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開始還只是懷疑,可有了蘇晏的分析,赫連縉心裡的謎團似乎漸漸清晰起來,辭別蘇晏,他很快動身去了一趟守仁伯府。
王爺大駕光臨,駱家上下自然是排了陣仗迎接,只是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赫連縉眯了眯眼,將目光掃向國舅爺,“這是怎麼了?一個個如喪考妣似的。”
駱太太臉色有些白,後退了兩步,什麼也沒說,眼睛似乎還有哭過的痕跡。
國舅爺倒是鎮定些,沉着聲音道:“只因王爺來的不是時候。”
“怎麼不是時候了?”
國舅爺悵然道:“雨珊的屍身剛剛被送回來,老臣還想着不如等入了殮再親自入宮秉明皇后娘娘,卻不曾想,王爺這個時候過來了。”
赫連縉怔怔,“什麼!”駱雨珊這個表妹,前世是個極其黏人的主兒,小時候就喜歡跟在他身後“表哥表哥”地叫,人人都看得出來,駱雨珊喜歡他,也曾放言非他不嫁,只是他從來沒親口承認過,後來遇到了菡兒,確定了自己想要個什麼樣的女人以後,對駱雨珊的示好便徹底拒之千里,她也不是沒鬧過,不過因爲性子使然,小手段有,大心機無,翻不起什麼風浪來,加之看在這層親戚面子上,他很多時候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也便由着她去了。
後來,永隆帝駕崩,駱皇后“殉情”,守仁伯府內部開始瓦解,赫連鈺手段雷霆,第一時間就給駱家安了個通敵叛國的罪名連根拔除,駱雨珊最後是被充入了教坊司做官妓的,只是因爲不堪受辱,懸樑自盡了。
沒想到這一世變數如此之大!
“怎麼死的?”饒是前世就見慣了狂風斜雨的赫連縉,此時此刻也不由得露出幾分震驚。
國舅爺沒了聲,駱太太開始掩面哭泣,眼淚倒豆子似的往下滾。
這情形,赫連縉要是再聯想不到點什麼,腦子真該擰下來做擺設了,必是受辱而死,這種事又豈可拿出來四處宣揚,自然是能瞞則瞞,瞞不了也得瞞。
駱雨珊出府的時候,腦袋上的頭髮都掉光了,臉蛋雖然還在,但配合着光禿禿的頭,想也不會美到哪兒去,眼光再差的人都不可能對她起色心,除非,凌辱她的那些人都是受人指使。
寶貝女兒遭此奇恥大辱,國舅爺心如刀絞,也沒什麼精神接待赫連縉,“如今府上一團亂麻,請恕老臣招待不週。”
赫連縉雙眼赤紅,倒不是過分惋惜駱雨珊的死,而是這時候才覺得很多事情已經超出自己的掌控範圍了,是否因他覺醒太晚僞裝太久讓敵人休養生息之後有機可乘開始蠢蠢欲動?
“既然府上這麼忙,本王便不打擾了。”沒打算去看看駱雨珊的遺容,這個人的死,或許象徵着駱家變數的開端,不得不重視。
一路上心事重重,竟不知不覺又回到了國公府。
對於赫連縉的去而復返,蘇晏頗爲意外,“難得見到王爺這般心不在焉,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駱雨珊死了。”
赫連縉坐下來,表情有些木然,眸子裡一片冷漠。
他原以爲重來一世,不僅能護得母后長壽安康,也能將所有的事情牢牢攥在手裡由他支配,卻不曾想,還是失策了。
蘇晏分茶的動作未停,眼波卻微微盪漾了一下,永隆帝纔將將有意爲守仁伯府擢升爵位,駱雨珊偏巧在這個時候死,想來對方已經沉不住氣開始動手了。
“何時死的?”就算猜到八九不離十,這種時候該慰問的還是得慰問。
“大概就是這兩日。”赫連縉咬緊腮幫子,“先前我去了一趟守仁伯府,駱雨珊的屍身纔剛被送回來,正準備入殮。”
“可惜了。”蘇晏分好茶,遞給赫連縉,嘴裡發出來的感慨,讓人聽不真切他到底是在感嘆駱雨珊的死還是別的什麼。
“夢已成真,王爺還是早做準備的好。”蘇晏溫聲提醒。
赫連縉一個激靈回神,“你的意思是,讓本王這時候與赫連鈺撕破臉皮?”
