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太大膽了……我等着實不敢哪!”陸鬆爲難地說道。
“陸老爺,您放心就是。您這陸家是南京一域數一數二的世族,萬郡王尊敬都來不及,何況還跟您當過一陣子的同僚呢,我替您打包票,這後面的事自會處理妥善的,放心罷了。”
陸鬆猶豫地瞧起陸諒來,陸諒則緊緊閉着嘴,不置可否。
“那好,我明日就去找葉永甲。你告訴萬郡王,我……答應了。”陸鬆吞吞吐吐地說道。
“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擾您了,告辭。”
魏衝站起身,見陸鬆扶着他兄弟的手,準備爲他送行,便勸止道:“您老年歲已高,容易傷了筋骨,不需麻煩相送了,我一人回去就可。”
“這樣老夫就不客氣了!”陸鬆笑說。
他二人看魏沖走出臥房,掩了門,方纔放心,片刻便開始自相商議起來。
陸諒先道:“萬和順別是想借着這個茬坑害我們,此人面善心狠,不可輕信也。”
陸鬆不以爲然,慢慢答道:“昔日要殺衛懷的事他都替我們瞞住了,何況今日?兄弟放心便可。你還是按他的要求,快點寫封假信,隔日遞到知府衙門。那裡顧得上這麼多雜七雜八的事……”
陸諒說不過他,只得唯唯諾諾,遵從下去。
陸諒揣着書信,跟魏沖走到書房門口,從窗外看那葉永甲正坐在圈椅上,低頭批着文書,便猛地收了腳,不敢近前打擾。
“又無甚要緊的公事,不需如此的謹小慎微。我先去喚他一聲,您再進來就是了。”
魏衝說罷,啓門而入,只見他在葉永甲耳根旁說了幾句,便回頭朝着陸諒道:“進來吧。”
陸諒爲裝得像一些,遂咳嗽一聲,作慌亂之狀,跌跌撞撞地大步踏入房內。
“您是陸家的人……?”葉永甲合上卷宗,轉過身問道。
“是,在下叫陸諒。特地前來是有事相求,還望知府大人答應。”
“規矩呢?銀子得有吧?”葉永甲還未迴應,那魏衝便搶先說道。
“這個自然是少不了的……”陸諒從衣兜裡摸出兩張銀票來,遞到魏衝手裡。
魏衝又交給葉永甲,葉永甲卻看都不看,將票子放在桌上了。
“有事只管說。”葉知府不動聲色地說道。
“這有一封信,”他故意顫抖着手將信揭開,讓葉永甲過目。
葉永甲一看這上面的話,陡然變色,連忙把信壓在公文底下,厲聲回絕:“銀票你拿回去,我定不敢幫你幹這種事!”
魏衝不懷好意地瞄了眼陸諒,這陸諒乜見,隨即心領神會,只愣愣地站在那裡,啞口無言。
“我想和知府大人說一句梯己話,麻煩您先出去一會兒。”
葉永甲低着頭,緊緊地抓住袖口。
“那我就先出去了。”
“知府大人,這可是您扳倒萬和順的絕好時機呀,”魏衝湊近前去,“這陸家是當地豪族,深得南京士人之心,一旦將此信遞到朝廷,京師的柳鎮年必然欲藉機除掉萬王爺,到時候……”
葉永甲用那遊移的目光看着窗外。
“如若就此回絕,得罪了陸家,日子就不好過了……”魏衝仍在他耳邊推波助瀾地說着。
葉永甲的眼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時難以決定。他只要走出這間屋子,答應了那陸諒的請求,禁錮住自己的繩索就不再那麼牢穩了,此後便如同脫繮的戰馬,能在疆場上肆意奔馳。但又轉念一想,他揹負的罪責仍然沉重,昔日的志向亦消散殆盡,就算將權力緊握在手中,往後該怎麼做,他也不願知道,只留下那一片對前程的茫然和對未知的恐懼。
“我寧得罪陸家!也絕不能答應此事!”葉永甲不容人置疑般地厲聲喝道。
“小的明白了……”魏衝仔細地打量着他,然後慢慢邁步,“那小人……就和他說了?”
“說吧。快去。”
“是。”
魏衝自覺失了一個大好的邀功之機,倍感失望,便無精打采地走出去了。
葉永甲隨即吐了口氣,歪坐在椅子上摩挲着眉骨,直到內心從那種巨大的壓力中擺脫出來,才又忙起公事。
他將公文一挪,卻正好看見壓在底下的那封書信,登時面色慘白,幾乎不把他嚇死。他氣得一拍額頭,悔恨自己怎麼如此輕易地就忘了這件大事!
他一隻手抓起信來,度着陸諒已然走遠,若要奉還回去,定不可能;不如干脆現將此信交至王爺手中,以避拖延一久,更會招致麻煩。
事不宜遲,他果斷地揣起信,官服都來不及換了,只穿一身便衣,徑直走向大堂,立刻吩咐那些衙役道:“備馬!本官要去王府!”
“郡王!”葉永甲急匆匆地捲開簾帷,‘撲通’一聲便迎面跪在地上。
萬和順仍是奉行着他那一貫的從容不迫,捋了捋鬍鬚,指示身旁的衆人莫要驚慌,然後沉靜地問道:“知府請起。何事啊?”
“陸……陸家人意圖謀反!”
葉永甲高聲稟道。
萬和順開懷大笑起來:“是不是還帶了封書信呀?”
葉永甲難以置信地擡起頭,木然地瞪着他。
“取出來吧。”萬和順彎身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背,和善地笑道。
他伸手拿過信來,緩緩地呈遞上去。
“葉知府真是不折不扣的君子啊!”萬和順收了信,誇讚着他,“就算陸諒這廝給了你兩張銀票,你也不曾動心,卻只斷然回絕,更不怕得罪這南京的世家大族,真是百年難遇的忠義之人啊!”
葉永甲的精神幾乎要被他的語言一點一點地擊垮了。他這才意識到一切都在萬和順的掌控之下,一切都彷彿逃不過一張巨網,而自己卻正是那被罩在網內的魚蝦。一旦誤食了魚餌,那就是九死一生——再準確些,可能便是十死無生。
他此前還從未有過這般‘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感受,這類感覺是盧德光等輩所遠遠不能施加的。他一想起周圍可能有千百萬雙默不作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瞧,便會產生一種無力的窒息感。
“謝王爺誇讚……”
葉永甲面色發白,死氣沉沉,意志近乎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