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裡擠一擠。”範家禎在後面繼續推。桑仲夏是上去了,他還在外面。這時車廂門關閉的警報響了。範家禎說:“要不你下來,我們等下一班?”桑仲夏沒聽清,要他再說一遍,門就開始合攏了,範家禎手一縮,桑仲夏也是下意識地吸了一下肚子。車門擦着她的後背關閉了。接着,車廂裡前一刻身體緊繃的人們出現了部分放鬆,直接表現就是人羣像一塊會自主收縮的高彈綿,一旦被塞進枕套縫合完畢,就開始了擴張性的反彈,每個分子之間需要空多的自我空間。桑仲夏被反彈力壓在關閉的車門上,她想給範家禎打電話商量下下一步怎麼辦,手一動就捱了幾個白眼,同時收到幾聲不滿的悶哼。這種情況下手就算能動,也很容易碰到別人的身體,或者摸錯別人的口袋。
桑仲夏最後才記起此行的任務,是低調跟蹤金惜早,也就是連金惜早本人都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麼時候跟蹤她。範家禎說,這樣金惜早的反應會比較自然,如果真的有不懷好意的人打量金惜早,低調的第三方調查比較不容易打草驚蛇。現在,她孤立無援中,想讓金惜早拉她一下,把她拯救到人羣密度低一點的車廂部位,甚至是一個下一站就要下車的乘客身邊,舉目一望,卻再也看不見金惜早了。
跟丟了?桑仲夏東張西望,緊挨着自己的人把視線遮了個嚴嚴實實,不是清晰到毛孔畢現的臉,就是頭皮屑都一清二楚的後腦勺。她又嘗試移動身體往裡擠,這種動作彷彿是想用一把紙做的刀子鋸開木板,才扭動兩下,又被呵斥了。
列車抵達下一站。桑仲夏艱難地回頭,透過車門上的玻璃,看到站臺上的人羣像飢餓的狼羣圍住了各個車門。車門一開,桑仲夏伴隨着下車客流的巨力被推了出去。而車門外,上車的客流也在發力,兩股力量死死頂住,又迅速相互滲透。毫無擠地鐵經驗的桑仲夏被裹在兩股力量角逐的交鋒線上,一會兒被推上車,一會兒推下車。決定她最後落腳點的不是她自己,而是車門關閉那一刻,她正好被推到了車門外。
此刻的地鐵仍在高強度運行,不停有人發出“嘖”地一聲,焦躁地撥開迷惘的桑仲夏匆匆走過。桑仲夏找了根柱子緊貼着,讓自己儘量不要
影響別人走路,掏出手機給範家禎發消息說,自己一隻鞋擠丟了。
其實她的鞋子就在站臺上,被擠車的人踢來踢去。範家禎搭了她後面一班列車來,沿着站臺找了一圈就找到了。他問桑仲夏:“接下來還跟麼?”
“不跟了不跟了。”桑仲夏恐懼地擺手,又加上一句,“我就不相信有人能在這種環境下幹些什麼,除了小偷和色狼。”
“那你要回去了?”範家禎好像有點失望。
“今天要給黃先生和貝貝打疫苗。我能搭你的車嗎?”桑仲夏不好意思道。
“沒問題。”範家禎又精神了。
桑仲夏趿拉着鞋走了兩步說:“去之前,我們先回家吃點東西吧。這一折騰我都餓了。”
“我也餓了。”範家禎附議,然後道歉,“對不起,沒幫上你朋友的忙。”
“我覺得也不會有什麼大事。”桑仲夏自我安慰道,“花花在你家過得還習慣吧?”
“聽我媽說,每天早上她醒過來,花花都在她的牀上,教訓了幾次都沒用,只好放任它了。”
金惜早擠出地鐵車廂,匆匆走過一根柱子的時候她停住了。柱子上不知什麼時候被貼了一張A4打印紙。打印紙上有一張照片,密密麻麻的文字,像尋人啓事也像通緝令。很多人走過,掃一眼,步子不停就走了。金惜早趴在柱子上,看那張紙上的內容。因爲她發現打印模糊的照片有點像她的師兄陸展顏。
紙上竟然是一個女人的控訴,洋洋灑灑一大篇,總結起來就是這個人與她談了三個月戀愛,本來都要談婚論嫁了,三天前她忽然發現,他已經在一個月前,悄悄結婚了。結婚就結婚好了,居然像沒事人一樣不告訴她,還繼續與她談着戀愛。此人名叫陸展顏,在地鐵站附近的某某路某某大廈幾層某某報社上班,QQ號,手機號,電子郵箱,身份證號碼,家庭住址一應俱全,擺出了人肉搜索的架勢,號召全社會一起譴責他。
金惜早趴在紙上考慮了一下,如果說的是真的,陸展顏做得是很過分,可是如果這個女人要發起的輿論暴力也是不對的。還是先找師兄問一下。她把那張紙揭了下來。紙的背面塗的是不太黏的固體膠,一扯就很完整地下來了。她繼續
往前走,下一根柱子上果然也有,她又揭了下來。走到第三根柱子又要揭,一個女人閃了出來,一把鉗住金惜早的手,厲聲喝問:“你幹什麼?你是陸展顏什麼人!”
來來往往的人,依舊只是略掃她們一眼,頭也不轉,匆匆趕路,並不是他們不好奇,停下來有可能遲到、錯過打卡、扣全勤獎,生存壓力大過了好奇心。
金惜早看着這個眼泡紅腫、髮絲有些亂的女人,估摸她就是貼陸展顏小字報的正主,躊躇着要報自己哪個身份好。
那女人見對方不說話,迫不及待自顧自妄想起來:“你是他老婆,還是他親戚!你是他老婆對不對?”這女人眼看着要進一步歇斯底里了。
“我……我就是一普通市民!普通市民!你亂貼小廣告還有理了!”金惜早急中生智,振振有詞道。
“你不是他老婆?”那女人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咧咧歪歪戛然而止,重新從頭到腳打量金惜早,然後點點頭說,“你也不像。”
謝主隆恩。金惜早哭笑不得,這還有像不像的,是誇她還是貶她呢。
“不關你事你還撕我小廣告!你給我貼上!你給我貼上!”那女人又蹦起來拽住不放。她現在抓不住陸展顏的人出氣,只能用小字報鞭屍,可惜沒什麼人看,收效不佳,正在積鬱不得發作的頭上,有人跳出來與她作對,給她當靶子,她立馬全力以赴地撲上去與之較勁,不知從哪裡掏出一管固體膠,死命往金惜早手裡塞。
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金惜早看她這個樣子,也沒忍心說你再鬧我就報警,也不甘心屈服於她的淫威,唯有毫不示弱地抵抗,反握住對方的手往下扯。金惜早的力氣本來是比對方大的,可是對方進入了抓狂狀態,好像打遊戲穿了附加屬性的裝備,一時間也難分上下。兩個女人扭打起來肩肘不時頂到周圍經過的人,也沒有人爲此停下來圍觀,人們自覺地選擇了一條弧線行進,把動手的地方空給她們。
我這是怎麼了,爲點別人的閒事老清早的跟一個不認識的女人打架。金惜早一邊打心裡一邊嘀咕,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這時有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條件反射地揮出巴掌,命中一個男人的臉頰後,才發現自己誤傷了勸架者。
(本章完)