蘇晏投給他一個“此時不鬥更待何時”的眼神。
於是,當天夜裡,赫連鈺的王府後院就着火了,是真的着火,火勢太大,直接燒到了赫連鈺的上房,人是沒事,府上寶貝燒燬不少,除卻赫連鈺收藏的古玩玉器之外,另有不少之前暗樁沒被毀時查來的秘辛情報,一併燒成灰燼。
如此,便等同於斷了赫連鈺的後路,讓他如何不怒,等潛火隊滅了火之後,帶着滿身狼狽一狀告到御前。
這件事引起了永隆帝的格外重視,他馬上安排了錦衣衛去查,只可惜查到最後定性爲守夜的丫鬟們粗心大意忘了關窗,夜裡風大,吹倒了燭臺導致走水。
爲了深表自己對這個兒子的同情,永隆帝還特地從國庫裡挑了不少好東西賜給他。
望着那一箱一箱的寶貝,赫連鈺絲毫沒覺得自己的損失從這些東西上找補回來多少,心在滴血,那可是他蒐集了多年的情報和秘辛啊!再多的金銀又如何買得回來?自從上回暗樁被毀之後,他再想得到點稍微有難度的消息,就得自個掏腰包管江湖上的情報組織去買,那價格,高到肉疼,一次兩次也還罷了,越往後,用的錢越多,光是買情報這一塊,每個月就得消耗不少銀兩。暗衛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培養出來的,可他必須培養,否則手上沒點傍身的籌碼,容易被人拿捏在手心玩弄。
而培養一個精英暗衛,在他身上花費的銀兩也是同樣不可小覷的。
錢,他這時候最需要錢。
望着兒子陰沉沉的臉,永隆帝大手一揮,再兩箱金銀細軟撥到赫連鈺名下,再看,依舊是“不怎麼滿意”的臉色,繼續揮手,又是三四箱金銀劃入赫連鈺的小金庫。
如此反覆了幾次,兒子臉色還是那樣,永隆帝不樂意了,再這麼賞下去,他非得掏空國庫不可。
“賢王府走水一事,朕也很遺憾,但好在沒傷到人,至於府邸,朕已經第一時間着人幫你修葺了,而今,老三可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言外之意,有什麼需求你就直說,別一直繃着個臉,你老子的錢也不是天上掉的,隨便賞你點意思意思就行了,難不成你還真想掏空國庫?
赫連鈺這時候才醒神,說的第一句話卻讓永隆帝愣在當場。
“父皇,兒臣該成家了。”
恰巧這時蕭皇貴妃哭哭啼啼地趕來,進門聽到赫連鈺這一句,哭聲愣是戛然而止,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府邸都被燒成那樣了,她這個好兒子第一時間想的竟然是大婚?
蕭皇貴妃上前,紅着眼給永隆帝請了安,又哭天抹淚地道:“皇上一定要爲鈺兒做主啊!”
雖然知道蕭皇貴妃這時候過來必然是想幫着老三狠狠“勒索”他一筆,永隆帝卻還是得拿出十二分的耐性和“同情心”,少不得溫聲細語撫慰蕭皇貴妃一番。
蕭皇貴妃受寵若驚,那委屈的眼淚就越發的多了,如數家珍似的道出鈺兒這麼些年有多麼多麼不容易,吃了多少多少的苦頭云云,聽得永隆帝直犯困。合着就你這位兒子不容易,其他都是踩着你兒子長大的?
