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上用工整的楷書寫着:‘曾粱敬回葉尚書:所言購買鳥銃一事,實屬妥當,至公至明,然商船遊走不定,火器又非尋常之物,私恐不得長久,必有竭也。若已至彼時,葉公又將以騎虎之勢挾我戶部,則當如何?倘使兵部無此邪心,請寄奏疏前來,申明本意。’
“這人也太狂妄了吧……”杜擎嘆息一聲,將信丟在桌上,瞅了一眼大帳內的葉、蔡二人、
“他一個剛上來的,和朝裡的各方勢力也都處得不錯,誰能治得了他?”蔡賢卿無奈地吞聲嚥氣,“就別想參他啦……只能順着他的毛捋。”
“算了,我再寫信問問他。”葉永甲沉不住氣了,他頓時站起來,走出營帳。
須臾的工夫,葉永甲就已將回信寫好,但因過於匆忙,字跡都變得潦草了一些:‘再回戶部:北虜見逼在關,新軍如無精良火器,何以禦敵?邊境淪亡之際,戶部應當全力協助,爲何得寸進尺?況且奏疏向來只寄省臺,你部斷無干預之理!薌之若執意爭鬥,我大可上表奉相,與汝爭之!’
這封氣勢洶洶的信送出去沒幾天,就收到了曾粱平淡如水的答覆:‘晚輩不懼爭鬥,只爲黎民蒼生,不行窮兵黷武之舉。’
質問不成,這讓葉永甲大爲光火,自己心中的最後一點希望也隨之被澆滅了。
“你打算怎麼辦?”杜擎靜靜地看着他,看他拿着那兩張信在火盆上燒着。
“我還要回去,還要來回跑幾趟,”葉永甲鬆開手,幾張紙迅速縮成了一團,變得焦黑,“一定要讓戶部同意鑄造鳥槍的提案。”
“他只要不鬆口,做什麼都是徒勞的。不如暫且服這個軟,把你那提案作廢了。”杜擎又道。
葉永甲伸手去拿火鉗:“都督不是不知道,老軍隊打不了大仗,保住綏狄的關鍵,就是這批新軍。如果真依着曾粱的法子,自己不去造,光等着買西洋人的貨,那一千杆槍得等到什麼時候!要是一年內連千把都攢不齊,北虜指日就可殺進綏狄!”
“要是從這個月就開始趕工了造,少則三個月,多則六個月,準沒問題。”他夾了一塊炭過來,直丟在火盆裡,火燒得更旺了。
“你那本兵書不就是個西洋人送的?”沉默了一會兒的蔡賢卿突然問道。
“沒錯,他叫簡文生。”
“他是個爲傳教而來的,或許與那些商隊有些來往,”蔡賢卿推測道,“你回去求求他,萬一瞎貓撞上死耗子呢。”
葉永甲一拍大腿:“是這個道理,蔡老提醒的好啊!有您這番話語,我回京怎麼都要爭出個名堂來!”
蔡賢卿大笑道:“你是真把我當做活神仙了?胡亂猜了幾下,到時候可別全怪在我頭上。”
“您只管放心,”葉永甲的語氣反而嚴肅,“這責任晚輩攬着,今年一定讓您老看到這一千杆槍。”
蔡賢卿亦肅穆起來:“好,我和杜都督等你的捷報。”
在風和日麗的下午,太平街的人羣甚至比往日更多了,葉永甲就擠在他們中間,嘈雜喧嚷的叫喊聲不停地鑽進耳朵,空氣中也遍佈着難聞的汗臭味,眼前盡是一片花花綠綠的繁榮。
他穿着便服,逐漸走到了街心,便去討了兩個包子,一邊吃一邊找路,在人潮中轉了半晌,方纔看見遠處偌大的金字牌匾‘靈淵寺’三個字,想起介文武帶他來時所走的路了。
他駐足在靈淵寺的白牆前,看着那些戴金佩玉的達官顯貴被一轎接一轎地擡進去,不禁暗自慨嘆:‘介公啊介公,你空見此地繁華,以爲這盡是天下之人,豈不悲哉?’
想罷,他只好收拾起情緒,沿着一道道壘砌的高牆,前往簡文生的那所教堂。
鐘聲清脆地擊響了一下,那落下的聲音卻在穹頂的教堂裡不斷迴盪。花窗上的彩光紛紛射下,簡文生禱詞已畢,驀地轉過身去,見葉永甲已在門口候着了。
“簡先生,這次是我一個人來拜會你。”葉永甲作了一個深揖。
“我如何能擔的起先生二字?”簡文生趨步走下來,連忙還禮,“葉大人,介尚書怎麼沒跟着來?”
“他……”葉永甲的眼睛猶豫地動了幾下,“他因爲犯了大過,被朝廷按罪絞死了。”
“哦……”簡文生一揪鬍鬚,有些驚訝,“這位大人還是常來與我談話的,可惜呀,可惜……”
“他不可惜。”
“爲什麼?”
葉永甲搓着眉骨,搖頭說道:“恕在下不能作答。還是談我們的吧。”
“那你是有求於老夫了?”見此時還沒有教徒前來,簡文生便與他在長椅上坐了。
“我自從拿了您的兵書來看,才曉得這火器方爲軍隊強盛之本,勢要壯大此法,以振天朝。然而朝堂上有許多官員,不昧形勢,畏手畏腳,來反對我這新政。如今戶部不肯撥錢造銃,我就想着向你們西洋的海商買火器。先生也是從海上來,不知和這些人可有交集?”
簡文生擡頭思索了一會兒,徐徐說道:“我是受命來此宣教的,雖然遠涉重洋,但實未與他們有過接觸。他們大多數都在南洋諸國落腳,我卻從未在那裡上過岸。”
葉永甲聽到這句冰冷的迴應,心都涼了半截,只怔怔地握住雙手,悶着頭,一副落寞模樣。
“不過……我同幾個教士一併來的,和他們倒是關係不錯。有一位漢名叫吳思經,字通儒,當初見了皇帝后,也獲准在天朝宣教。他在北塘附近辦的教堂,與我有一直書信來往。因那地方背倚港口,乃商船聚集之所,他便常常過去買賣東西。因語言相通,不僅與海商混得極熟,且把他們行業的情狀都搞透了。你去找他,當有成效!”
葉永甲的眼睛重又放起光來:“謝先生指引!”
“另勸一句,你去見他,千萬要提防着。此人一心求利,腦子聰明得很,莫着了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