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嘎吱地響了起來,夏元龍騰地站起,目光炯炯。
門外走進一夥人,兩三個官員,穿着正服,面面廝覷,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何人?”其中一位年長的問道。
“我,我乃南京盟會之副盟主夏元龍……”夏元龍的眼睛裡彷彿在閃爍金光,說話都顫抖了。
那幾人聽罷,皆喜極而泣、拍額相慶,趕忙熱切地拉夏元龍入坐,說了這些日蘇州的苦處。
夏元龍看他們興奮得話都成不了句,只直直地望着他,便按捺住心中欣喜,示意他們冷靜:“時不我待,知府恐就要到了。諸位莫要驚慌,先從姓名言起。”
“好,好。”那個年長之人指指自己,“在下宋章,經歷司知事,”他又指着那二人,“他是姚效古,任蘇州府教授;那位是朱澈,素無官祿,但以名望尊。”
“你們可是要救李院長?”
朱澈面露怨色:“夏公遠在南京,不明瞭蘇州之勢。這李雉忠爲謀私利,專權獨斷,書院上下誰不恨他?若南京的意思如此,恐怕人心離散啊。”
元龍見那二位的臉色,亦有贊同之意,便笑道:“兄臺誤會了,在下就是言語相問,絕無此意。”
姚效古接着說:“於今之計,就是先見知府,儘量別把查封的時日放這麼緊,留出空兒來,好去爭取各部衙門。尤其宋兄還是省裡學政大人的門生,若能博得學政的同情,蘇州必然不敢動作。”
另外二人紛紛附和。
此時馬書辦突然從對面的書房裡出來,朝門外跑去——這是知府大人快到衙門了。
眼看時日無多,這法子雖不爲上策,也實在可行,但夏元龍還不作回答。
姚效古向宋知事使了個眼色,明顯對這個副盟主的水準不太放心。
“諸位,”夏元龍猶豫地擡起頭,“我看書院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若任其拖延下去,雖說官府不能立行查封,但我們也進不了書院的門,因而也就無法操持書院事務。衆人見勢不利,料查封已成定局,必緘口不言,誰還替咱爭取各部衙門?而學政作爲省官,縱知事有這等關係,恐怕都不肯親自下臺幫腔,給自己惹一身麻煩。若真牽扯到了省裡,那就不是我們做得了主了。”
“所以此事必須在今日解決,刻不容緩。這樣,我先去面見知府,出來後,宋知事和姚先生兩位有官在身的進去商議;我和朱先生乘時出去,直接到書院,然後召集衆人,儘快穩住局勢。”
宋、朱二位聽罷,拱手拜服,稱之爲真知灼見;唯姚效古怏怏不快,跟着勉強讚了一句。
“李兄,知府到了。”
馬書辦叩了叩門。
夏元龍忙令三人不要出聲,走到門口,便躬身與馬書辦道:“麻煩書辦引路了。”
馬書辦不耐煩地點點頭,一面和他走着,一面指那所書房說:“知府即在彼處了。汝進去,莫要緊張,說話利索些兒,也不要絮絮叨叨,話精簡地講,千萬別讓知府大人生惡。你都曉得?”
“在下明白。”
馬書辦走到門前,咳嗽一聲:“大人,李雉忠的兄弟候在這兒。”
“帶過來。”
馬書辦推開門,夏元龍隨之進去,見那知府鬚髮皆白,長一副馬臉,從容地批着公文。
二人一下跪磕頭,他才轉過頭來,執筆問道:“汝來此有何事相求?既有馬書辦替你求情,本府會斟酌一二的。”
夏元龍拜道:“大人,草民之弟乃是思和書院院長李雉忠,因挪動錢財有所疏失,誤犯貪贓之罪,料非本意,本當減期;然若書院查封,恐再累別罪,復加刑責,蒙受不白之冤。小人叩請大人莫將書院之事牽扯吾弟,則願赴湯蹈火,牛馬以效!”
他說罷,硬是將自己弄得兩眼通紅,熱淚滾滾,很一副悽慘模樣。
知府嗟嘆一聲,便問馬書辦:“書院若要查封,李雉忠當爲何罪?”
馬書辦低頭回稟:“李雉忠身爲院長,就該落個罪魁禍首之名,瀆職不察之罪了。”
“那便着你寫個公文,吩咐下頭的人,不要波及李雉忠,只去封書院。”
馬書辦即言領命。
“謝知府老爺……”
夏元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退出來,偷瞄了眼馬書辦,見他雖在好言安撫,卻有些心不在焉。
“李兄,沒想到你還真上的了檯盤……”馬書辦的語氣不像誇獎,反如試探。
夏元龍頓時驚慌起來,他才知自己漏算了這一步。
他只得以假話搪塞過去:“小人做過縣裡的教諭,見過縣老爺,在府老爺前自然不用……不用緊張。”
“這樣最好。”馬書辦也不去多心。
元龍看馬書辦起了懷疑,深覺此地不宜久留,便笑道:“馬書辦,在下得再探望探望兄弟去,送個好消息。不在此奉陪了,告辭!”
馬書辦見他匆匆地走了,一轉身,忽有一個衙役湊上耳邊:“我看此人說話沒譜,走得還這麼匆忙,心中一定有鬼。書辦只管派人追其動向,看他嘴裡是不是杜撰的謊話。”
馬書辦沉吟數番,揹着手:“不妥,不妥。”他只搖頭,徑自回書房了。
夏元龍見了宋知事,忙抓住他的手,囑咐道:“知事與姚先生去書房,先以拖住知府爲要緊,待我與朱先生的好消息!”
宋章連連點頭,與朱澈道:“朱先生別添亂子,凡事都遵從夏公的意見。”
夏元龍見年紀最大的宋章都如此支持自己,就不必擔心那二人了。他四人走到門口,作了別,即分道而行。
業已未時,書院外開始圍人了。牆邊的巡檢督促着手下的官兵像鐵桶一般將整個書院包攏起來,並在監視四周的情況。
他在不提防間,夏元龍和朱澈已然越走越近了。
“什麼人!?”他回頭的一剎那,便發出嚴厲的大喝聲。
朱澈用冷眼瞧着他:“在下朱澈。”
巡檢拔劍怒視。
朱澈仍無懼色,大搖大擺地走上去,面對着劍尖的寒光,冷笑道:“巡檢若是蘇州人,就不會不認得我這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