這些話,永隆帝自然只能想想,畢竟不管出自一國君王還是當爹的立場,他此時此刻都該全心全力爲兒子分憂。
“朕記得老三剛退婚不久,這就有成婚的念頭了?”雲雪瑤頭髮掉光被赫連鈺退婚那件事,永隆帝記得很清楚,宮裡至今還有人在傳雲雪瑤沒了頭髮以後是如何的醜陋。
“兒臣早就到了婚配年齡,只是先前一直沒放在心上而已,倒是讓父皇和母妃過多操勞了。”
“這次又是哪家姑娘?”一個“又”字,可謂扎心,直接點明赫連鈺此人婚姻不順,要不就是還沒定親便被人狠狠掐斷紅線,要不就是訂了親也紅線自斷,再要不,就是親眼看着心儀的女子坐上他好兄長的花轎成了他人妻。
赫連鈺心頭確實堵,可他這個人一向很懂得小不忍則亂大謀,比起江山,一個女人在他這裡算不得什麼。
“兒臣想娶陸家姑娘陸幼萱。”
陸幼萱,陸二太太和二老爺陸嘉興的嫡親女兒,陸修遠名義上的堂妹。
這句話就只差明擺着告訴永隆帝,你兒子我這次損失慘重,區區幾箱金銀根本是杯水車薪,只能解解燃眉之急,要沒點可持續性的策略,你兒子早晚還得變成一無所有的窮光蛋。所以,請把首富家的姑娘賜來給我當搖錢樹。
其實也算趁火打劫了,他篤定他老子一定不會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拒絕他的請求。
永隆帝確實爲難,要是個官宦千金,他倒還能酌情考慮,可偏偏陸家是商戶,哪有商戶女當王妃的說法,他要真敢點這個頭,明天一早那些老御史的奏摺就得跟滾雪一樣滾入御書房。
“京城那麼多未出閣的官宦千金,爲何非得是陸家女兒?”永隆帝揉着眉骨,明知道兒子在抱搖錢樹,他也只能裝傻充愣。
赫連鈺態度堅決,一副“我不管我是此次事件的最大受害者我的要求就這樣答不答應你自個看着辦吧”的表情。
“頂多是個側妃。”永隆帝退了一步。
“兒臣遵旨。”赫連鈺跪謝隆恩,能得帝王寬容至此已屬不易,赫連鈺見好就收。
好不容易把這讓人頭疼的兒子打發走,卻見蕭皇貴妃還在那哭哭啼啼,永隆帝心中煩,“愛妃這又是怎麼了?”
蕭皇貴妃擡起水汽迷濛的雙眼,“妾身只是想到這馬上就要過年了,鈺兒府上還遭此橫禍,一時心中難受,天這麼冷,也不知道鈺兒府上的炭還剩不剩,做衣服的棉料子還夠不夠,對了,鈺兒受到驚嚇,皇上得儘快安排太醫給他看診纔是啊!”
得,又是一個來伸手要好處的,合着賢王府走水,是他這個做老子的舉着火把自己乾的是吧?一個個都受了天大委屈,就他不委屈。一怒之下,賞了幾大箱上好錦緞和皮毛給蕭皇貴妃,管她怎麼安排,他只想圖個清靜。
——
駱雨珊的死剛剛在京城掀起點波瀾來,馬上就被賢王府走水和賢王與陸幼萱的婚事給壓下了風頭。
賜婚聖旨到達陸家的時候,陸二太太整個人都是懵的,按說依着他們家商戶的地位,女兒能飛上枝頭做側王妃,該是天大的殊榮纔對,可陸二太太頭上還有個做侯夫人的姐姐,況且她自己就是官宦千金出身,更加明白這裡頭水深莫測,這道聖旨,非但沒能成爲他們家的福音,還成了壓在整個陸家腦袋上的利刃。
“娘。”陸幼萱絞緊帕子,眼淚汪汪地看着陸二太太,“女兒是不是非嫁不可?”
