子餓了,給我送飯來!”
幾名護院面面相覷,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其中一人很快去往廚房。
不多時,飯菜送來,另一名護院給送飯的那位打開房門,易舟趁此機會衝過去藉着兩扇門狠狠夾住那護院的手臂,直到對方疼得鬼叫,他才一腳踹開房門衝了出去,至於飯菜?誰愛吃誰吃,老子沒那心情。
他這一衝,可謂是過五關斬六將,相府裡但凡有點身手的家丁護院全都來阻攔,易舟急着去料理兄長的後事,沒工夫與他們周旋,被怒意激發的潛能力爆發出來,把家丁護院們打了個落花流水,然後去馬廄選了一匹上等馬騎上就往殯宮方向飛馳。
被關的時候他就聽到外頭那幾人的小聲議論了,說國師的棺木被送往殯宮,數日後將會從殯宮出殯,對丞相府來說,乃天大的殊榮——啊呸!去他孃的殊榮,他沒見識過,他只要兄長活過來,像個正常人一樣能活到七老八十,能活到兩鬢生霜壽終正寢。
可是,可是兄長爲何這麼早就……
易舟想到給兄長洗身子穿壽衣的情景,一時忍不住,在馬背上就嚎啕大哭起來,路邊的行人看瘋子一樣看着他。
衝到殯宮,同樣是把阻攔的人收拾個遍,在靈堂外就跪下了,一步三叩首地進去,俊逸的臉上早就被淚痕劃花,“哥,我來給你賠罪了。”
又走一步,又是三叩首,“哥,是我不好,明知你身體不好還任由你去南涼,我有罪,你起來,起來罰我啊!”
再一步,再三叩首,“不管你是像小時候一樣對我愛答不理還是乾脆避而不見,我都不介意的,我只要你還在,我只要你睜開眼睛好好活着,哥,你回答我好不好?”
等跪到棺木前,易舟的額頭上早就血流不止,膝蓋也是多處淤青,守靈的下人們看得膽戰心驚,卻誰也不敢站出來勸一句,只是心裡默嘆,小霸王平時是囂張了點,可他對國師的好,那都是有目共睹的。
“哥——”易舟雙手撐着冷冰冰的棺木,額頭磕在上面,“是我混蛋,沒能保護好你,你要打要罰,我都絕無怨言的,只要你醒來,哪怕往後你要與相府斷絕關係,我都願意的,可是你別這樣好不好,求求你,你說句話啊!”
“阿舟!”收到消息趕來的謝氏看到易舟這個樣子,忍不住皺眉,走過去拽住他的胳膊將他整個人往上提。
易舟打開她的手,“滾開!”
“你瘋了不成!”謝氏大怒,“我可是你娘!”
易舟恍若未聞,失魂落魄地看着棺木。
謝氏掏出帕子給他擦去額頭上的血跡,怒其不爭地道:“再過些時日就要大婚的人了,你這時候破相,要是好不了怎麼辦?”
易舟一聽,惱了,“婚什麼婚,兄長還屍骨未寒呢,你讓我拿什麼心情去大婚?”
謝氏愣了一下,“怎麼,你的意思是不成婚了?”
易舟直接道:“兄長沒了,我怎麼着也得給他守守孝吧?大婚的事,三年後再說。”
謝氏急得跳起來,“易舟,你腦子被驢踢了?哪有弟弟給兄長守三年孝的,你爹還沒死呢!你給誰守孝?再說了,哪個姑娘會等你三年?”
易舟心中煩悶,一把推開謝氏,“等不了就讓她滾蛋!以爲老子稀罕娶麼?”
謝氏直接被這不孝子給氣歪了嘴,指着他,你你你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利索話。
“娘,這是兄長的靈堂,你是來跟我扯皮的嗎?煩不煩?”
謝氏渾身發抖,反了反了,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竟是個胳膊肘子往外拐的白眼狼,“你非得把我氣死不可。”
易舟倒也不客氣,“這麼些年,你被我氣得還少麼?也沒見哪回真背過氣去。”
“啪——”謝氏狠狠一巴掌甩過去,“孽障,這是你該對生母說的話?”
易舟沒躲,也沒聽謝氏怎麼罵,只是覺得捱了一巴掌,心裡反而舒坦些,這個時候的他就希望有人能暴打他一頓好讓他疏散疏散心頭的鬱結和憤懣。
如此冥頑不靈的兒子,自然是讓謝氏傷透了心,恨鐵不成鋼,抹着淚出了靈堂。
哭過那一時,正事兒還是要辦的,謝氏親自登門去給易舟那未婚妻道歉,並把易舟的原話帶給她。
那姑娘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淡淡一笑,“他要我等三年,那我便等三年好了。”
謝氏愣住了,“你…你願意等?”
“不是我願意等。”那姑娘又道:“而是他值得我等。”天下間的男兒何其多,但如此重情重義的,打着燈籠也難找。
“可是你的家人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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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放心,我會和爹孃以及祖父祖母說清楚的。”
聽聽,這姑娘說話多暖心啊,謝氏先前的鬱氣頃刻間就沒了,拉着姑娘,像拉自家女兒一樣,“你放心,只要你肯等,三年後,阿舟不會負了你的。”
姑娘微笑着點頭,“謝謝伯母。”
事實證明,她的三年沒白等,三年後,易舟八擡大轎將她娶進門,護犢子似的護着,誰也不能碰一根汗毛,而易舟,也從飛揚跋扈的小霸王小混蛋搖身一變成了寵妻狂魔,整個皇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
三天後,易白出殯。
易舟因爲鬧情緒,再一次被他老子關了起來。
是夜,易家墳塋。
金鷗帶着人刨了半天,終於把棺材裡的人給弄了出來,掏出懷裡的小瓷瓶,先給易白餵了幾個藥丸,又把另一個味道刺激的瓶子湊近易白鼻尖。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易白才幽幽醒過來。
金鷗馬上跪在地上,“這幾日,讓主子受苦了。”
易白渾身僵硬,慢慢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只要成功瞞天過海打消宣宗帝的疑慮,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
金鷗道:“屬下已經在郊外的木屋裡讓人備了沐浴的溫水以及乾淨的衣袍,主子要不要現在過去?”
易白脫下身上的壽衣重新放回棺木,讓金鷗留在墳塋善後,他則先一步去了木屋洗漱拾掇,又在木屋裡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
那天晚上他去找蘇晏,要的就是蘇晏先前給駱皇后吃的假死藥,蘇晏說,這種藥只能維持七天,倘若七天之內他不能安然脫身,那麼必死無疑。
所以,原本易家是想停靈滿七天再出殯的,可那樣一來,距離易白服用假死藥就過了九天,金鷗曉得以後,暗中用計迫使丞相府不得不提前發喪,易白纔會成功得救。
翌日,用過早飯以後,金鷗過來請示,“主子,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易白眸光幽幽,脣邊噙一抹冷笑,“改名換姓,去南涼。”
“南涼?”
“嗯,去找陸修遠。”
兩年之內,在他真正死之前,生母大仇,他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