躲過了晉王,竟然沒躲過賢王,這讓剛有心儀之人的陸幼萱極度不甘心。
陸二太太安撫她,“萱萱,你聽娘說,這是聖旨,忤逆不得的。”
陸幼萱也知道聖旨不可違,輕輕咬着下脣,一個勁地掉金豆子。
“萱萱,你別想得那麼悲觀嘛!”陸嘉興好脾氣地勸說,“賢王既然有心求娶,想來婚後會待你好的。”
“爹,娘,怎麼回事兒啊?”氣喘吁吁趕過來的陸胤恆焦急地看着陸嘉興和陸二太太,“小妹怎麼會突然被賜婚,這太讓人猝不及防了。”
“我們也是剛接到聖旨。”陸二太太苦着臉道。若非有聖旨壓着,她是說什麼都不可能讓女兒去賢王府的,又不是正妃,只是個側妃而已,等正妃過門以後,她的寶貝女兒就得事事被正妃壓一頭,這麼憋屈着過一輩子,倒不如嫁個家世位份都不顯的,起碼能保證女兒的正妻地位不被撼動。
“這事太突然了。”陸胤恆還是沒法相信,“要不,咱們去問問大伯父和大哥吧,看看他們倆怎麼說。”
陸嘉興點點頭,“你現在就去見你大哥。”
陸胤恆撒腿往外跑,坐上軟轎,七拐八拐纔到陸修遠的院子,別看兩房都住在一個宅子裡,其實府邸大着呢,二房要去長房,得乘坐府內專用的軟轎,否則光憑兩條腿走,走到腳麻都不一定能趕到。
“二弟怎麼過來了?”見到陸胤恆,陸修遠有些驚訝,陸胤恆新婚燕爾,就算要來請安,也該帶着自己的新婚妻子纔對,一個人過來,倒是新鮮。
“大哥,小妹被聖上賜婚給賢王做側妃了。”陸胤恆臉上的表情急得不得了。
陸修遠面色僵了僵,“萱萱被賜婚給賢王做側妃?”
“是的呢,剛剛聖旨纔到二房,我去見了我爹孃,他們也莫可奈何,我只好來找大哥了,看看你能否有什麼好主意。”
要說陸胤恆,那是個十足的妹控,從來見不得陸幼萱受丁點委屈,恰巧陸幼萱心悅的人是他的好友,品性什麼的,他從來清楚,與萱萱十足登對,原本兩家都很看好這樁婚,打算出了年選個日子把親事定下來,誰曾想“飛來橫禍”,一旨賜婚,敲碎了所有人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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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見陸修遠只是沉默,陸胤恆心中越發沒底,焦急更甚。
“這件事,我也束手無策。”陸修遠的語氣中略帶遺憾。
他其實也挺喜歡萱萱的,內心自然盼着她好,可這回是聖旨賜婚,就算他再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憑藉一己之力讓那帝王寶座上的人收回成命。
陸胤恆心如死灰,“難道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陸修遠淡淡道:“心態放寬些,萱萱入賢王府,未必是壞事。”
“可萱萱只是個側妃。”商戶女又如何,陸家這麼大的家底,照樣能嫁個把萱萱捧在手心裡疼的,只是…這該死的聖旨!
“咱們家是商戶。”陸修遠低聲提醒,“側妃已經是天家能承諾的最高位分了。”
陸胤恆還是不甘心,“大哥,你說賢王他爲何突然想娶咱們家萱萱?”
陸修遠嘴角浮起一抹冷色。
賢王府纔剛遭了大火燒得一無所有,賢王這時候求娶陸家女兒,斂財的心思昭然若揭,只不過因着對方是皇子的緣故,又是處在賢王府損失慘重的檔口,朝臣和百姓即便想說點什麼也沒法開口。
赫連鈺的算盤倒是打得響亮,萱萱一旦入了賢王府,要想過得好,就得全盤聽他安排,而赫連鈺的安排必然是將陸家的財路來源分一部分到他手中,說好聽了是嫁妝,說難聽了,赫連鈺就是仗勢欺人,搶了陸家女兒反過來威脅陸家給錢。
見陸胤恆灰頭土臉地要走,陸修遠留下他,“二弟稍待片刻,我有東西要給你。”
陸胤恆坐下來,陸修遠推動輪椅去了裡間,不一會兒拿着一疊厚厚的地契出來,親手遞給陸胤恆,“這是江北一帶陸家所有鋪子的地契,給小妹添個妝。”
陸胤恆陡然瞪大眼,“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這麼多鋪子,那得摺合多少銀子,就這麼給送到賢王府去?
不是陸胤恆吝嗇這點嫁妝,倘若萱萱嫁的是他那位好友,那麼再多的嫁妝都值得,可小妹的未婚夫是賢王,這些鋪子給小妹陪嫁,想也知將來必然盡數落入賢王手中,如此一來,陸家這個置身事外的商戶便被強制性與賢王捆綁到一條船上去了,往後賢王自然少不得有麻煩陸家的地方。
陸家最多的是什麼?不用想也知是錢。也就是說,與賢王站一條線,陸家不僅要賠上一個女兒,還得源源不斷地給他塞錢才能保證萱萱好好活着。
根本就是徹頭徹尾的強盜行爲!
陸胤恆憤憤不平,陸修遠倒是沒那麼大反應,聖旨已下,他明白任何人來了都不管用,如今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暫時“配合”一下賢王,他不就是想要錢麼,那就給他錢。
一個人最可怕的地方是沒有缺點,沒有軟肋,既然能用錢搞定賢王,那就說明這個人並非強大到堅不可摧的地步,起碼金錢對於他來說有着致命般的誘惑。
而對於不缺錢的陸家來說,這未必不是化被動爲主動的絕妙契機。
“二弟,拿着吧!”陸修遠又將地契往陸胤恆跟前推了推,“反正誰也改變不了定局,又何必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那麼糟,何不開開心心給小妹送嫁?這樣她見了也歡喜。”
陸胤恆肉疼地接下了陸修遠遞來的地契,或許大哥說得對,在整件事情已經沒法扭轉定局的時候,他們能做的就是儘量想辦法讓事情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
赫連縉的本意是聲東擊西,趁着一把火點着賢王府後院,讓人潛入赫連鈺的書房提前把有用的東西拿出來,結果拿出來的那些所謂“情報”,都是蘇晏的人早就查出來的,半點用沒有。
“倒是讓他撿了個大便宜。”雖然燒賢王府燒得爽,但一想到這個人大難不死得後福,還是有那麼點牙根癢的味道。
“看看這個。”蘇晏從赫連縉拿來的那一堆情報裡找到一封最有用的,遞了過來。
赫連縉定睛一看,繼而臉色大變,“怎麼會這樣?”
那是守仁伯府大公子駱舒旭寫給赫連鈺的信件,上面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駱舒旭幫着赫連鈺摧毀駱家內部,待赫連鈺大成之日,以從龍之功給他加官進爵。
“看來駱雨珊的死,少不了她這位親大哥的手筆了。”蘇晏看着臉色微白的赫連縉,“赫連鈺想通過瓦解駱家來達到弄垮駱皇后的目的,繼而扳倒你,所以早就暗中許諾了駱舒旭不少好處,否則那個人沒道理替他賣命,同時也說明,駱舒旭一定早就對駱家心存不滿,你如果要解決駱舒旭,就得先找出癥結所在,換句話說,赫連鈺能許給駱舒旭的,你也能。不過,你若是想弄死他,也隨你的便,我只是站在謀士的角度給你分析利弊。”
赫連縉心中燒着一團火,他當然恨不得親手掐死駱舒旭這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可是眼下的情況必須忍,蘇晏說得對,赫連鈺能給駱舒旭的,他赫連縉也能,只要能用好處收服的人,都算不上真正的對手。
——
駱雨珊出殯這天,駱太太幾度哭得暈厥過去,平時總覺得這個女兒不成氣候,卯足了勁兒要逼着她學這學那,這會子真死了,駱太太反倒覺得心裡清淨不了了,倘若當初她沒逼着雨珊去莊子上,後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娘,節哀順變。”駱舒玄遞了帕子過來。
駱太太接過擦了擦眼淚,聲音嘶啞,“雨珊,我苦命的兒啊!”
生恐駱太太站不穩,駱舒玄忙伸手扶着她。
一旁的駱舒旭全程冷眼看着,平靜的外表下早就騰起了熊熊妒火,從小到大,分明什麼都是他最優秀,他爹孃卻總是在他耳邊說,“你是哥哥,理應讓着弟弟。”
這一讓,就讓了十數年。
前不久剛得了內部消息,聖上很可能有意爲駱家擢升爵位,由原來的伯爵擢升爲侯爵,可聽他爹的意思,似乎還是沒準備讓他當這個繼承人。
所以,他又得把世子之位給讓給他那位從小奪走他的一切受盡寵愛的好弟弟?
不!他纔是長子,駱舒玄沒道理搶走他的一切。
在絕望和嫉妒中掙扎的他遇到了赫連鈺,那個外表溫潤內裡深沉的皇子,給他指了一條明路——既然得不到,那就毀滅。
毀了駱家,毀了他爹他娘他弟弟,毀了那個前不久才被送到莊子上的親妹妹,在這之後,會有人許他錦繡前程,高官厚祿,他不必再爲一個世子之位與親兄弟爭得頭破血流,不用再爲爹孃的偏心而黯然神傷心生嫉妒,他甚至可以…這輩子都不用再見到他們,何樂而不爲?
“大哥,你扶着娘,我去給她倒杯水。”絲毫不知情的駱舒玄把駱太太交到駱舒旭手裡,一轉身離去。
駱太太哭得正傷心,哪裡有閒工夫去照顧駱舒旭的心情,只是覺得他時不時投過來的目光有些陰冷陰冷的感覺,剛開始還不明顯,後來駱太太終於警覺,猛地擡起腦袋看着駱舒旭,“旭兒,你……你怎麼這樣看着娘?”
駱舒旭看着前頭正準備起靈的棺木,忽然壓低聲音,“娘,你知道小妹是怎麼死的嗎?”
駱太太心底一寒,“你什麼意思?”
駱舒旭沒看她,只是嘴角噙着冷笑,“那麼多人,一個接一個地上,小妹初承雨露,體弱不堪,自然受不住。”
“啪——”駱舒旭才說完,就換來駱太太一記響亮的巴掌,“孽障,你膽敢再說一遍!”心中的驚濤駭浪足以湮沒整個人的理智,原來…原來這一切是她這個好兒子設的局?他竟然敢!
駱舒玄捂着火辣辣的臉頰,看死人似的看着駱太太,“小妹那副樣子,鬼見了都嫌棄,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我不過是提前送她一程而已。”
“你!”駱太太慘白着臉,指着他的手抖得厲害。
“你也別光數落我。”駱舒旭冷哼一聲,“你敢說你就沒盼着小妹早些死?否則你爲何要把她弄去莊子上那麼偏遠的地方自生自滅?
孃的心思,旁人或許不知,我卻是一清二楚的,你不就是想培養出一個皇后給駱家光耀門楣嗎?只可惜,駱雨珊脫離了你的掌控,你在很早之前就放棄她了,轉而將更多的精力放在雨昕身上,爲了你選中的人能出類拔萃,娘在私底下做了多少利己害人的事,只有你自己清楚,你的自私和殘忍,並不比我好到哪兒去,要真比較,咱們母子半斤八兩,你也別五十步笑百步。”
駱太太急劇地大喘着氣,“孽子,反了你了!”
揚起巴掌還想打。
這回駱舒旭可不會再給她機會,手指死死抓住駱太太的胳膊,“娘是想讓我當着所有人的面把你做過的那些醜事公諸於衆嗎?”
駱太太面色大駭。
她做過什麼?無非都是爲了駱家能蒸蒸日上權柄在握,而不是守着“國丈府”這個空殼子像被人掐住七寸似的什麼都做不了,不管她害過多少人,做過多少不能見光的事,那全都是爲了駱家好,爲了她的兒女好,可偏偏,沒有人能理解她,雨珊不聽她的話,舒玄又是個性情中人,心機手段樣樣跟不上,纔想着把更多精力放在大兒身上吧,雨珊又出了事兒。
這回好了,不怎麼待見的女兒被她不怎麼待見的兒子給設局弄死,用的還是最爲人所不齒的法子,該說她這個當孃的頭起得好還是這一切都是報應?
駱太太捂着胸口,劇烈地咳嗽不停,一張臉青白交織。
“娘,你怎麼樣?”駱舒玄去而復返,手中端着一杯溫水,給駱太太餵了之後輕輕給她順背,最後纔看向駱舒旭,“大哥,我先前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娘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駱舒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娘因爲小妹之死過分悲痛,情緒一時難緩也屬正常。”
他只是揭露了駱太太不爲人知的一面,並沒對她動過手,他相信,爲了駱家的聲譽和今後的長遠發展,她還不敢把這件事說出來,除非,她打算魚死網破。
喝了水,駱太太總算好轉了些,擺手道:“舒玄,娘沒事,你扶着娘去一旁坐會兒。”
駱舒玄“噯”一聲,正準備攙着駱太太離開,駱舒旭突然道:“二弟,想來你還有許多事要忙,就先去吧,娘這裡,我招呼着就好。”
駱舒玄對自己這個大哥從來毫無防備,聽他這麼說,點點頭,“那就有勞大哥了。”
說完,帶着自己的小廝離去。
駱舒旭果真把駱太太扶到一旁的亭子裡坐着。
屏退了左右,便只剩母子相對而視。
駱太太看見這張臉就恨不能撕了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養了如此狼心狗肺的東西,雨珊再不堪,那也是他親妹妹啊,他怎麼能買通人對雨珊做下那種事?
“如今沒人了,娘想說什麼,都可以直言,我聽着呢!”陰冷的笑容昭示着他此番心中的快意。
“駱舒旭,早晚有一天,你要遭報應的!”駱太太嘶吼。
“有其母必有其子。”駱舒旭毫不在意地聳聳肩,“兒子能有今天,全是母親你教得好,多少次我都躲在暗處看你如何排除異己,然後現學現賣。看,我們母子是多麼的像,你爲了壯大你心目中的皇后人選不惜折損他人,而我爲了成爲繼承人,同樣也付出了不小的努力。只可惜,你並不知道,你越在乎什麼,我就越想要毀掉什麼,你們不是都喜歡駱舒玄,都覺得他纔有駱家男兒的風姿嗎?那我就毀了他,我倒要看看,沒了駱舒玄,你們還能拿什麼引以爲傲。”
“你瘋了!”
“是,我是瘋了,被你們逼瘋的。”駱舒旭慘笑兩聲,“同胞三兄妹,我,駱舒玄,駱雨珊,從小到大,課業最優異的是我,常被先生誇獎的也是我,可你們最在乎的人卻是駱舒玄,憑什麼?就因爲他是早產兒,就因爲他比我小,所以我就該處處忍讓,處處依着他?”
駱太太目光赤紅,看向駱舒旭的眼神滿含失望。
駱舒旭沒說錯,不管哪一方面,他都比駱舒玄強太多,也正是因爲這樣,他爹纔會想要把駱家的將來都押在他身上,之所以刻意疏遠,對他嚴厲,是不想他太過沉浸在溺愛中遺失自我。反觀駱舒玄,整個一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公子哥兒,他爹雖疼他,但真正教給他的東西並沒有多少,兵法權謀這一塊,駱舒玄只是偶有涉及,並不精通,否則那次奉命征討西南的時候就不會失利害得蘇晏險些爲他搭了一條命。
只可惜國舅爺暗中做的這些,駱舒旭永遠都無法理解了。
駱太太慢慢垂下眼睫,是極度崩潰過後的無所謂,“你爹果然白疼你一場了。”
“閉嘴!”駱舒旭最不想聽這話,厲聲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